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婶子？你这会子不在厨房在这儿干甚？”

平儿一进贾母院中就看到一个包着头巾，提着食盒的女人在门口张望，仔细一看原来是灶上的柳婶子凭着手艺得了太太几分青眼。

“平姑娘好。”柳家的回头看见是琏二奶奶身边的大丫鬟，先问了好又解释道：

“方才周大娘托人传话过来，叫做些吃食送过来。只是叫院里的小丫头拦着了，说是老太太忙着不见人。”

“东西先给我吧，你先回去，过阵子厨房还有的忙。”

柳家的不情不愿地交出食盒一步三回头地回去了，她本想着借此机会露一露脸，不济也得得上些赏银。

“平姐姐好，老太太正发怒呢。”

平儿刚进正房，就有小丫头凑过来讨巧：“云姑娘今儿刚到，不知怎么好好的竟哭起来。老太太这会正在屋里盘问水晶她们呢。姐姐这会还是不要触霉头的好。”

平儿从随身的香囊里掏出几枚铜板放在这小丫头手里：

“这些你拿着，买些零嘴吃。我们奶奶呢？”

“琏二奶奶在林姑娘房里，这会儿正哄云姑娘呢。”

两人正说着，可巧王熙凤牵着史湘云出来了。

“平姐姐手里提着的可是周姐姐送来的糕点？”

史湘云松开王熙凤的手凑过去问道。

“正是，刚厨上柳家的做好送过来，我看她在门外等着就顺手拿进来了。”平儿说着先向两人行了礼。

史湘云揭开食盒盖子，里面有几碟样式精巧的点心，拿果蔬汁染了色，做成花朵、兔子的，都是能讨小孩欢心的模样。此外，竟还有碟晶莹剔透的糖葫芦。

平儿低头一看，便把柳家的的心思摸准了七分。

“这柳婶子好巧的心思，好精细的手艺。云姑娘瞧着可好？”

“我瞧着就好吃，二哥哥和姐姐妹妹们肯定也都喜欢。”

“平儿来的正好，你先带云妹妹过去找珠大嫂子，你林姑娘他们都在那边。”

“是，奶奶放心。”平儿答道，又说先前吩咐的事都办好了云云。

王熙凤又对史湘云嘱托一番，叫她只管在那边多玩一会，待晚膳时仍回贾母院里便是。平儿领着湘云往李纨院子里去了，后面跟着刚出来的翠缕，接过了平儿手里的食盒。

王熙凤回了贾母身边，此时鸳鸯和刘嬷嬷还在里间回话。

李纨院子里，林黛玉与迎春两人中间放着本棋谱，两人似模似样地摆弄棋子；探春和惜春一个摇着拨浪鼓，一个晃着布老虎，两人正逗着她们才两岁大的小侄子贾兰玩——这贾兰的父亲便是二房贾政和王夫人的长子贾珠的遗腹子，李纨本人则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照料几个孩子，手里拿着本三字经有一搭没一搭地念着。

“奶奶，云姑娘来了。”李纨的丫鬟素云进屋来小声禀告。

林黛玉因着离李纨更近，依稀听到些话音，抬头朝门口看去。

史湘云进屋时看到的正是这幅岁月静好。她望了一圈众人，最后和林黛玉眼神对上。

“你不必说嘴，我也有了，你听听：‘冷月葬花魂’。”【1】

湘云耳旁仿佛又回想起黛玉这句话，当时黛玉还病着，自己还劝她不该写这等清奇诡谲之语。谁曾想，竟是一语成谶，真落得红颜薄命，芳魂消散呢。

林黛玉此刻心中也惊奇：这位妹妹好不认生，倒像是认识我一般。我虽不认的她，却也觉得可亲。

“问大奶奶安，我们奶奶叫我送云姑娘过来。”

“你们奶奶净知道把你指使的团团转。人既送到了你也忙去吧，这几个小的我自会照顾好，”

平儿和李纨的话唤醒神游的两人，史湘云忙平复好心情。

“珠大嫂子安，二姐姐好，林姐姐好，三妹妹、四妹妹好。”

几人只听着史湘云一连串的问好声，跟着也一声声应着你也好。

李纨过来给俩人相互介绍，一个是老太太常要接过府住几天的侄孙女，一个是常要伴在老太太身边的外孙女，自然以后相处的机会还多。

史湘云和林黛玉互通了姓名，又问几句平常看什么书的闲话。

迎春是这一屋子姊妹中最大的，主动过来领着两人坐好，探春惜春两人也不逗贾兰了，只过来围着湘云，一个喊姐姐一个叫妹妹的好不亲热。

“你好久没来了？我们都盼着你过来呢。”

湘云、探春、惜春三人同岁，只在月份有点不同，探春最大已过了六岁生日，惜春最小生日在腊月里，湘云居中正是重阳节前一日的生日。

三人自小熟识自是亲近不过，而黛玉因为到贾府才三四个月，和几个姐妹也不过是才熟络起来，且黛玉自来了贾府，几月来都是同宝玉一处，宝玉又是对女孩家极用心的一个人，黛玉不自觉心思便多花在宝玉身上，姐妹间相处多有不足。

虽说湘云也因着同宝玉的渊源，待宝玉更亲近一层，但到底自小相处，姐妹间关系自是比黛玉更亲。

黛玉见众人都围着湘云，迎春又是自顾自地研究起棋谱来，顿时觉得没意思起来。

“我也常惦记着你们，今儿过来时听周姐姐说起府上厨娘的好手艺，现在拿来也是借花献佛了。”湘云自觉从贾家厨房要吃食给贾家人有些惭愧，不过事实如此便也没有遮掩。

翠缕听着，从食盒中取出一碟糖葫芦并两碟糕点。糖葫芦饱满的红色果实上裹着一层厚厚的糖衣，伴着窗外透进来的阳光，闪着晶莹的亮光；旁边的糕点自然是用精白面做的，和面时应该加了牛乳，散发出淡淡的奶香味，糕点上的诸如花蕊等都是用蔬果谷物制作。

探春惜春两人早在吃食刚漏出个头就被吸引了，湘云话音刚落，碟子刚放稳，边叫着“多谢云姐姐”之类的话要伸手去拿，又被旁边伏侍的奶嬷嬷捉住了手，用干净帕子包了才递给两人。迎春自持是大姐姐，自然矜持等着，只是她的奶嬷嬷王氏等另外几位都伺候主子吃上了才给迎春包了送去。

黛玉接过自己乳母递过来吃食，也不吃只拿在手里来回的瞧。

旁边贾兰被糖葫芦剔透的光泽所吸引，啊啊地往炕边爬，也要吃。李纨忙把贾兰抱进怀里，又是拿起拨浪鼓逗他，又是轻声诱哄。看贾兰还是扭头盯着那边，赶忙叫奶嬷嬷抱下去喂奶了。

史湘云看着李纨手忙脚乱，笑的乐不可支。

李纨笑骂道：“亏你还笑，你好好地拿吃食招他，也是兰哥儿没闹起来，不然看我再让不让你个馋丫头进门。”

“嫂子不讲道理！我好意给你们带吃得来，嫂子反怪我的不是。”湘云边笑边回嘴道。

“嫂嫂怎么不给兰哥儿吃？还有呢，不够分我的给他。”探春说着，准备把自己还没动过的糕点递出去。

“我的也能分兰哥儿。”惜春掺和道。

李纨被两人逗笑，一把将两个人搂进怀里。

“兰哥儿还小，还不能碰这些。你们俩自己吃就好。”

林黛玉见人没有注意她，便把手里东西悄悄递给奶嬷嬷使她收了，只当是自己吃过了。偏湘云因为和姐妹们隔世再见，对几人动作神态分外留心。见此本想直接问黛玉为何不吃。又想到两人此时初见，黛玉性子又是极孤高敏感的。何必为几口吃的说嘴。

黛玉处理了手中的吃的，正要松口气，一抬眼对上了湘云看过来的眼神，刚松的气又提起来。又见湘云自然转过头接着同李纨等人说笑去了才放下心。

这边是姑娘们说笑玩乐，岁月静好。那边王夫人却颇有些分身乏术。

起先周瑞家的回来说云姑娘接过来时，王夫人只淡淡回了句嗯就了事了。

不曾想不到一个时辰，先是贾母房里人带着史湘云身边的刘嬷嬷过来传话，老太太让她找几部镇邪宁神的佛经，最好是佛前供过的给湘云带着。这差事落到王夫人头上还是因为自打她的长子贾珠去世后，王夫人便开始吃斋念佛，院子里更是设了小佛堂。

这边找到佛经又搭进去一个自己打的纯金小佛像，王夫人自以为交了差，想缓缓时，王熙凤又领着平儿过来了。

原来是宝玉和黛玉的屋子收拾好了，是贾母院中的左右厢房，离得也近便预备今儿就搬进去住。所以两人日常伏侍，看屋子的丫鬟得配齐。贾母又亲自发话叫王夫人好好上心。

王夫人只得再忙起来，命周瑞家的把待选的丫鬟们都叫到院子里一个一个挑。

荣国府的配置是公子小姐，每人一个奶嬷嬷、一个管事大丫鬟，四个二等丫鬟，三等的洒扫丫鬟并粗使婆子依据住的院子定。公子哥儿还得配上两个小厮，一则兼职书童，二来也好陪着出门有个轮换。

王夫人想着宝玉身边一个袭人，是贾母给了的只是还小，给个二等的份例就是了，如此还能得配上一个大丫鬟和三个二等，其余的因着还在贾母院里，本就有的不必再找。

王夫人精挑细选圈定了人选，正备着再问问，取一个做大丫鬟时。鸳鸯领着个10多岁的小姑娘进来了，高挑身材，摸样标致，王夫人突觉有些不详。

这当头，贾母房里的鸳鸯过来，还带这个年岁合适的丫鬟，莫不是这老太太还想插手？

“见过太太。”两人俯身行礼，待王夫人叫了起，鸳鸯说道：

“这是老太太屋里的晴雯，前几日赖嬷嬷带她过来请安，老太太见她伶俐，宝二爷也喜欢就留下了。”

“我记得这丫头，小小年纪，一手好绣活老太太还夸过呢。你送她过来是？”

王夫人已经明白是贾母想再占一个宝玉屋里人的名额，但有些不死心，到底今天也要给林黛玉挑丫鬟。

“老太太想着宝二爷也大了，外出见人身上穿着精致些才体面。晴雯绣活好，名字还是宝二爷改的，就予宝二爷做个二等丫鬟。”

鸳鸯的话扑灭了王夫人心中最后的侥幸。

“老太太疼宝玉，这么好的丫头也舍得给，可惜我们做儿媳再眼馋也是没有的。”王夫人心里恨的咬牙切齿，脸上还得笑眯眯的道谢。

鸳鸯大抵也感受到王夫人的不甘心，想着快刀斩乱麻，尽快办完老太太交代的事才好。

“太太可挑好了人，仍旧挑四个就是，老太太想着袭人的份例仍是老太太屋里出，就不占二爷屋里的名额了。只在二爷那边伏侍就是了。”

王夫人暗暗腹诽：即便这样，我还真给宝玉安排六个丫头大张旗鼓送过去不成？

王夫人想着又气又伤心：我好好一个儿子，生下来就叫她抱去了，如今好容易分了房，又全叫她手底的人把持住内外。

顿时王夫人歇了再细挑的心，直说：“老太太那边少不得你，人我留下，你也先回去，告诉老太太，我挑好了人带过去请她把关。”

鸳鸯走后，王夫人先是在圈定四人中点了看着稳重老实的做了大丫鬟，记下名字是叫茜雪。

又从四人中挑了个自称会梳头编发的给林黛玉做了大丫鬟，再补足林黛玉差的两个二等丫鬟，又随手指了两个丫鬟凑数后，便带着选好的人去贾母院里复命了。

【1】红楼梦第七十六回：湘黛凹晶馆联诗：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有的版本也做冷月葬诗魂。

关于时间线：本文设定黛玉六岁半进贾府，同年薛蟠出事。开篇为黛玉七岁，湘云五岁，宝玉马上过8岁生日。四年后，宝钗14岁入京待选，因为在贾府过的第一个是及笄礼。

修改糖葫芦相关细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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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