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入冬，东京的天空变得灰蒙蒙的，空气中带着浸入骨髓的湿冷。高专校园里的树木早已落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指向天空，显得有些萧瑟。
薛洋刚结束上午的特训——现在他的训练内容已经变成了同时精细操控三只不同特性的二级咒灵进行协同攻击，精神力消耗巨大。他正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往宿舍走，天空中忽然飘下了细碎的、几乎看不见的白色小点。
起初他并未在意，直到那白色的小点逐渐变得清晰，变成一片片柔软的、六角形的雪花，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覆盖在枯黄的草地上、光秃的枝头，以及古老的校舍屋檐上。
下雪了。
薛洋停下脚步，仰起头。冰凉的雪花落在他的脸上、睫毛上，瞬间融化，带来一丝微弱的刺痛和凉意。他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照着这漫天飞舞的白色，有些怔忡。义城也下雪，但那边的雪总是伴随着更浓的尸臭和绝望，冰冷而死寂。眼前的雪，却是干净的，安静的，甚至带着点……温柔？
“哟，下雪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欢快的语调在身后响起。不用回头，薛洋也知道是谁。
五条悟几步走到他身边，和他一样仰头看着天空，墨镜下的嘴角高高扬起：“今年的初雪啊，来得还挺准时。”
薛洋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走，”五条悟忽然拉起他的手腕，“带你去个看雪的好地方。”
薛洋本想甩开，但看着五条悟那兴致勃勃的样子，以及落在对方白色睫毛和头发上、几乎要融为一体的雪花，鬼使神差地，他没有动，任由五条悟拉着他穿过覆盖了薄薄一层白雪的庭院，来到了高专后山的一处观景亭。
这里地势较高，视野开阔，可以俯瞰大半个被初雪温柔覆盖的东京都市圈。平日里喧嚣的城市此刻在雪幕中显得格外宁静，高楼大厦如同蒙上了一层洁白的轻纱。
亭子里已经积了一层薄雪，五条悟毫不在意地用袖子拂开石凳上的雪，拉着薛洋坐下，又变戏法似的从他那看似普通的口袋里掏出两个还冒着热气的罐装咖啡，递了一罐给薛洋。
“尝尝，新品，焦糖玛奇朵口味，超~级甜！”
薛洋接过，入手温热。他打开拉环，喝了一口，浓郁的甜香和咖啡的微苦混合在一起，确实很甜，甜得有些发腻，但在这寒冷的雪天里，却意外地让人觉得舒服。
两人并肩坐在亭子里，看着亭外雪花无声飘落，世界安静得只剩下风声和彼此轻微的呼吸声。热咖啡的蒸汽氤氲上升，模糊了视线。
“小时候，”五条悟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带着点回忆的悠远，“我最喜欢下雪天了。”
薛洋侧头看他，有些意外他会提起这个。
“五条家那个地方，规矩多得要死，冬天又冷又无聊。”五条悟喝了一口咖啡，望着远处的雪景，“只有下雪的时候，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那些烦人的规矩和视线好像也被雪埋住了。我会偷偷跑到院子里，堆雪人，或者就那么躺在雪地里，看着雪花一片片落下来，好像天地间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他顿了顿，自嘲地笑了笑：“虽然现在想想，那时候可能也只是另一种形式的‘孤独’吧。毕竟，‘最强’嘛，从小就跟别人不一样。”
薛洋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咖啡罐。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永远张扬肆意、没心没肺的男人，也会有这样的童年感触。
“你呢？”五条悟转过头，墨镜后的目光落在薛洋脸上，“你小时候，下雪天会做什么？”
薛洋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他垂下眼睫，看着亭外石阶上越积越厚的雪，良久没有说话。
五条悟也不催促，只是耐心地等着，偶尔喝一口咖啡。
“……没什么好说的。”薛洋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惯有的防御性冷漠。
“说说看嘛，”五条悟用肩膀轻轻撞了他一下，语气轻松，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老师我都分享秘密了，作为交换，你也说说？”
薛洋抿紧了嘴唇。童年的记忆对他而言，是模糊的血色、刺骨的寒冷和永无止境的饥饿与欺凌。下雪天？那意味着更难找到食物，意味着蜷缩在破庙或街角时，那钻心刺骨的冷会加倍侵袭。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五条悟以为他不会开口了，才用一种极其平淡、仿佛在说别人故事的语调，缓缓说道：
“下雪……很冷。经常没东西吃。有一次，雪下得很大，我三天没找到吃的，快冻死了。后来看到路边有个小孩在吃点心，就去抢。”
他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但五条悟却能想象出那个画面——一个瘦小的、浑身脏兮兮的孩子，在漫天大雪中，为了活下去，像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去抢夺别人手中的食物。
“然后呢？”五条悟的声音放得很轻。
“然后？”薛洋嗤笑一声，带着点自嘲和残忍，“被打了个半死。点心也没吃到，还被扔进了雪堆里。不过，我没死成。”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幽暗的光，“后来，我找到那个打我的人……让他以后再也没办法用手打人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其中的血腥与狠戾，五条悟听得明白。那不是孩童的恶作剧，那是从地狱里爬出来后，用更残忍的手段报复回去的生存法则。
亭子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雪落的声音。
五条悟忽然伸出手，不是揉头发，而是轻轻拍了拍薛洋的后背，动作有些笨拙，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抚意味。
“都过去了。”他说，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在这里，有我在，你不会再挨饿受冻，也不用再……那样去抢东西吃。”
薛洋猛地转过头，看向五条悟。他想从对方脸上找到一丝怜悯、震惊或者厌恶，但是没有。五条悟的表情很平静，墨镜后的眼神他看不真切，但那语气里的肯定和维护，却清晰无比。
一种极其陌生的情绪涌上薛洋的心头，酸涩的，胀痛的，让他喉咙有些发紧。他迅速转回头，猛灌了一大口咖啡，甜腻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那翻涌的情绪。
“谁稀罕。”他低声嘟囔了一句，声音有些闷。
五条悟听到了，却低低地笑了起来。他知道，薛洋这块坚冰，又被他敲开了一丝微小的裂缝。
“是啊，你不稀罕。”五条悟从善如流，语气重新变得轻快，“是我们高专稀罕你这个人形咒灵操控器，行了吧？所以，为了不浪费资源，你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活着。”
薛洋哼了一声，没再反驳。
雪还在下，渐渐将远处的城市轮廓勾勒得更加模糊。亭子里的两人，一个白衣白发几乎要与雪景融为一体，一个黑衣黑发像雪地里的墨点，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分享着热咖啡，也分享着一段从不轻易示人的、阴暗冰冷的过去。
“喂，五条悟。”薛洋忽然又开口。
“嗯？”
“下次……”薛洋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风雪声掩盖，“下大雪的时候，别只喝咖啡。”
五条悟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笑容在脸上扩大：“那吃什么？火锅？烤肉？还是……甜品自助？”
薛洋想了想，认真地说：“都要。”
五条悟大笑起来，笑声在寂静的雪景中传得很远：“好！都依你！到时候我们把那家店吃空！”
他看着薛洋被雪花点缀的侧脸，虽然少年依旧没什么表情，但他能感觉到，那股一直萦绕在薛洋周身的、生人勿近的尖刺，在这一刻，似乎软化了不少。
初雪，或许真的能覆盖和净化一些东西。比如，记忆里的寒冷；比如，心底的戒备。
五条悟心想，带他来看雪，真是个不错的主意。他拿出手机，悄悄对准望着雪景出神的薛洋，再次按下了快门。这张照片，他决定不发给任何人，只留着自己珍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