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焰映在半人高的屏风之上,冷风骤来,烛焰抖动,又是深夜。
那时的她正坐在矮桌前,案几上铺放着皇宫舆图,孤影斜在硕大的内殿中,周遭仅余空旷的死寂。
先前她静心凝神,脑内风暴席卷,正当有所头绪,紧蹙的眉心突跳,她稍分出神来,才觉屏风外冷风忽现。
并未多想,她微移动目光,入眸的烛火轻跃,由长焰化细针、又由细针化冷影。
她挑起眉,以为是错觉,便又移眸色,放空在屏风上。
相呼应般,冷影也落在了屏风上,若隐若现地诡动着。
她猝然紧张起来。
殿外的月光暗了几分,有长琴高悬于空,聚结的藤蔓绞断了琴弦,空余暗青色的弦痕掉落。
愈来愈近、愈来愈快,那弦痕如利剑刺穿屏风,伸出獠牙来。
近乎显现的顷刻,金光接踵而来,环绕暗青弦痕显出形来,两者碰撞,坠在地上。
“是谁?”
她仅看见屏风外的残影。
密密麻麻地惧意爬上心头,她怔住了脚,伸出的手悬在半空。
那扇门外究竟会是什么。
又只是一瞬,落下的月光重新亮了起来,白霜映上眼眸,又化作平常的夜了。
只是一场梦么。
她怅然若失,正将挪开步伐,却见挺拔身影立在月光下,那人高束起长发,剪影下背过的手握着长剑。
或是兄长前来,在院中练剑么。
她推开了门,口念着兄长沈唳之名,却未见其相貌,薄纱掩着那人面容。
沉风拂动,笠帔轻垂,若隐若现地,她只能看见他的眼眸。
他的侧脸隐在模糊里,直到再也看不清。
意识逐渐受控,紧闭着的眼微动,垂下睫羽簌簌,她从那深梦里抽身。
眨巴几下眼,她的思绪再度放空。
那仿佛已经过去很远了。
她伸出手,朝向半空,才踏实地感到知觉恢复,接着缓缓坐起了身。
迟钝的疲惫感上涌,她半睁不睁,极微的视线落在了素雅的内殿,稀疏的日光透了进来,已然是黄昏了。
这是哪里?
环顾四周,又是陌生的空旷,她稍动几下,肌肉的酸痛粘连着杂乱的情绪无章蔓延。
她任命般重新躺了回去。
殿外脚步声同步响起,愈近愈轻,声息也有意敛起,直至止步门前。
日光将殿内的身影渲映。
他不自觉地伸出手,不动声色地描摹起残影,指尖也留住了几分光迹。
他匀长了声息。
苍茫再而涌入胸前,他定定地望着那光迹,他本不应如此,心底却泛起涟漪。
将动未动时,殿内的影子却率他而动,径直拉开了殿门。
过长的睫羽颤动,他还未反应,只感到紧促占据那份茫然,另一只手下意识握紧了精美的珐琅食盒。
沈梧也始料未及,惊住了眸色。
“醒了。”
宋清晏依旧面色沉稳,唯独有些不那么自然地垂下眼,握着食盒的手悬在半空。
“感觉还好吗?”
沈梧一时半会也说不出话来,怔在原地良久,才缓缓问道:“这是哪里?”
“我在人间的府邸,地方很偏僻、四周也有结界,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进来。”
他抬起了手中的食盒,将目光认真地放在沈梧身上,“你很久没有吃饭了,先垫一垫吧。”
沈梧接过食盒,问道:“那个人呢?还有….九婴呢?”
宋清晏轻叹,“先进去吧,外面冷。”
两人相继来到殿内,沈梧将食盒摆在桌前,先坐了下来,宋清晏则站着将食盒内的点心摆好,才也跟着坐下。
杯盏相撞,回荡起清脆的响声,他斟了两杯茶,分置两端。
“与仙界的琼浆玉露有差,劳烦沈殿下多担待了。”
他话锋一转,着重点在了殿下二字。
沈梧抬起筷子正戳着透亮软糯的糕团,并未抬头,“所以你起初便知晓我的身份,还是因为他?”
“我先于他所知,至于他的目的,我并不清楚。”
“你的话,有几分真假?”
“信与不信,殿下请便了。”
接着轮到了酥饼,香甜沁入心扉,她弯起眼,稍分出神问道:“你认识那个人?”
“殿下不认识?”
宋清晏漫不经心地,将远于沈梧的那盘点心推上前,而她则倏然顿住,抬起了眸色。
两人目光交锋,各自微妙的情绪浮在悬空,幻化作了寒冰。
沈梧停了筷。
“灵力链接断开了。”她自顾自地,率先抽离目光,抛入了另一番的陈述。
“嗯,九婴暴动之时,就已然断了。”
“九婴呢?”
他并未应答,只是交谈之际,殿外昏影纷至,庞大的蛇蟒映射门前,将内室笼罩起来。
压迫感顿至,沈梧不明所以,“这是?”
宋清晏按下涌动的情绪,缓缓而道:“‘九婴’来了。”
两人并肩踏出结界,顷刻周遭万物幻化,稀疏竹影相伴,渐有嘶鸣。
宋清晏率她在前,两人一前一后,朝深雾内走去。
那凄叫愈来愈近,光影微弱,死寂的黑掩埋着周遭的缄默。
趁昏光并未消散,宋清晏沉默着递过了手,她垂下眼,略迟疑地握了上去,刚触及便被温热包裹。
掌心又源源不断跳动着灵力,使沈梧的心暂且安定片刻。
她恍惚地望着他的背影,想起了醒来的那场梦。
两人继续朝前走,彼时蛇影又至,与竹林相缠,嘶鸣声停,宋清晏定住了脚步。
身后的沈梧抬起眼,入眸便是数千长阶,再向上,迷烟笼罩,什么也看不清了。
“到了。”
沉静的话锋刺破迷雾,那长阶顿然变为无数弦痕,攀附的苔草堆叠,转而化作藤蔓缠绕。
宋清晏抬手设起结界,挡住了幻术。
“两位殿下前来,有失远迎了。”
容昼弯起眼睛,缓缓从暗处走来。
沈梧的目光也随着由暗至亮,只见此刻的容昼依旧素衣长袍,半截鎏金面具覆着,半亮的眸色幽深。
他的目光先是停留在宋清晏,随后落在了两人之间,似乎有所察觉,他有意无意地,将那目光投向了两人相牵的手。
他的笑意更深,故作玄虚地沉吟片刻,才又道:“我的功力不及两位殿下,何必如此?”
沈梧也垂下眼,见两人十指紧握,显出几分不自然来,而宋清晏面色如水,只道:“不必多语。九婴,在哪里?”
“本想为二位殿下设宴,既然宋兄如此,那么我也不必多费口舌了。”
容昼敛起几分笑意,却依旧弯着眼眸,他稍侧过身,背后暗门便敞开了,“两位殿下,请。”
三人迈进了暗门之内。
视线骤然明朗,宅院内园林凿池叠山,花木交映,穿过曲径,便到了正殿,众位家仆井然有序,俨然正布置着宴席。
见容昼前来,他们纷纷倾身行礼,沈梧稍走近,才发觉那些家仆都携着青铜面具,雕琢神态各异。
容昼习以为常,踱步朝前。
“九婴行踪不定、又不好管教,于是我将它放置后院。”
“这样大的宅院,只你一人居住?”
沈梧有些忍不住发问。
容昼转过头来,勾起嘴角来,“听起来沈殿下很感兴趣,要来我的宅院同住么?”
身后的宋清晏神色微变,却未发一语,将目光投向院外,只听容昼笑道:“只怕天君不愿,要将我这庭院也掀了。”
“我只道祸从口出。”
沈梧冷哼几句,也不便多语了。
后院草木繁盛,正适合圈养灵宠,加之容昼有意改造,此地灵力充沛、极易休养。
三人到时,九婴正蜷缩蛇身,挤在丛中憩息。
容昼缓转过身,将食指抵在嘴唇处,放低了声音,“它不喜惊扰,我需要用其他法子唤醒它。”
宋清晏拉着沈梧朝后几步,容昼背手捏诀,暗焰再而燃了起来。
掌心泛起灵力,沈梧垂眸,才发觉自宋清晏手臂传来。
昨日种种重现,她不禁感困惑,或许唤起此物的征兆,与她有关么。
正当出神之际,容昼已然行进,死火的烛焰升起的时候,诡谲的青光灼起,激起一阵灵波。
死婴被惊动,覆在身躯上的骷髅偏转,水迹漫延遍地,那青光又引得它的注意,蟒身急不可待地蠕动起来。
宋清晏微不可察地蹙起眉来,下意识虚环起沈梧,另一只手将灵力延续传递。
即便他反应极快,那灵力链接猝然断裂,怀中人面色也逐渐苍白,沈梧嘴唇泛起乌色,意识游离起来。
是谁!?
容昼也停下了手,胸膛上下起伏,仅是刚才的行进便消耗许多精力,他喘着气,见那青光暗闪。
“不妙——”
诡动的青光瞬间爆破,炸出灵力碎片来,数千利刃飞去,渗入九婴的蟒身,拦住了它的暴动。
容昼设起结界护体,又侧过身来,见宋清晏揽着昏去的沈梧,早退出几尺远。
与宋清晏目光相对,他渗出几分冷意来。
“处理好后,再来见我。”
宋清晏头也不回地,抱着沈梧离开了。
而远处诡动的青光依旧存在,自荒地的孤坟产生,静立之外的黑衣掩着凶神恶煞的青铜面具,将目光放得极为深远。
他落下一阵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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