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0章 陈年旧事

越朝自立国以来,历代君王都极为重视皇家子弟的课业。

是以,凡帝子帝女,自4岁开蒙之后,便需要定期入养心殿,像朝臣汇报要事一般向皇帝陈述近日所学。

这项规矩繁琐了些,却是时时提醒皇室子女勤勉,也使帝王对其子嗣的心性才识有了最直接的把握。

嘉宁帝在位已有数十载,但其后宫简单稳定,子嗣并不算多——如今,宫中仅有两位公主、三位皇子而已。

二皇子宋尘,乃当朝最得宠的兰贵妃所出。

其幼而聪慧睿明、性情温和也不失伶俐,容貌更是玉骨明秀,因而颇得嘉宁帝喜爱。

因其机敏不凡,嘉宁帝破格恩准宋尘与皇太子宋澈同入文华殿受帝师教导。

然而,这份帝王的舐犊之情,当真长久牢靠吗?

施洄心下一直很怀疑。

宋尘的母亲兰贵妃,原名札答兰——在步汗语中,札答兰的意思是,草原之心孕育的珍珠。

彼时,步汗部在越朝的攻打之下节节败退,正值盛年的老镇北侯一路逼至王城脚下,只得将自己的土地与人质。

札答兰,步汗族最得宠的公主,也作为部落投诚的“贡品”,被送入越朝的宫阙之中。

初入宫时,这位被草原养得桀骜不驯的美人,纵然一进宫便被册封贵妃,也并不愿委身已入暮年的嘉宁帝。

嘉宁帝本打算徐徐图之,没想到一日宫中酒宴之后,这美人对嘉宁帝的态度竟彻底转变,从此得温婉依人,举止体贴。

没过多久,兰贵妃便有了身孕,这一孕直接为嘉宁帝诞下了第二个儿子。

从此母凭子贵,母子二人俱盛宠至今。

宋尘虽与嘉宁帝的长相迥异,但毕竟继承了母亲的异族容貌,加上,兰贵妃与母族亲近,在维系边疆安定方面屡有裨益,旁人纵使有意为难,嘉宁帝也从未有过什么起疑的举动。

直到一次宫宴之中,年仅两岁的宋尘竟在满朝文武面前,突然抬头咯咯笑了出来。

本是憨态可掬的幼儿举动,可谁也没想到,下一秒,他竟对着宫梁脱口唤出两声:“帕帕!”

兰贵妃虽急急捂住了宋尘的嘴,嘉宁帝却已听得真切——作为皇帝,他学过一些步汗语,知道并非孩童无意义的叫喊,而是步汗语中的“爸爸”。

而更可疑的是,嘉宁帝一向治下严苛,对异族文化管控更是严格,就连兰贵妃都不被允许在宫中说步汗语,那只会牙牙学语的稚子,又是从哪里习得,又为什么对着屋顶说出呢?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外人不可知,施洄更不可能知晓。

但是他们都知道,帝王心思深沉,估计宴会场合,当下并未发作。

可那次宫宴,是嘉宁帝为招待前来朝拜的步汗使者所设,大臣自然齐聚欢庆。

宴席之上不乏有对步汗语略知一二之人,但见圣颜骤变,皆噤若寒蝉,不敢声张。

后来,京中竟开始流传起一些猜想——皇上就在上首,二皇子却对着屋顶叫了父亲,还是异乡话,这怎么想怎么都让人觉得诡异非常啊。

毕竟涉及皇家,一时间众人也不敢妄言,只盯紧宫中风向。

眼见着贵妃依旧盛宠不衰,二皇子更是破例能与太子同堂受学,这些没边儿的流言自然是随着时间消散了个干净。

那皇帝呢?嘉宁帝那样疑心深重的人,他的疑心,消散了吗?

在施洄看来,嘉宁帝必然有自己的揣度。

不然,这么些年,为何太子在十二岁就已经拿到的批红权,宋尘至今仍未获得?

虽说宋尘才加冠不久,但他各项能力之出众是朝堂上下有目共睹的,近些年来更是积极进取,未敢懈怠,为何嘉宁帝迟迟拖着不让他进内阁?

平日里宠爱与恩赐都是假的,上位者手指缝里漏点便足矣。

可是在庙堂之上,只有权力,才是真正可靠的东西。

帝王施舍的权力,才是他的信任所在,才能代表他的认可。

显而易见,嘉宁帝不觉得宋尘足够配上他的认可。

再看这么多年,宋澈已在“自废前程”的路上越走越远,毫无回心转意的迹象,皇子中可堪大任的又只有二皇子一人,为何皇帝从未真正将传位之念倾向于宋尘,非把太子之位强行安在早已毫无志向的宋澈头上呢?

哪怕是同样授太子课、甚至十五便被赐“景王”之号且赐府,但宋尘却仍像是从未被纳入到“继承大统”的可能性中一般。

这件事情,实在是太值得玩味了。

前世,施洄跟在宋尘身边多年,心中虽无十足把握,但总归是隐隐有一些自己的猜测。

在越朝,对于百姓的教化十分严厉,凡所学皆以经典经史为主,绝对不允许出现任何有关异族文化的教授与渗入的。

能够被提及的,大多只是越朝对步汗征服过程以及一些无伤大雅的习俗了解而已,只有掌权者和边关的战士才会去学习异族的语言。

然而,宋尘并非只会那一句惊动众人的:“帕帕”——他不仅能听说步汗语,甚至可笔书草原文字。

施洄能确定,他绝非得帝令而正式习得步汗语,因为他从未在旁人面前显露此能,显见自知隐秘。

若非偶然偷听到宋尘与人联络,施洄断不会知晓。

而嘉宁帝对此,当真毫不知情吗?

如果真的不知晓、不怀疑,那他为何迟迟不愿放权于宋尘?

只是这些事情,她现在还无法向宋澈直言告知,她现在能利用和迎合的,不过是宋澈心中已有的,并且相当在意的一些纠结和揣测。

譬如,青阳李氏的覆灭。

宋澈自幼便与外家之间来往密切,感情也很深厚——按照纪尚仁的说法,年少时宋澈甚至更倚重舅父李东序,而非嘉宁帝。

而那个时候,太子与皇后的母子情谊也极为笃挚。

众臣联名上疏青阳李氏一族九等重罪之时,宋澈更是冒着触怒天威的风险为之求情,只可惜少年太子的分量太轻,母族的罪孽又太重,皇帝不责罚太子与皇后已是格外开恩了。

圣意已决,于事无补。

只是,针对李氏的围剿清算太过周密、细致了,细致得有些不同寻常——就连只是听纪尚仁简单复盘的施洄,都一瞬间就察觉到了不对。

人人心中都含着一样的默契,那一连串全面且致命的罪证背后,或许正暗藏着最高掌权者的默许与支持的。

那场滔天的君王震怒,或许是蓄谋已久的雷霆之势。

宋澈的政识远在施洄之上,施洄能意识到的事情,他又怎会毫无察觉?

他一定也想得到,他一定是有所怨的。

青阳李氏倒台不久,宋澈的心境发生剧变,不仅与皇后的母子情分急转直下,在自请离开朝堂之后,更是有意远离避开宫中所有事务。

除却按例与皇上请安之外,他几乎不会在嘉宁帝面前晃荡。

施洄虽然知道,令宋澈彻底灰心至此的原因一定远不止此,但青阳李氏的覆亡,一定是他信念崩塌的重要一环。

她不信宋澈私下没有偷偷追查过,只要稍微深究挖掘一番,他定然会发现,这一场灭门之罪来临的第一道阀门,是由那年刚满十一的宋尘打开的。

元泰九年,二皇子在汇报功课时,恰好撞见了嘉宁帝在批阅江南传来的急报。

彼时,朝野上下正人人自危——江南连天的大雨砸下来,洪水泛滥,民不聊生,而那每年花费数百万辆白银修缮的三个关键堤坝,经在第一场雨中就相继溃决。

消息传到京中,天颜大怒,彻查之下,竟牵出的一起空前绝后的、由青阳李氏牵头、涉及数百位朝廷命官的贪墨案。

这份急报中,还带来了一个小小的证据——一封由京中发往江南的密信,上面赫然加盖着青阳李氏的那枚家族秘印。

这枚秘印,乃是越朝先祖特赐,其效力只在帝王御玺之下。

而今天下安定,其能用之处极少,因此朝中知晓此印记的人少之又少。

被这秘印加盖过的消息,更是骇人听闻——为了掩盖贪赃之事,青阳家主竟直接对江南知府下达了挪用海上军款的指令。

一时间,嘉宁帝勃然大怒。

而就站在一旁的宋尘竟然指着这枚,他不应该认识的秘印脱口而道:“这个印记,我在尹伯伯府上见过。”

他口中的尹伯伯,正是当初在朝堂之上与李氏素来势同水火的右臣之首。

此言一出,帝王的疑心彻底被点燃。

细查下去,竟发现这两个表面在朝堂之上对立的两方,在暗中却有着千丝万缕的隐秘勾连。

贪墨可能还有转圜的余地,但若是结党营私,那便真的触及到了帝王逆鳞了。

而其间不足为外人道的意图与盘算,又哪里经得起人敢细细琢磨?

当年的施洄,只有十二岁。

宋尘只比施洄大上一岁,那一年,他才满十三。

少年的“无心”一语,竟真的敲动了灭门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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