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他的另一面

江尘述轻轻哼一声,算是回应。

楚驰越理顺自己被猫抓乱的头发,又硬声道:“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就折回去再把那猫打一顿。”

到底是你打猫还是猫打你啊?江尘述听的眉心直跳,赶忙抓住他道:“她说,你是她的救命恩人,她要给你说一门好亲事来报答你。”

“报答?”楚驰越闻声深深皱眉,从额角到下颌的线都绷紧了:“呵,她这叫报仇吧,她可放过我吧!”

停顿片刻,他一张俊脸上满含怨气:“她知不知道什么叫婚恋自由?皇帝旨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一套我可不吃。”

江尘述未料到他的反应如此激烈,心下十分意外,又有点黏糊糊的慌乱,不由的询问道:“以楚大人的官职,皇帝旨婚定是名门闺秀,为何.....”为何不肯接受....?

但没等他说完,就被楚驰越沉声打断:“我已心有所属,得不到他,这辈子都不会罢休的。”

这辈子都不会罢休的....

不会罢休....

男人一改刚才的轻狂胡闹,神情有些沉郁和霸道,那漆黑眼仁里彻骨的执拗,看的江尘述心乱如麻,一颗心似是被放在砧板上左右揉捏,变得不成形。

“好....好了,不过是些玩笑话,你莫像小孩子般当真。”安静一小会儿,他哑声回应,又继续向前走。

“你走那么快做什么,等等我。”看他突然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离开,楚驰越内心莫名,只好先追了过去。

暮色渐至,从宫里回审死殿后,楚驰越便丢下江尘述,一股脑的扎进审讯室,开始连夜审人。

外界夜鸟啁啾,一派良辰美景,而布满刑具的逼仄房间内则是惨叫连连,身穿红衣的男人抱臂靠在桌椅旁,听着犯人的尖叫和怒骂声,他薄薄的眼皮下压,眉骨像掩了刀,锋锐、恣意,又给人深深的压迫感。

“还是不肯招?”楚驰越随手翻动一旁的册子,嗓音有淡淡的不耐:“说出同伙,今晚咱们就都能睡了。”

刚被捕的盗贼一言不发,和寻常百姓想象中的严刑拷打不同,他身上没有残忍可怖的血迹,亦没有伤口,甚至称得上干净。

但仔细再看,便能发现他的腰眼、下腹和膝窝都布满浓重的淤青。

略通医理的人都知晓,这样蚀骨的内伤最是棘手,也比外伤要痛苦千倍。

从盗贼微微塌陷的面容,和他蜷成团的手指就能得知,他早已生不如死。

江尘述带着碾磨好的药膏走进来时,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听见脚步声,在门口犯困的张剋一哆嗦,见来人是他,壮汉急忙挡住他的视线:“江....江神医,您来干嘛呀?这里面....不,不好看的。”

江尘述没有要走的意思,只轻声道:“我来找楚大人。”

张剋想劝他出去等,却听身后传来狱卒的喊声:“大人,不好了!他要咬舌自尽!”

这嗓子叫的张剋脸色惊变,江尘述亦有一点惊讶。

里面的红衣判官却丝毫不慌,反而狂傲道:

“咬,让他咬,尽管咬。”

说着楚驰越又冷冰冰地哼笑:“本官还没见过咬舌头就能死的人,除非是被血呛死。”

见他不为所动,还在挣扎的犯人果真停下来,收起了舌头。

“闹够了?”对方老实了,楚驰越却被搅的没了耐性,他轻叹一声,抬手唤来身边的狱卒,说了句“把酒和纸拿上来”后,便看向挂在刑具上的犯人:“你闹够了,就该我闹了。”

“大人,酒和桑皮纸备好了。”

说话间,狱卒已经抬上一坛陈年老酒,并用酒把纸张浸湿,不留一丝空隙贴到犯人的脸上。

看到此处,江尘述不由自主地攥紧手里的药盒,青滢的双瞳微变。

“那是做什么?”他询问一旁的张剋。

“那个啊....是我们头儿发明的酒刑。”张剋即答。

“酒刑?”

“没错,头儿他不喜欢把审讯室搞得血渍呼啦的,他讨厌血污您是知道的....”张剋挠挠头,继续说道:“这酒刑,便是用桑皮纸泡了酒,然后捂住人的口鼻,等人喘不上气时放开,缓过劲再接着捂,有了这一招,嗐,不出一个时辰,犯人就全招了!”

桑皮纸由新鲜桑树的皮制成,这种纸平滑且不易崩裂,是文房四宝中的上品,但它一旦泡了水,就会变的异常柔软潮湿,会紧紧附在人面上,使人窒息而死,而加了酒的桑皮纸更叫人鼻喉剧痛,难以承受。

此等刑法不破皮,不流血,看似体面,痛苦程度却比杖打鞭挞多的多。

楚判官是在黑暗中游走的人,与他同舟,江神医可要多保重....

此时此刻,站在布满寒意的石板上,与内里的红衣男人隔着木栅栏,耳边回响着冷凝嫣的话,江尘述方才明白,他身在汹涌的浪涛中,所见一叶扁舟,他以为上面有能捞起浮萍的浆,可在这凶猛的夜潮里,那不过是沧海一粟。

在他面前的楚驰越明朗、英气、妥帖,甚至称得上温顺。

而一门之隔的这个,暴戾、多变、冷酷,令他可望而不可即。

他被心慌意乱的关在门外,辨不清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对了,江神医找我们头儿啥事呀?”这时张剋的话打断了江尘述的思绪。

他把药盒塞给壮汉,语气淡然道:“他在宫里被猫抓了,我做了祛毒生肌的药膏,待会儿你给他便是,我走了。”

“啊?这不太妥吧!”看人转身要走,张剋急忙拦住他,惶惶然把药还回去:“江神医,还是您亲手送给头儿吧....!”

“眼下他怕是不便见我.....”

“这怎么会呢?”要是您亲自给,头儿高兴还来不及呢!张剋在心底嘀咕道。

审讯室不大,他们两人的动静很快引来红衣判官的注意。

“尘述.....”楚驰越放下犯人,脚步快而有力地走向江尘述。

眼睁睁望着他脸上的狠厉沉郁散去,变回平日的沉稳飒爽,江尘述的唇部动了一下,双腿却像没进泥沼,动弹不得。

楚驰越把他拉出审讯室,动作带着急。

“你来这儿干什么?”月光下,男人的口吻透着烦闷:“你不该来这种地方。”更不应该看见他那种鬣狗般难看的模样。

“我是来给你送药的。”江尘述把药罐放到楚驰越眼下,声音凝着冷:“你审人时积的火,现在是要全泄在我身上?”

“你若不待见,我今后都不会来了。”

说罢他不管男人的面容发紧,拔腿就走。

“你和贵妃说悄悄话时怎么不想着我心里有火?!”楚驰越直接拽住他的衣袖,恼道。

原来是在这儿攒着等他呢!江尘述轻轻抿起唇,心下了然。

回过头,捉到男人面上错综复杂的慌怒时,江尘述湖色的眼转瞬柔和下来。

他拧开药盒,用指尖沾沾药膏,慢慢地涂到楚驰越布着抓痕的脖颈上。

楚驰越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还揪住他的袖子不放。

药膏清凉好闻,慢慢地渗进伤口,就像一只微凉清透的手,呼的一下扑灭了燃烧的火。

“别吵了,我们扯平了。”他听江尘述这么说。

他的冷静包容对现下的楚驰越来说是最强的镇定剂,他缓缓松开手,压着心里的炽热,哑声道:“好,不吵了。”

“我听说你夜里总睡不安稳,便给你做了橘皮香囊,你空闲时来拿。”江尘述又说。

“我在你房里睡的就挺好。”楚驰越张口就来,声音还不小,使守夜的衙役们纷纷对两人侧目。

说什么呢....江尘述快速收回手,羞愤地瞪他:“楚大人若觉得好,明个就和我换一换,睡到牢房里来。”

楚驰越心想那不行,和你一起睡才好使。

不过看人羞怒成那样,他只得把话咽下,又提议去吃夜宵。

“人你不审了?”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漫漫月色下,俩人并肩走进审死殿,不一会儿,原本空寂的大殿里就飘起食物的香气,时不时还有几句喑哑的调笑,听得外面的守夜都竖起了耳朵。

接下来的几日,审死殿内算得上平静,为了避嫌,平日里红衣判官不是在审讯室,便是在殿上看讼书,只有到了夜晚,他才会化作衔着尾的狼犬,潜进大牢,隔着锈迹斑斑的牢门望着里面的白衣人,眼底抖落出滚烫的星火。

那扇门横在他和他之间,是浓郁的雾,是无解的汛期,朦胧、禁忌又细痒,把两具鲜活年轻的躯体牢牢隔开。

眼瞅着自家头儿一身黑,行踪诡谲的模样,再看看江神医清冷琉璃白的背影,张剋直在心中感慨,这日子何时是个头.....

试问,除了江尘述,哪个犯人愿意整天被判官盯着睡?

虽说楚驰越没发出什么声响,也只占了江尘述牢房前的一尺地,但他身上那股子削金摧玉的气息,还有要把人拆吃入腹的饥饿感,仍给了众人极大的压力。

这些天牢里已然怨声载道,再这么下去,整座审死殿的人都得被这两位熬完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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