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史湘云坐着马车到了贾府东角门，便有几个小厮上前接过东西，牵着马车往马厩那边去了，另有一个小厮快步往内院报信。

刘嬷嬷抱着史湘云下了马车，待进了门，便有几个衣着干净，体态健壮的粗使婆子抬着顶小轿迎了上来。

湘云乘了轿子，一行人往贾母的荣庆堂里走去。

贾母住在贾府正院的东边，占个三进的小院子。平日里是贾母带着几个孙子孙女的一起住着，最疼爱的宝玉黛玉陪着贾母住在正房荣庆堂里，迎探惜三姐妹则安排在荣庆堂后面的五间大房里。

周瑞家的等送过湘云后招手喊了个正洒扫的小丫头过来。

“你且去大厨房那边告诉柳婶子一句，就说让她做几样拿手的糕点送过来，云姑娘等着要吃。”

说罢，周瑞家的略一沉默又提了一嘴糖葫芦的事，便先抄近路先去找王夫人复命了。

如今正值晌午，贾宝玉被贾政叫去外院书房里考较功课，林黛玉和迎探惜三姐妹去李纨房里学些针黹诵读之事。因而贾母房里就只有贾母并几个丫鬟在。

此时，贾母正歇在里间贵妃榻上，鸳鸯手里拿着篦子替贾母梳头按摩，底下还有个小丫头在给贾母捶腿。

“老祖宗猜猜我今儿带什么好消息来了？”

外间两个丫头替王熙凤掀开帘子，王熙凤笑着进了里间直来到贾母塌边。伏侍的丫头忙搬了个绣墩过来，放在贾母旁边，又有个丫鬟叫琥珀的下去沏了茶来。

“果真是你个猴儿，不自去忙你事儿去，倒跑来扰我清梦。”

贾母被扰了清净也不气，只笑骂道。

“老祖宗是不想我来？可我走了谁来当喜鹊给老祖宗报信呢？”

王熙凤嘴上边说着逗趣的话，又弯腰去扶贾母起身。贾母也借着王熙凤的手起了身，鸳鸯忙拿了两个引枕放在贾母身后，扶着贾母靠上去坐定。

“你先说说是什么喜信，说好了，我才准你坐下吃些茶水；说的不好，看我不炖了你这只‘雀儿’。”

王熙凤故作正经的站直了身，还特意清了清嗓子。又逗得贾母一阵笑。

“那我可得好好说了。”王熙凤手里捏着帕子竖起食指伸手一点，学起京剧里花旦的身形，哄得贾母及房中众人都笑起来。

“奶奶快说罢，再卖关子下去仔细老太太捶你。”鸳鸯忍着笑意催道。

“今儿早间，老太太不是还提起云姑娘来？”王熙凤故意拖长了尾音，等贾母接话。

“真是云丫头接来了？”

“要不是老祖宗呢，果真神机妙算。”王熙凤点头夸道。

贾母闻言笑得合不拢嘴。王熙凤蹲身凑到贾母身旁，挽起贾母胳膊撒娇道：

“老祖宗瞧我带来的喜信儿，值不值得一碗茶。”

“值得值得，你这猴儿快坐吧。”

贾母指着旁边放好的绣墩说，又命人给王熙凤沏茶来。

琥珀这才端着沏好的茶送到王熙凤身边，熙凤接过茶，喝了口，又放回托盘里。

“太太今儿听老太太提起许久不见云姑娘的话，想着如今也开了春，那边家里再大的事也该忙完了，就叫周瑞家的去接，我前头听说是云丫头到门口了，紧赶慢赶来前来给老祖宗报信。”

王熙凤边说还边锤了锤自己的腿：“这会儿估摸着也该到了。”

贾母笑着指使之前给自己捶腿的小丫头：“还不快给你琏二奶奶也捶一捶。”

王熙凤本想接过话头再说几句逗趣的话，又听到贾母哼了一声。

“她家这次竟舍得放人。”

因着史家到底是贾母娘家，王熙凤忙住了嘴，又叫小丫头下去，自己端过茶杯不吱声了。

“史大姑娘到了。”这时院子里一阵喧闹，几个小丫头喊着。

王熙凤和贾母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正红色袄子底下搭着一条藕荷色月华裙的小女童，正从门里进来。小姑娘进门时还一副活泼模样，才不过走两步功夫，眼睛便泪汪汪的要哭。

“老祖宗，我来……了。”

史湘云往荣庆堂来的一路上想了许多祖孙见面的场景，又仿着自己五岁该有的神态语气在心里演练了许多遍。但没想到待她再见到多年甚至一世未见的老太太时，还是没忍住泪。

王熙凤看见小姑娘哭的梨花带雨，忙迎上去，拿出帕子替湘云拭泪，又把湘云往贾母身边领。鸳鸯也搀着贾母迎上来。

老太太一把把史湘云搂入怀中，又是拍背，又是拭泪地安慰起湘云来。直问是谁欺负了湘云，是不是她叔叔婶婶的给他气受。

湘云不答，只哭着抱紧了贾母，一声一声的喊着“老祖宗”，仿佛要确认她抱住的真的是自小疼爱自己的老祖宗，自己是真的重来一世，自己是真的有机会弥补遗憾……而不是这段经历只是一场梦，一场酒后的臆想，等到酒醒梦后她又会回到冰冷的花楼里，想活着只能做玉臂万人枕的卖笑女。

贾母搂着怀里哭惨了的湘云，又见从湘云嘴里实在问不出什么，只好暗里命鸳鸯去审翠缕和刘嬷嬷。

鸳鸯拉着翠缕两人去了外间问话，王熙凤这边扶着贾母又哄着湘云好容易把两人拉倒贵妃榻上安置下。

湘云其实哭完一小会也回过神来，一边暗自唾弃五岁的自己控制不住情绪，一边也不舍得离开贾母的怀抱。

湘云心想，自从自己稍大一些，来贾府渐渐少了也生疏了，更拉不下面子学着林姐姐窝进老祖宗怀里撒娇，仔细一算，这一回竟是两辈子记忆里和老祖宗贴的最近最久的一次。

想着湘云又搂的越发紧了。

外间茶水房里，鸳鸯正盘问刘嬷嬷和翠缕两个，好知道史湘云究竟受了什么委屈，之后也好回了老太太处置。

“姑娘早上还好好的。”翠缕答道：

“因着府里教书的陈先生家中有事，昨儿说给小姐们都放了一天假。小姐昨天夜里想着今日清闲，还惦记着收集些露水。今天早早起了，我陪着去花园子顽了一会。再后来因着累了，吃罢午食就睡了。”

“之后呢？”

鸳鸯催道：“你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说出来，要是云姑娘真受了委屈，老太太这边也好有个对策。”

“之后我在外间里做针线，姑娘午间是刘妈妈陪着。”翠缕有些慌张地看向刘嬷嬷，才十多岁的姑娘，虽说是被当做湘云未来的大丫鬟培养的，但如今还稚嫩。

“小姐午睡确实是我陪侍着的，中间太太那边来了人请小姐过去，正是你们府里来接人了。”刘嬷嬷接过话继续向鸳鸯解释道：

“我想着叫醒小姐，只是小姐大约是被梦魇住了，嘴里说了几句胡话，也哭了一场。”

刘嬷嬷本来想继续念叨些湘云在史侯府里受的委屈苦楚，只是想到绿萍当时嘴里那大小姐堂小姐的说法，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心想：小姐是心宽的性子，受了委屈，嘴上念叨几句也就过去了，那些事她自己并不放在心里。再者小姐又是要一直在史侯府生活的，我此时若真把这事闹大，真如绿萍所说闹成‘堂小姐’的岂不是害了小姐。

鸳鸯见刘嬷嬷神色游移，便继续逼问道：

“还有什么快说，难不成我们老太太还会害史大姑娘？”

刘嬷嬷本不是个坚定的人，闻言犹豫起来：贾府老太太到底是国公夫人，若是小姐有她撑腰，何必在史府受气。鸳鸯见此乘胜追击，刘嬷嬷到底没忍住，略说了些史老爷常常训斥，行动不自由，东西也比不上史二小姐的话。

鸳鸯见她翻来覆去说的尽是些琐碎的小事，一时无奈起来。这些琐碎上最能磋磨人，又叫人难揪住错漏，即便一时镇住，也没法子长久。

她沉思片刻问道：“你家小姐份例上东西可曾短缺？可曾克扣了月银？”

刘嬷嬷一时语塞，确实没有克扣，但史府份例本就少，二小姐有夫人贴补，可怜自家小姐只能靠着那点子月银过日子。

鸳鸯看两人都沉默了，便也知道了答案。又问起湘云午间的‘胡话’。

“姑娘醒来时…嘴里念叨些鬼差，地府的。我听了也怕得很，老人们都说小孩子魂轻，眼睛又亮……我想着，老太太可能带着我们姑娘去庙里拜拜。”

刘嬷嬷忙借此说了去寺庙拜拜的想法。鸳鸯听完却有些为难，看着眼前老的老，小的小知道再问不出什么，安慰两句又引着他们进了里间等着回贾母的话。

此时里间，湘云早半推半就地被哄好，仍坐在贾母旁边依偎着贾母。王熙凤则坐在下首给祖孙俩讲笑话逗趣，她见鸳鸯带着刘嬷嬷和翠缕进来心里也松了口气，起身说道：

“史大妹妹今儿可真哭成个花猫脸了，老祖宗，快让我带妹妹下去收拾收拾。不然待会再叫她姊妹们看见了，又该笑了。”

说着上前来牵湘云的手。

史湘云此时也注意到跟在鸳鸯身后的刘嬷嬷和翠缕两人，心中盘算一番，想着两人也不知道什么内情，至多也是刘嬷嬷听了自己刚醒的几句话，于是放下心来。起身和贾母告别后跟着王熙凤下去了。

王熙凤领着史湘云去了贾母屋子另一头的碧纱橱，又吩咐人准备东西。

“你以前也住过这里呢，如今这儿是你林姐姐住着。”边说边替湘云收拾，又叫人取热鸡蛋去，备着给湘云敷眼睛。

“你还没见过这位林姐姐，她是姑苏人，又读过好些书，见识不凡。你探春妹妹最爱追在她后面问些南边的风土人情。”

湘云听着，心想：我不止见过，还拌过好几回口角。

史湘云回想起前世，因着两人脾性不和，又有一个贾宝玉掺和其中，两个人几番里吵嘴的事儿忍不住笑出了声。暗下决心，虽说她是林姐姐，可我算起来也是二十多的姑娘，再不能和小孩子计较斗嘴。

王熙凤见着湘云脸上的笑容，终于放下心来，想着：果真是小孩子，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老祖宗也能放心了。

这时小丫头送了纱布包好的热鸡蛋过来，王熙凤接过来替湘云敷着眼睛，继续介绍说：

“你林姐姐和你一样，家中母亲也去了，又是家中独女，无人教导陪伴。老太太这才想着接来教养，也好和让你们姊妹作伴……”

王熙凤絮絮叨叨介绍一通，等手里的鸡蛋变温，才停了手住了嘴，又仔细端详着湘云的眼睛，发现眼睛仍旧有些红红的，不禁纳了闷。

湘云只眨巴着懵懂的大眼睛看着她。

“罢了罢了，我先带你去找老太太复命，再命人送你去找姊妹玩可好？”

湘云听了乖乖的点点头。

湘云的红眼睛：论谁一日里上两次大班状态都不会好的吧！

湘云：乖巧点头.jpg

糖葫芦：说好的等着吃呢？！

修改糖葫芦相关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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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