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济哪里看不出谢希逸吃瓜的心思,瞪了他一眼,先前他苍白的脸色已经恢复过来,只是不知是否为了找回面子,此刻的表情越发严肃,他直勾勾盯着尹思宛,双手背后,绕着她走了一圈,笃定道:“你自江南来吧!千里迢迢莫非只是为了认亲?”
尹思宛还想着转圜之法。
裴济又补了句:“你最好说实话,不然我现在就把你丢出去。”
尹思宛不想他如此犀利,只好狠狠掐了一把大腿,逼出些眼泪来,泪眼婆娑的回忆起事情的前因后果。
事情要从她的一个梦说起。
一个关于前世的梦。
梦里她不顾父亲的反对,执意嫁给她的意中人,苏恒,一个穷书生。她付出良多,却没能等来期望的花好月圆。家破人亡,痴情错付,潦倒病榻。人生至苦,她一一尝遍,死后魂魄却不入地府,她游离在尘世与幽冥之间,忽然发现自己的所有的苦难,只是点缀旁人人生的边角料。
不为别的,只是她生活的世界是一本三流话本,而她不是主角。
话本子大抵是哪个屡试不第者意淫的产物,主线是名为苏恒的穷书生逆风翻盘,先是考中科举,又靠着风流倜傥的容貌,一路桃花不断,屡得贵人相助,位极人臣,在最春风得意时迎娶了丞相大人的爱女,走上人生巅峰。
而尹思宛本人,书中着墨不多,只说此女张扬跋扈,仗着自己父亲对苏恒有恩情,硬是强行嫁给苏恒,又善妒不能容人,这许多年没能生下一儿半女,还把持着全府,不准苏恒纳妾。当然,为数不多的这一丁点描写,还是为了突出苏恒宽容大度的贤德本性,尽管摊上了这样的妻子,还是一直容忍,直至妻子去世。如此深情厚谊,真是令无数人动容。
可,这么轻描淡写的一生 只言片语藏了无尽的苦难。真的去体验经历时,才知其中痛楚。
或许是她前世怨念过深,死后第七日,魂魄并未消散,反而重生在自己十六岁那年。
这个节点,幸亦不幸。此时,自己与苏恒的婚约已定,父亲也因为苏恒的野心,身陷囹圄。但终究,父亲还活着,一切还来得及挽救。
无论如何,尹思宛再也不愿自己和家人的一生,只是为那些所谓的主角作配了!
时间太久,久到曾经她坚信不移的事,如今,竟也分不清是幻是真。
醒来的那天,她看着铜镜里尚显稚嫩的脸,忍不住嚎啕大哭。
惠娘,自幼照顾她长大的乳母,不知所以,只以为她是因为父亲下大狱之事吓着了。心疼地给她擦眼泪,不住安慰道:“乖乖,莫哭,老爷素来同知府交好,咱们只要好生打点,老爷不就就会回来的。”
惠娘想的太简单,她不知道,父亲之所以入狱,同京中那个贵人由着莫大关联。
且不说,知府只是看在银子的份上才对父亲多有关照,就算他是真的同父亲惺惺相惜,也决不敢得罪那个人。此刻知府不想着怎么落井下石,去向贵人买好,已经很难得了。营救父亲,他是万万指望不上的。
可是,连知府都指望不上,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弱女子,又如何与那样盘根错节的庞然大物相抗呢?
尹思宛止住眼泪,带着惠娘出了府,脑子里众多念头闪过,却一个也抓不住。她漫无目的走在幼时无数次踏过的水巷街。
苦涩似馊掉的酒,在翻腾的泡沫中汩汩流出来。
街角一个小姑娘捧着一揽子茉莉花叫卖,生意不是很好,行人匆匆路过她,却无一人驻足。
瞧见尹思宛怔怔看着她,极机灵地跑过来,对着尹思宛兜售道:“姐姐,买束花吧,今早刚采的,香的嘞!”
尹思宛付了钱,小姑娘千恩万谢的走了。
尹思宛好笑之于,又有些羡慕,多好啊,卖出一束花,都能快乐半天的年纪。
她无意识地搓着手里的茉莉花,冷不丁的,她脑子里冒出一个人来:秦王。
她蓦然停住一度落入寒潭的思绪,眼中流转着滟滟霞光。
这灵光一现,将她从无尽的沮丧中拯救了出来。
她记得,话本子结尾,秦王秉先帝遗诏,夺回了皇位。以彼时那人的权势地位,恐怕也只有皇帝才能将他们连根拔起。
可,问题是,即便今时今日的秦王被贬边疆,可依然是天潢贵胄,自己怎么才能跟他扯上关系啊。
她转身,满怀希冀的握住惠娘的手:“嬷嬷,我记得从前茶楼里讲过丽妃娘娘的故事,丽妃娘娘也是扬州人,对吗?”
惠娘见她的小姐前一刻还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委顿,后一秒又生机勃□□来。
她本以为姑娘为着老爷的事且有的伤心呢,不想话题突然跳到风牛马不相干的丽妃身上。
她愣怔一会,才反应过来:“酒楼里的说书先生是讲过这故事。丽妃娘娘当年正是扬州细柳巷尾的卖花女,正逢上天子白龙鱼服,南巡出游,一举得天子青眼,福气甚好,还生下皇子成了宠妃。好些年前的事情了。如今丽妃娘娘也薨逝多年了吧。”
尹思宛的心,紧紧揪起来:“丽妃娘娘诞下的小皇子正是如今的秦王对吗?”
惠娘还是不明白小姐何以关心起天家秘闻,半知半解点点头,拧起的眉头写满了疑惑。
尹思宛一下子高兴起来。
太好了,尹府有救了。
惠娘看着眼前上蹿下跳的小姐,心下一沉,小姐这不是刺激过大,迷了心窍吧。
尹思宛并没有给惠娘解惑。
她心里拿定了主意,此刻脚下生风。马不停蹄的回到尹府,找来信得过的小厮,速速准备好远行的车马行李。
此刻的秦王还只是陛下的七皇子,四年前在魏济安老将军乞骸骨后,当时在老将军麾下历练的秦王殿下,被老将军亲自推举,继任了了魏博,成德,幽州等道行营兵马宣抚使,是朔方一带兵马统帅。
尹思宛不是没想过,秦王,龙子凤孙,权势煊赫的人物,何以会帮助自己这个无亲无故的商户之女。
可,梦境中,父亲的死期是在明年秋后。
她会再一次失去世上唯一的亲人,唯一会付出所有护着自己的人。
没有父亲做主,她甚至不能自己解除婚约,不出意外的话,父亲的悲剧之后,自己又要重复前世的悲哀,嫁给苏恒,让自己和整个尹家成为旁人向上爬的垫脚石。
尹思宛慎重考量过种种风险,冷静的下了批语:再如何,也不会比眼前的情境更差了。
既然已经四面楚歌,何妨背水一战。
尹思宛拿定主意,要在这个秦王身上求一个破局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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