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蒲公草

对于这位师父,齐灯火有些看不懂。明明与左星辰都是同辉境修为,却如此寂寂无名。

你说他是江湖骗子吧,送本书都能是让世家子弟视若珍宝的孤品;你说他名副其实吧,送给自己的这东西……

齐灯火从来没见过这么不靠谱的修炼秘籍,不论是神经兮兮的“欲练此功,必先成功”八个字,还是里面一练就浑身燥热、几欲走火入魔的功法,都超出了正常合理的范围。

齐灯火曾向黄百金旁敲侧击过一回,可对方只是咕嘟灌了几大口酒,问道:“小齐啊,看到首页的那几个字了吗?”

“欲练此功,必先成功?”

“对。”黄百金理直气壮,“你练不成,是因为你还没有成功。”

“可我要是成功了,还需要练吗?”

“你这丫头!”黄百金有些不满,“活到老学到老,你且看为师我,时至今日仍不懈怠,鸡鸣即起,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齐灯火将这无名功法扔回床头,深深叹了口气,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丝出神。

望着望着,视线便移到了窗边瓷瓶中插着的那枝樱花上。

它丝毫没有要枯萎的态势,几片花瓣沾了飘进来的雨珠,将娇艳欲滴四个字表现得淋漓尽致。

齐灯火起心动念,起身想给这枝“长生花”挪挪位置,却忽有所感。

她飞速转头向门口望去。

戢时雨走时并未掩门,如今门外进来的光却被遮了大半。除了他,齐灯火想不出会有第二个人来。

门扉两声轻扣,那个人似要开口。

“等一下。”齐灯火截住了他的话,匆忙来到桌前盘发。

“好。”他依言照办。

齐灯火整理好着装迎出来时,便见到朝暮倚门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齐灯火思索片刻开口:“你找我何事?”

“是你有事。”朝暮正了正身子,似笑非笑。

齐灯火更感莫名,“我?我没事。”

“没事便是有事,”朝暮煞有介事,“跟我来。”说罢没给齐灯火拒绝的机会,拉上她便欲走。

“诶。”齐灯火下盘发力,在朝暮的拉扯下稳如泰山,“你可带伞了?”

朝暮愣了一息,“伞?不曾。”

“我就知道。”

齐灯火不知此行目的,两人撑着一柄伞走在细雨中的天下营,心有默契都没开口。

看这前行的方向,齐灯火猜要去东山,本想打破沉默验证猜想,却发现朝暮聚精会神地盯着伞底。

朝暮注意到齐灯火的视线,解释道:“我在看这些图案。”

“白雪,红梅,还有小兔子。”齐灯火也抬头打量一番,“多好的意境。”

“为何绣在伞底呢?”朝暮问道。

齐灯火默了片刻,“这是双面绣的伞,我记得伞面上绣的是杏花和小鸟。”

朝暮应了一声敛下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东山近在眼前,齐灯火的猜想被事实验证。

此前登东山都是御风,须臾之间便到山顶。头一回纯靠腿,两人都不熟悉路线,几乎是螺旋式登山,竟耗费了大半个时辰。

好在半途中雨便已经停了,到了山顶甚至有放晴的意思。

都说春雨贵如油,被春雨润泽后的天下营果真不一样。

地上、树梢、屋檐都湿漉漉的,却不讨厌,好像一个冬天积攒的灰尘都被扫净,抖擞起精神来,准备迎接一个新的、万物生发的春天。

“所以,你是带我来看雨后的天下营?”

朝暮已经腾出一块干燥的空地,二话不说坐了下去,极惬意地问:“怎么样?”

“挺好,是之前没见过的样子。”齐灯火点点头表示赞许,“不过,你算到了雨会停?”

“没有啊,”朝暮用双臂撑着身体,仰头用脸去接从云缝里洒出来的阳光,“这雨下不久,迟早会停的。”

齐灯火侧目看他。

这人眯着眼,神情舒缓,微风唆使发丝挠他的脸颊,他却毫不在意,只有眼睫跟着一眨一眨。

齐灯火收回视线,盘腿坐下来,慢慢往外呼出一口气。循环往复,吐纳之间形成了一种和谐的律动。

“那天在藏书阁,我看到了关于修炼的层次划分。”朝暮一语即刻引起了齐灯火的兴趣,“前两个境界是打基础的阶段,我很认可,但是自凌尘至碧云是方向上的改变,从身边小世界一下子跳出来,要见天地、见万物,这不突兀吗?”

齐灯火张着嘴半天没搭话,在朝暮的眼神疑问下,才道:“人家古往今来就是这么定的,你问我啊。”

朝暮面无愧色,“是啊,你觉得呢?”

齐灯火顿觉棘手,沉思一会道:“我觉得你说的对。那些年纪轻轻就入碧云的,绝大多数都有高人指点。若真要自己悟,悟天地悟众生,少说也得十年八年的。”

“十年八年,是怎么判定的呢?”

齐灯火本想回答是自己随口说的,可是对方神色认真,语气也尤其郑重,只好改口道:“勤修苦练是基础的,但要有所思有所悟,正道就这么两途,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十年很合理吧。”

“嗯。”朝暮点头,继而又问:“那你觉得自己何时能到碧云呢?”

话说到这齐灯火算是明白了,朝暮是觉得她近来有所懈怠,到这刺激她来了。

齐灯火脖子一梗开始胡言乱语:“我是有个师父,但是他给我的宝典,我根本用不上。不过我这个人天资聪颖,上进心也是有的,再过个把年应该没问题,至少和凌云、江焕然比不落下风。”

“是吗?”朝暮笑起来。

齐灯火却吃不准这笑是什么意思,要她说从今早这人就有点不同寻常,“是啊,是的,难道你有什么法子助我入碧云?”

“你方才那不就是碧云嘛。”朝暮轻飘飘地道。

“是吗……啊?你说什么!”齐灯火的情绪前后层次分明,开始只是平淡地反问,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后音调陡升。

齐灯火认真运功一遍,发现没有变化后怒目圆瞪。

朝暮就自然而然地看着她的举动,一脸真诚地接下了她愤怒的目光。

“我说的是方才,是你静下心来感受天地脉动的时候,并不是现在。”朝暮指了指二人脚边,“你看这棵蒲公草。它正要开花,等它花败后慢慢长出毛团般的种子,种子成熟脱落,随风奔走,到了合适的地方扎下根来,又会长出一棵蒲公草。”

齐灯火伸出手,去触碰那棵被朝暮赋予了诗意的野草。

“从微小处看,一棵蒲公草本身就是一个世界,而站在宇宙洪荒的角度,任何人和事,都不过是一棵蒲公草,哪怕登天诸神也是如此。”

齐灯火的愤怒已经被浇熄,愣愣地、似有所悟地望着传道者。

“书中说,碧云者,始有感于天地,云成祥瑞,紫气东来。”朝暮总算说了句齐灯火听过的话,下一句又让她哑口无言。

“可在我看来,不过是择个良辰吉日,决定去做一棵蒲公草。”

接下来的这两日,戢时雨的担忧传导给了符衔山,又传进了李冬原的耳朵里。

当李冬原牺牲了练剑时间,来到冬子舍地界,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景象。

穑夫打扮的齐灯火挖走了天底下至少一半的蒲公草,刨了整片院子的土打算给它们换个家。

“这……”李冬原大步踏过歪七扭八的田垄,跟在她身后“你你你”了半天,最终憋出“你魔怔了?”四个字。

“我在练功。”齐灯火不屑于同他们争辩,言简意赅道:“我们都是蒲公草。”

“那火儿,你是要埋了我们吗?”戢时雨也跟上了,小心翼翼地问。

“她这明明是在种。”李冬原反驳。

“那灯火是在栽种我们?”符衔山紧接着道。

李冬原望着两个人,石雕一样坚固的表情逐渐瓦解成无语。

“为什么?”他再一次跟上去问。

“什么为什么。”

“人会是蒲公草?”

“这得你自己悟。”齐灯火给了李冬原一个鼓励的眼神。

李冬原蹲下身查看齐灯火的劳动成果,一个念头跃入他的脑海。

半晌他抬起头,表情变得更凝重,“你是觉得,人就如这草漂泊不定,举目无亲,随风落入他乡,终此一生?”

“你怎会这么想?”符衔山也蹲下来,“难道不是克服万难,迎着阳光努力成长,开花结果,跟随心之所向,功成名就嘛。”

“又或者是,以柔弱身姿、甘苦之味、精诚之心,为他人排解病痛?”戢时雨跟着两人面朝黄土背朝天,聚精会神地看着这些草。

“你在说什么?”李冬原和付衔山异口同声地问道。

“啊?我说蒲公草可以入药,清热解毒,消肿散结。”戢时雨如是向两人解释,谁也没发现从几人说起这草开始,齐灯火就已经停下了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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