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都五点半了？下课半小时了都。”
她端着杯子来到餐桌上，看到宋月竟然在看初一的书。
“干嘛？你现在就准备复习中考了？初三的学完了？”
宋满笑了下。
“没有，我随便看看。”
“晚上吃什么？”
“妈妈晚上会送饭回来啊。”
“哦，我忘了。”
宋满把书都收起来，放在了床底下的箱子里。
这房子很小，房间里放了两张床和两个衣柜，再也放不下一张书桌，两姐妹总是要在书桌上写作业。
幸好陈怡广非常看重她们俩的学习，总是催她们放学了先把作业写了，吃完晚饭也是快快把桌子收掉。她从不允许爸爸在家里玩手机，分她们的心。
家里除了一个座机电话，没有任何能和外界交流的东西。
此时此刻，宋满很想手机。
宋满趁着脑袋发了会呆，这时，还没有几年后那种大街小巷都是喇叭，还有商铺大音响宣传的声音，她听见了外面的银杏树上的蝉鸣，投去一眼。
还很热烈的阳光从阳台照射进来，正好落在宋满身上，她眯着眼感受一下九年前的阳光。“怎么这么吵？”
宋满起身站到门口，把耳朵贴在门上听。
“隔壁的妍妍姐旅游回来了。”
宋满想了会儿，“她怎么突然去旅游了？”
“她考上定向师范了啊，她妈就让她出去玩了。”宋月打开卫生间的门，把舞蹈服拿到阳台洗水池里，顺便收了块毛巾擦头发。
一头长发又亮又滑，像块名贵的绸缎。
宋满眼睛往下一瞟看了眼她的马尾。
“月月，开门。”
宋月小跑着过去开了门。
“妈，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今天热，生意就那样。来，快吃饭了，宋满，去厨房里拿碗筷。”
宋满把塑料袋里的饭菜倒进大碗里，给陈怡广递筷子的时候，闻到了她身上的汗味。她眯着眼看了下，胸前有一块颜色不一样的布料，应该是汗湿之后又干了。
“让你看书写作业把头抬起来点，近视了多难看？小姑娘的戴什么眼镜。”
宋满点点头。
“就是，我也觉得戴眼镜不好看。”
“有你什么事儿。”
“妈！你看她。”宋月把毛巾晾到阳台，坐过来吃饭。
“都少说两句。”陈怡广夹了点菜到碗里，端着碗出了门。
“妍妍回来啦？”
“陈阿姨。”
“读师范的事儿定了啊。”
“是啊，录取通知书已经下来了。”
这里应该是在给陈怡广展示，宋满坐在餐桌上听到了妍妍姐的妈妈在说话。
“你家妍妍这个是包工作的是吧？”
“是啊，还包学费呢，让我啊，实在是减轻了不少压力。”
“嗯，不错，我等让我家满满也努把力，考个老师当当。哪像我们，一天忙到晚赚不了几个钱，还是坐办公室舒服啊。”
宋满夹了一筷子菜送进嘴里，腾出左手不停的揉脸。
师范师范又是师范，不读师范她就不会碰见袁时安，不会死得这么早，不会在本应该开始享受生活的时候，回到现在重新过以前的日子，也不会让那个生命投胎到她的肚子里。
“你干嘛？”吃饭时突然看到她眼睛红了，宋月吓了一跳。
“不干嘛。”
“满满啊，你也听到了吧，人家就比你大一岁，现在已经半只脚迈进工作单位了，多好的事儿，你也学学人家，读个师范，让你妈妈我休息两天。虽然说那老师赚的是没有做生意的人多，但是人老师工作环境好啊，都是有学问的人。等以后你生小孩...”
“我不想读师范。”
陈怡广正激动地满嘴喷饭呢，冷不丁被打断，她脸色沉下来。
“读师范有什么不好的？”
“我不喜欢。”
宋满低下头戳了戳碗里的饭。
“是，我喜欢晚上十二点睡，早上五点起，我喜欢夏天热死冬天冷死也要摆摊，我喜欢天天伺候你们一家人洗衣做饭。”
每次想和她好好说话，她都这么大反应，宋满轻声叹了口气。
“你还叹气，累到你了？在家里歇累了是吧？”
“我不想读师范。”
“那你要干什么！”
陈怡广往桌上拍了一巴掌，宋满宋月都吓了一跳，宋满低下头眼睛有点发烫。
“妈妈，别生气，对身体不好。”宋月轻声安慰道。
宋满一咬嘴巴，“你怎么不让宋月读师范？”
“月月学舞蹈的，上什么师范，我还等她以后读艺术大学的。”
“那为什么我要上！”宋满声音坚定，她深吸口气，死死咬着口腔里的肉。
“你不上师范等以后读大学毕业了，还不是一样要找工作。这个师范包工作，还不要学费，多好啊，你到底在想什么？连这个都看不上，你以后想当什么，想当市长当总统啊！啊？”
陈怡广边说，手上边拍着桌子，架在碗上的木筷子和碗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你就是不想给我花钱，不想给我出学费。”
空气的温度突然升高，宋月感觉身边这两人压强大到马上就要爆炸了。
“是！！！”
“我不想给你交学费！我没有那么多钱！有本事你就上，你也别叫我给你交钱，有本事你就自己出去赚钱，自己去读高中！别来找我，也别叫我出钱，我没钱！”
陈怡广摔门走了。
宋月轻声把碗筷收拾进厨房洗掉，再把阳台换下来的衣服洗好晾出去。
她路过客厅回房间时，宋满还是像半个小时前一样，呆呆坐在桌子前。
她小心的关上房间的门，打算给她一个独处的空间，好好收拾下心情。
宋满满脑子都在想，高中的学费从哪里挣，她记得当年宋月上高中是一千八一个学期，不过宋月是艺术生，和正常学生的学费不一样。那她还要多挣点，尽量留个起伏的区间。
现在距离中考还有一年，她一个22岁的成年人，赚这千吧块钱，还不是手到擒来。
她又坐了会儿，从中考前十名，进入一中的尖子班，到文理分科，再到高考金榜题名，以及她大学要去哪里读和学什么专业，她把这些全想了一遍，感觉自己的未来简直光明的不像话，快要把她的眼睛给刺痛了。
宋满耸肩笑了下。
这时宋月正巧把门打开，看到她一个人在外面偷笑，她怀疑宋满是不是被妈妈骂傻了。
一见她，宋满鼓起的脸蛋自然的瘪了下去，她撇了宋月一眼。
宋月出来喝水的，她端着杯子，“你别看我了，让我去考师范我也考不上啊，你当我是你呢。”说完就进了房间。
宋满跟在她身后，看到宋月床上满床的漫画和小说，她皱了下眉。
现在这些东西还只在初高中生里风靡，等她教书的时候，小学生都开始看这些谈情说爱的书了。
“你看吗？”
宋满蹲在床边拿东西，“讲什么的？”
“现在愿意跟我说话了啊。”
“……”
宋满抱着她的数学书走了出去。
“讲一个男的喜欢一个女的，结果女的死了，男的跟着死，然后两个人都重生了的故事。”
听到重生这个词宋满开门的手抖了一下，“你真无聊。”
“你懂什么呀，这男的特别帅，人特别好。”
宋满看了三个小时的书，直到十一点妈妈还没有回来。她有点担心地站起身往阳台走去，左右张望一下，没看见人影。
宋月也从房间里出来，“要不出去找一下吧。”
宋满点点头。
她出门时看到宋月的双腿，“你换一条长裤。”
“哦。”
“你往这边，我往那边。”
“一起走。”
“不要，这样快一点，我就到街那头不会走远的，没看到人我就回来。”
“你走马路中间，别走小路。”
“走马路中间那不撞死了吗？”
宋满看着宋月蹦跶着走了，有点担心要不要跟在她后面。
“快点啊，别偷懒。”
“……”
没走多久，宋满就看见了妈妈，她正推着三轮车上坡。
宋满急忙跑过去，站在三轮车后面推。
推上坡了之后，她没坐上去，还是跟在后面走。
只见那三轮车停在了她面前，宋满偏头看了眼前面，妈妈在驾驶座上坐得正正的，她连忙往另一边跑过去，坐在了妈妈右手边。
“出来干什么？”
宋满闻到妈妈身上和三轮车上卤料一模一样的味道。
“出来找你。”
“我能有什么事。月月呢？也出来了。”
“嗯，她往超市那边走了。”
“下次不要让她出来了，这么晚不安全。”
宋满没吭声。
“跟你说话呢，听到没？你们俩晚上不要出门，也不要和男孩子出去玩，知道吗？”
“我啊？”
“你们俩都一样。”
“哦。”
“宋满快点洗澡，我等下也要洗。”
宋满被催进卫生间里，只是出去推了下车，身上就出了一层薄汗。
她看到卫生间里放着的还是印象中那个老牌子沐浴露。在她身上一点味道都没有，在宋月身上却很香。
“把衣服拿出来，让我洗了。”
“我等下自己洗。”
“晚上早点睡觉，都十一二点了，拿出来。”
宋满听见卫生间把手扭动的声音，吓得往门后躲，然后想起来她习惯反锁了。
“锁什么门啊，快点把衣服拿出来。”
“好。”
宋满把门拉开一个小缝，把衣服递出去。
“你短裤背心呢？”
“我等下自己洗啊。”
“你喜欢洗就洗吧。”
宋满听着外面远去的脚步声，她伸手抹了下镜子，她看到自己脸上的笑，接着赶紧抿住嘴角。
仔细打量镜子里的小人。
应该算不上小人了，个子很高，体型也不小，她看向自己身前，比宋月丰满一点，但是和前几天的她还是没法比的。
原来她初中长这样。
宋满扯了扯自己的脸，“真大！”
宋满给自己制定的计划是，上午看数学，下午看化学物理，傍晚出去捡矿泉水瓶和纸壳。
宋月问她出门干什么的时候，她还卖关子，引得宋月缠着要跟她一起来。
最后发现是翻垃圾桶的时候，气得眼泪差点掉下来。
“你干嘛啊？丢死人了。”宋月躲在不远处的屋檐下面，不停地左右张望。
宋满看着她觉得好笑。
她进华石第一年的工资特别低，虽然她住在教师宿舍，但是周末没有食堂吃，她要么去外面吃小炒，要么就得买菜自己在宿舍里做。
为了吃的有营养点，穿的体面点，她真是花了不少心思。
那时已经出了在编教师禁止在校外有偿补课的文件，她除了收集一些快递纸壳子拿去卖也找不到别的来钱法子。
宋满把瓶子里的水或者饮料倒出来，扔地上，一脚下去。
好爽！
上辈子不好意思干的事，这辈子还是没逃过。
宋满把几个瓶子排列在了地上，一脚接着一脚，全部踩扁后扔进袋子里。
“你都捡垃圾了怎么还笑得出来？”
“钱啊这都是，我为什么不能高兴。”
“快走吧，我们不要在这里捡。”
“为什么？”
宋满直起身回过头看她，宋月蹲在阴凉地撑着脸。
“宋月！宋满！”
宋月脸皱了一下，接着站起来转身挥挥手，“娜娜！”
宋满看着那个女生走过来，披着一头长发，发梢有弧度地卷起来。“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我在……”
“我妈妈让我们俩出来锻炼一下，我们俩参加了小区里的环保拾荒活动，很有意义的。”
不得了。
宋满挑起单侧眉梢看向侃侃而谈的宋月。
“听起来还挺好玩。”
“是啊，你来试试吗？”
“不用了不用了。”女孩子看了眼宋满手里的编织袋连忙往后面退两步。“我打算去书店买字帖的。”
“去哪儿买？”
“老兵书店。”
宋满偷偷笑了下。
“你和我一起去吗？”女孩挽上宋月的臂弯。
而宋月则看向宋满，“我想一想啊。”
宋满悄悄摇了摇头。
隔着一条街，她正对着书店，见到那大红色的牌匾上四个大字在夕阳的晕染下呈现烫金的光泽，她眯了眯眼睛。
书店里出来一个男生，他怀里抱着一个纸盒子，宋满眼睛一亮，“去吧。”那男生穿了件白短袖，周身沐浴在橙红的光照下，影子拉的很长。
他远远见着有人拎个麻袋过来，了然的把纸箱放在门口，而不是扔进路边的绿色大垃圾桶。
宋满加快脚步，甚至小跑起来，她灵活地躲着路边的行人，晚风吹起她耳边的鬓发。
还有一小段路时，垃圾桶边上出现了一个人，接着宋满眼睁睁看见半路出来的老头把纸箱折扁拿走了。
老头甚至还回头对她风流一笑。
不！
宋满愣在原地，观看全程的女孩们慢悠悠走到她身后。
“宋满，这活动有什么奖品吗？”娜娜从她身后探出头。
宋月抿着嘴，“娜娜，你去买字帖吧。我们等下就要回家了。”
“好，拜拜。”
“拜拜。”
“没事吧你。”宋月戳了下宋满，“你还真想靠捡垃圾赚学费啊。”
“不想捡了，再也不想捡了。”
宋满拖着麻袋往回走，矿泉水瓶碰撞发出啪嗒声。
“水瓶要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