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9章 其心必异

二人这眉来眼去的细微举动,被宋澈尽收眼底,他冷哼一声:“做人做到我这一步,也真算是足够了。身边人,一个接一个地合谋给我下套!”

他霍然起身,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打量了两圈,抬起手拿着折扇的柄尾点了点刚刚死命拦着他发火的杜君实:“你们俩,到底什么时候互通有无的?”

“哦!”他像是突然想通,声音骤然拔高:“怪不得!今日连我好不容易出门斗个蛐蛐都要拦着,合着从今儿个一开始就琢磨给我下套了?”

“不是的!”施洄忙不迭开口,上前将宋澈按回座上,有些急切地解释道:“他也是受我胁迫。”

“呦,这就急着帮他开脱了?”宋澈几乎气笑:“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嗯?”不像是无理发作的意思,他偏过头,逼问杜君实:“你,也和她一样,想通了?”

几句阴阳怪气的质问下来,言语里毫不退让的意味太重,把屋内的气氛几乎逼到僵紧。

施洄胸口一窒,耐心彻底被磨尽:“昭明哥,你冷静一下。”

可这句话一出,施洄便后悔了,她看着宋澈的眉眼愈发冷冽:“我一直都很冷静,你,到底凭什么觉得我不冷静?”

“你们,又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他的语调一转,是前所未有的冷峻与失望:“施存中,我原本以为,我们之间,尚且有几分真心相待。”

是了,尽管宋澈打一眼就看清了施洄的本质——一个心机深沉,自私自利的小人——毕竟她让自己得到如今这一切的算计实在算不上高明。

但也正是从见她的第一眼起,他就偏偏莫名地觉得这人合他眼缘。

加上先生对她也信任备至,甚至愿意破例收她为徒,他也就不愿探究施洄的本心。

相识数年,同窗又三年,宋澈与她共读共学,插科打诨。

熟了之后也曾一同偷偷地饮过几次美酒,推心置腹过几回。

他自问自己也算是摸清了几分施洄的性子,更是扪心自问待她不薄。

他不相信,施洄连那样艰涩论策中的言外之意都能读懂,看不出他的选择——他以为自己烂泥扶不上墙的姿态全京城都清楚!

她明明也暗示过自己的选择,对于聪明人来说,有些话不是不用说得那么清楚吗?

于是他直接把那个含糊的暗示,当做了对他承诺。

她若是垂涎那至高权力,她争取便是,宋澈相信她有这个能力争夺到她想要的一切。

只是宋澈从来都不曾惦记过那些,凭什么又牵扯到他?施洄又是为什么非要逼迫他这个毫无兴趣的人呢?

施洄明明最不喜欢强人所难。

施洄明明也早早地就做出了选择——他之前无意中听到施洄与先生争论二皇子的处事风格,那个时候,施洄明明很是认可二皇子的。

理智告诉他,如今,施洄陡然变更自己的选择,一定事出有因。

但是宋澈控制不住地心寒——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擅自决定后,直接登门。

堂而皇之地拜访,堂而皇之的在大门前告知天下,堂而皇之地逼迫他。

他讨厌受人胁迫,他需要一个解释。

宋澈的目光太过凌厉,几乎是要将人洞穿。

施洄心头大震,瞳孔不自觉地收缩。

此刻,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她又一次,理所应当地,将自己的揣测和谋划,强加在一个看似稳妥的结局里了。

她下意识地使出这个招式——就像上一世她无数次做的那样。

她捏着人和人之间互相利用,顺势就范的尺度,达成了一次又一次肮脏的目的。

更何况,上一世她的那些威胁,对于那些人来说,很多是正中下怀罢了,她不过顺水推舟,当一把世俗小人而已。

可宋澈不同,他将这件事情定义为背叛,这就意味着,他真的将施洄划进了自己的阵营。

一位聪明、且一直在权力顶端的上位者,永远无法忍受背叛。

即使他再如何欣赏施洄,将其视为伙伴,在他的秩序下,施洄都绝无可能用自己去取一条小命,来抵消“背叛”的罪名。

更何况,施洄一上来,便试图通过胁迫逼他“就范”。

施洄明白,这些年来,宋澈的行事,无一不是在营造、在铺垫,他一直以来都很清楚地展现自己的“行为”,他一直都在获取自己可控的结果。

他和她一样,目标明确。

既然如此...施洄心一横,迅速做出了决定,立即给杜君实递了一个眼神。

杜君实心领神会,向宋澈行了一礼便很快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二人。

“他倒是听你的话”宋澈冷眼看着她,并没有想要放过施洄的意思,继续步步紧逼:“我与他认识十多年了,他都没有这么听话过。”

“施洄,我当年没有看走眼,你果然好手段。”

施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回过头,直视着宋澈的双眼。

此刻这双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神情——压抑的怒火,明显的厌烦,还有一丝忧疑。

她明白,此刻若是再玩弄虚饰,只会断送一切可能,或许真的只有显露出几分坦荡和真诚,才会有所转圜。

“季重兄与您既是好友,亦是君臣,他并非是听我的话,而是真的敬重您。”

此话一出,宋澈脸上果然展现出了**裸的厌烦,他紧紧地盯着施洄:“我什么时候,要你们和我以君臣相处了?”

“您没有,但您如今,依旧是君。”

“这么多年来,哪怕您并不愿意,但您依旧是君。”

她缓缓坐到宋澈下首,并不回避宋澈的目光,语气却柔和了下来:“昭明哥,这句话我昨日问过季重,今日,我也想问问您。”

她只停顿了片刻:“有些事,真的是我们想避,便可以避过的吗?”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衣袖,竟发现了早晨疏忽掉的板栗饼酥皮。

施洄突然觉得自己心里一松,她不去看宋澈的表情,只继续自顾自说下去:“是,我确实言而无信了,对不起。”

“我并非背叛,只是,真的别无选择了。”

她的语气愈发坚定:“其实,你,我,甚至杜君实,都别无选择选择。”

“从我在策论中留下漏洞开始,我便牵扯其中了。”

“而你们,从出生开始,便身在其中。”

“我如今都无法全身而退,昭明哥,你真的相信自己可以全身而退吗?”

她的话让宋澈身子微微一震。施洄察觉到了,她知道,自己正在慢慢地夺回主动权。

她俯身,将袖口中的木盒推到他面前:“这里头的东西,想必你并不陌生。”

“我当初与你说,帝师令的天命,是混战割据。可你信誓旦旦地同我说,这割据之中,绝不会有你的一方势力。”

“可若是你全身而退,这争斗可还有任何悬念?可还有任何动荡的机会?”

宋澈的心口狠狠一颤,他比谁都清楚这个答案——没有。

越朝已然安稳了百年之久,如今国力强盛,边境安定,朝政被自己的父皇牢牢握在手上,除了他,便也只有宋尘一人可堪大任。

若是他真如愿抛掉一切,不过是平顺换代,哪里存在什么动荡的可能呢?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所谓天命之兆,但他从小便耳濡目染。

所谓“天命”,于施洄,只能算敬畏。于宋澈,便是深入骨髓的信仰。

“除非...还有什么变数你我并不知晓。”施洄再次看向宋澈,此刻她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坚毅,字字如锥:“比如说,异心。”

“你说什么?”宋澈脸上满是困惑与防备。

他在怀疑,到底什么才会被称为“异心”。

但施洄的神情怎么看都不像是虚张声势,宋澈也不愿绕圈子,也顾不上要有所遮拦:“我朝中,不是非要嫡长子才称得上正统...”

“昭明哥”施洄截断他的话:“我说的,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她的声音冷冷落下,轻巧地在屋内扔了一枚炸药。

“什么?”火花应声而起,宋澈怒声喝道:“施存中,你可知,这种话要是叫旁人听去,是要掉脑袋的!”

他听懂了,面前这个连圣上真容都未曾见过,圣峦殿未曾进拜的小姑娘,竟是在怀疑当朝皇子的血统。

但施洄根本不在意他话语中的警告,眼神坚毅而锋利,毫不退让——她知道,天机不可泄露,但她可不曾挑衅天机。

她只是将一些未来可能会泄漏的真相,提前摊开罢了:“元泰十年,青阳李氏被查处,起因竟是年幼二皇子的一句玩笑话。”

“天真的孩童,心形尚且不稳,却恰好认出了恰好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印记,而又恰好是青阳李氏通信的标识,恰好撞上了帝王的疑心。”

“很完美的故事,可惜,太完美了,就很少会有人真的相信。”

“我不信,先生不相信,皇帝,自然也不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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