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俩并肩而行,有犯人想跟上去凑热闹,却被张剋一把抓住,丢到了旁边的草地里:“人家两位大人钻研医术,你们跟着瞎搅合啥?快除草去!”
犯人们趴在地上拿起小铲铲,面带不忿地看向张剋,仿佛在说江尘述也是犯人,凭啥就能闲转。
张剋两手叉着腰,瞅着走远的两名男子,心道江神医能一样吗?自打照面头儿都不像头儿了.....
天际的云似洁净的信筏,楚驰越和江尘述两人一红一白,仿若滴在信纸上相融的彩墨,看起来十分和谐。
“江大夫要说什么?”走了一阵,楚驰越率先开口问。
江尘述没有再纠结他的称呼,而是说:“你要道歉的另有其人。”
楚驰越知道他说的是还在昏睡的吴白雨,昨日因他的误诊,小孩没少遭罪,要是再晚些,说不定连命都丢了....
从医学角度来说,诊断结果或许只是几个学名,但对病患而言,却是他们要面对的痛苦和危机。
“是,我会照料好他,定期给他更换干净的被褥,让他吃饱穿暖,不叫他受旁人欺辱。”楚驰越握紧手掌,沉声道。
“嗯。”注视着他认真的面容,江尘述清而深的双眸潜藏了几分赞赏。
停顿片刻,他又缓声道:“那孩子的急症虽是止住了,但他的病是从娘胎带来的,纵然是我也只能减轻他的疼,能活多久,还要看他的造化。”
他说的不错,吴白雨所患是遗传性罕见肾衰,此病在现代也仅有换肾一条路可走,且不能保证存活率,在医疗水平落后的古代,江尘述能延缓他的死亡,已属奇迹....
话虽如此,眼睁睁看一个小小生命凋零,这是谁也难以接受的。
窥见江尘述脸上一闪而逝的悲悯,楚驰越面露复杂之色:“人体很怪,会生出许多疑难杂症,医术却有边际,或许,在医术到达不了的地方,我们能用其他东西弥补。”
“其他东西弥补....么?”江尘述听的出神。
楚驰越知晓眼下让一个高冷神医理解“其他东西”不是易事,便掉转话锋道:“不过,他们都说你能摸出来病,真这么玄乎?”
还是有特异功能啥的?毕竟他自己都穿越了.....细细端详着眼前的人,楚驰越又是一顿脑补。
迎着他兴致勃勃的目光,江尘述微不可查的叹气:“我只是擅于抓住病患的痛点而已。”
“痛点?”这就是传闻中的打蛇打七寸?未免太准了吧!
江尘述不紧不慢地说:“去看他们疼痛的表情,痛起来的褶皱和冷汗,听他们的痛吟是从哪个脏器发出的.....”
他声线清雅,说起话来抑扬顿挫的,叫通常在会议室撑不过十分的楚驰越听的格外认真。
直到惊闻放风结束的哨声,他还意犹未尽。
江尘述却不做留恋,扭头就回了牢房。
看他的身影消失,楚驰越招手叫来张剋:“去,把和江尘述有关的事都给我打听出来。”
“头儿,你不会是打赌输了颜面扫地,就要把人....”张剋朝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咔嚓吧!”
楚驰越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已然陷入了沉思。
“此等奇才,倘若真去抵命,岂不可惜。”他喃喃低语,无比疯狂的念头自心中生出。
次日,经过前两日的生死急救,大牢上下安静了不少。
偌大的审死殿里,只看红衣男人伏在桌边,手持笔墨,在纸张上勾勒着什么,他眉目英挺,两眼幽幽的黑,看起来十分专注,微风拂过纸面,隐约可见那白纸画着一排形状大小各异的刀。
凝神描出柳叶刀,楚驰越的神色有一丝怅然。
虽然身处古代,也知道自己无法再拿手术刀救人,内心却还是不甘,所以没案子找上门时,他都会画些曾经的伙伴来排解伤痛。
“报——!”
“大人,有人在外击鼓鸣冤。”这时,门外的喊声使楚驰越动作一顿。
他收起繁杂的情绪,放下笔,抬手扔出一枚令签,扬声道:“传——!”
青铜大门开启,伴着衙役们威武的怒吼,外面瞧热闹的百姓尽数涌了进来。
听着男女老少叽叽喳喳的动静,楚驰越冷下脸,抓起手边的惊堂木往桌上一拍,不说半字,单他沉冷的脸和头顶的审死二字,就使得下面瞬间鸦雀无声。
“何人击鼓鸣冤,把讼书呈上来。”清净后,他沉声道。
“小民元思为,叩见大人——”一名书生打扮,浑身带伤的男子从人群后走出,跪倒在地。
楚驰越从张剋手里接过讼书,大致看了看,发现又是一桩命案。
“小民要告皇城第一大药贩,五合堂的奸商,柴大孟! 他兜售假药劣药,草菅人命,害死了....害死了我的发妻!”只听堂下的书生言辞激烈道。
“恳求大人,还我苦命的妻子一个公道.....”说完,他冲楚驰越狠狠磕了三个头,引得百姓们一片唏嘘。
“元思为,南安人士,因赶考进大函皇城,突遇娘子急症爆发,便携她到柴大孟药堂医病,却遭柴大孟蒙骗,服假药延误救治良机,再回首,已是天人永隔.....”楚驰越摊开讼书,朗声念着上面的字。
听了这段话,本就愤慨的百姓更站不住了,纷纷扬起拳要公道。
楚驰越放下讼书,镇定地看着元思为,问:“身上的伤怎么来的?”
元思为羞愧地低下头:“是....被柴府的人殴打所致....为给娘子治病,小民用光了半生积蓄,我到柴府讨说法,欲先借钱安葬娘子,却被他们打了出来。”
“好。”理清事态的楚驰越点点头,又冷声道:“传柴大孟。”
“大人!草民在此!”他话音刚落,一个身材矮小,面目黢黑,衣着光鲜富贵的男人就从人群后挤进来,拜倒在地:“草民柴大孟,见过大人。”
“柴大孟,元思为带娘子到你的药堂医病,可有其事?”
“确有其事,可是大人,我可没卖假药给他们!我卖的都是正经.....”
“停停停。”不等柴大孟为自己辩解,楚驰越便打断他:“先不论药的事,人是不是你打的?”
“这....”柴大孟迟疑半晌,急忙争辩:“是,但他在草民家门前闹事,我不过是教训....”
“住口。”楚驰越再次打断他,厉声道:“本官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
他相貌冷峻,眉眼深邃,审案时含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外加铁面判官声名远扬,吓得柴大孟忙低下头称是。
“是是.....”
接下来楚驰越的话又把他吓得够呛,只看红衣判官扔下一根令签,又道:“依照大函的律法,殴打他人应当堂受罚,来呀,先杖打柴大孟二十大板。”
“不不不,大人!大人饶命!”柴大孟立刻求饶:“草民身子骨虚,可经不住这大板子呐!”
“不想挨板子?”楚驰越作思虑状,片刻后应允:“好啊,那就赔钱吧。”
柴大孟一时无法,只好小心问询:“大人您说,赔,赔多少?”
楚驰越直接拍板:“五十两,白银。”
“什....什么?!!”柴大孟两眼一黑,差点气绝。
“元思为,够了么?”楚驰越无视他,转向白面书生。
五十两,不说埋一个人,就是上百人也够了!
元思为一愣,反应过来楚驰越这是在为他讨安葬费后,便赶忙叩首:“够,够!多谢大人....”
一旁的柴大孟闻出味儿来,马上跳了起来:“大人,银子我可以赔,但我要告元思为诬告!”
说着他使唤下人端上来一盘药材,道:“大人请看,这就是我的药堂给他家娘子开的药,都是顶好的药材!”
“头儿,这柴大孟和太医院勾结多年,可不好惹啊.....”见状,张剋凑到楚驰越耳边道。
“去请江尘述来。”楚驰越小声吩咐后,又对柴大孟道:“好,恰好本官这里有精通医术,见多识广之人,就叫他来辩一辩。”
说话间,张剋已经把江尘述带了上来。
他步伐沉稳,冷凝清淡之姿依旧,原本喧闹危急的公堂,都因他的到来变得平缓下来。
“这位是皇都极负盛名的大夫,药是真是假,他一看便知。”望着堂下的白衣人,楚驰越温声道:“江大夫,请吧。”
江尘述在百姓们的屏息下拿起盘中药草,用指尖轻捻药根,随后对楚驰越摇头:“确是上等的药材。”
“不,不可能的....!若是真药,我娘子怎么会死!”元思为瞬间白了脸。
柴大孟得意地仰着脸:“哈,那只能怪她命不好,命贱了!”
“你.....你早就偷换了药是不是!我,我杀了你!”元思为正欲和他拼命,却被一袭白衣拦下来。
“你家中可有残留的药渣?”江尘述问道。
元思为面色惨白,绝望道:“没....没有了,娘子病死后,柴府的人就上门抢走了药方和药渣。”
江尘述听罢,回眸与楚驰越对视,湖色的瞳孔深处波光粼粼,似乎在说“这么明显你不会看不出吧!”
楚驰越收回视线,再拍惊堂木:“元思为,本官断案讲求两证,一是人证,二是物证,眼下没有物证,便不能判柴大孟有罪。”
“而你诬告柴大孟倒是人证物证具在,来啊,把人押下去,听候发落。”
呸!什么不分好坏狗官!
他刚说完,殿下就有人破口大骂道。
“柴大孟是皇城出了名的药霸,祸害老百姓的奸商,原当楚判官能给咱主持公道,不想他也和这奸商一个鼻孔出气.....”
“没错!砸他!砸这狗官!”
眼看可怜书生被抓,百姓群情激愤,抄起菜向楚驰越砸了过去。
嘶....拔出佩刀砍断一个白菜帮子,楚驰越没功夫管殿上的混乱,只纵身越过案台,朝那个疏冷浅白的身影追了过去。
“我这么做,是为保护那书生。”他跟在那人身后,解释道。
江尘述不理他,径直往前走。
“柴大孟在朝廷有人,放书生出去,依照他的手段,兴许会将人灭口.....”楚驰越皱着眉继续说。
“江尘述!”看前面的人仍一言不发,红衣判官彻底急了,他一把牵住对方的手,迫使人停下后,竟然抓过江尘述的双肩,把他按到墙上,慌张又急迫道:“你是不是也和他们一样,觉得我是个善恶不辨的狗官?!”
江尘述没有挣扎,他抬起下颌,看着眼前的男人,眸色糅杂着深不可测的笑意:“楚大人很在意我的看法?”
“.....是。”楚驰越心下一震,嘴上很快便承认了。
“为什么?”江尘述反问。
“因为,你聪慧过人,心思细腻,你一定能看出我在想什么。”好不容易说出完整的话,楚驰越觉得脸有点发烫。
这人前两天还和自己争辩不休,而今居然服了软,盯着他棱角分明的脸,江尘述有点不知所措。
“你想怎么做?”他瞪着一双妙目问。
楚驰越凑近他耳旁,话音有点神秘:“今晚子时我来牢里接你,陪我到柴府走一趟。”
说着他慢慢松开手,俊逸的脸掠过狡黠的光芒:“我们得把事情闹大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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