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姐。”

纪晴眼睛看了一圈，就听到清脆的童音喊自己，低下头一看，见妹妹纪蕊正一眼不眨的看着自己，不禁心里一软，眼底又是一酸，半蹲下来抱住了纪蕊，深深的叹了口气，语调还带着哭嗝。

“大姐姐你别哭了，我给你个好东西。”

纪蕊牵着纪晴的手朝着屋里走，过了堂屋，就是她们姐妹俩的房间，一张床，一张桌子，旁边还有一个没有上漆的书柜和一个衣柜，里面书不多，摆放的却很齐整。

这间屋子既熟悉又陌生，纪晴终于茫然，这一切太过于真实，她忽而不确定这些是不是自己死后所看到的景象了。

衣柜上镶嵌着半身镜，纪晴朝镜子看过去，镜子里面是一个大概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她现在还不能判断出来自己具体的年龄），剪着齐耳短发，头上用红丝绳歪着把刘海全部收束起来，扎成一个不长的小辫儿，因为睡觉的原因，有些凌乱，刘海零零散散的落在了额头上，发鬓还落着点儿冷汗的影子。

身上和妹妹穿着的是一样的红色棉服，上面有用丝线绣成的花朵，带着袖套，看着簇新，是过年的新衣服。

她还记得自己跟父母去镇上时候一眼看中这件冬服，有点贵，好几十块钱，爸妈也没怎么犹豫就给她买了。

她更记得，这是父母给她买的最后一件新衣服，即使她死前，这件衣服还好好的保存在自己的衣柜里。

她怎么能不记得呢？这是她十一岁那年啊，那一年的新年，还没有过十五，还没有开学，她就失去了她的人生最大的依靠了。

“姐姐，你怎么又哭了？”

纪蕊爬到了老式的架子床上，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掏出了一截细长的火腿肠出来，外面是红皮包裹着，递到纪晴手上：“姐姐，这是我拜年拜到的，周家三婶偷偷塞给我的，我给你，你别哭了好不好？”

纪晴将火腿肠接过来，半蹲下了身体，将纪蕊紧紧的搂在怀里。

或许，她这是回到了十一岁那年，一切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那失去父母的痛苦，丢失妹妹的悔恨，丈夫死去的悲伤，失去孩子的绝望，难道都只不过是一场梦吗？真的只是一场噩梦？

或者，现在才是梦境？是一场美梦？

或者，如佛法所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又或者，就像那个喜欢读各种各样书的堂妹所说的，她来到平行世界？还是重生？

各种各样的可能让纪晴无法辨别出真相，可是她知道，现在父母还在，妹妹还在，一切都如此真实，这就够了。

纪晴从来不服，却因为上天的一次怀柔，虔诚的感激上苍。

“快来吃饭了！”

纪晴没要纪蕊的火腿肠，而是放好，然后珍重的牵着妹妹的手朝厨房走去。

厨房有一张四方小桌并几把椅子，平时吃饭就在这个地方。

顾云秀将锅里的面条和年糕捞起来分在了四个碗里，然后将锅里炖着的鸡汤倒在碗里，两个鸡腿给了姐妹两一人一只，又捞了鸡肉进去，堆了满满的，金亮的鸡油浮在汤面上，锁住了热气，不用特意去闻，不大的厨房里都是喷香的味道。

纪文川将鸡翅并胸脯肉拆了放在顾云秀碗里，自己只捞了爪子。

顾云秀见了又将两块塞进了纪文川的碗里。

纪晴看着，心里复杂难言。她曾经怀孕过，周围也有怀孕的女人，刚开始备孕的时候，那些人家里就张罗着要养鸡，条件好家里不养的也想了各种办法到乡下寻摸着老母鸡和土鸡蛋，更有条件好的人家，逮了乌鸡托了乡下的亲戚帮忙养着。

她那时候一方面有着即将为人母的喜悦，一方面又有着无父母照拂的悲凉，所幸丈夫温柔小心体贴呵护，到菜市场找了相熟的老板寻摸土鸡和土鸡蛋。

可是没多久，丈夫也离开了她，紧跟着，便是那未能见面的孩子。

家里亲戚也不怎么走动了，她也知道乡下人看她都觉得她不祥，六亲刑克，一生孤寡，任谁走近了，都怕沾染上霉运，也只有大伯一家时不时照拂着。

“这孩子怎么还发呆呢？快吃！再不吃就凉了，到时候再闹肚子疼。”

一双筷子塞进了纪晴手里，又是一海碗的鸡汤面，很烫，纪晴赶紧将碗放在桌子上，发现纪蕊已经拿着鸡腿在大口啃了。

鸡肉炖的软烂，年糕打的恰到好处很有嚼劲，鸡汤热气腾腾，新鲜美味。

“过年吃鸡，一年笑嘻嘻，过年吃年糕，肯定要步步高升的。”

顾云秀笑道，在一边将纪蕊的护袖给整理了一下，看两个小的吃的香甜，才端起碗吃起来。

纪蕊年纪小，肚子小，吃了一根鸡腿并几筷子面条就不再吃了，顾云秀将纪蕊碗里剩的给自己和纪文川分了，两人商量着明天走亲戚的事情。

“爸妈，你们明天能不能不去？”

纪晴放下碗，想阻止明天家里人去花草村那个亲戚家。

那个亲戚到底应该喊什么她早就忘了，她唯一不能忘的，就是一大早拎着年礼去的父亲回来后再也没办法睁开眼睛。

那时候她年纪小，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并不知道死亡对于人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她还天真的以为父亲很快就会醒过来。

后来她从大伯娘的口里知道了当年父亲去世的真相，那家亲戚图便宜，买的酒是酒精兑水的便宜假酒，乡下人家，又特别喜欢劝酒，假酒伤人，纪文川喝醉了，躺在床上想歇一歇，结果想吐没有吐出来，一时间噎住了喘不过气，人就这样没了。

当年她父亲母亲本是自由恋爱结婚，感情深厚，母亲长的漂亮，求娶的人多，她父亲死了没多久，就有人想打母亲的主意，结果母亲却在父亲死后紧跟着直接疯了，谁会理睬一个疯子呢，疯子天天到丈夫的坟墓边上去，每次都得纪晴去拉了才回来。

最后一次，纪晴没有在父亲坟墓边找到母亲，找了一天，才在村后的池塘边找到了，只是衣衫不整的，纪晴依稀听到说是被人给怎么样了之类的话。

那时候纪晴小，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周围人看自己的眼神，全是怜悯同情和看不明白的复杂。等到了知道的年龄，却已经是好多年之后，过往的痕迹都没有了，谁又来为他们主持公道？

她徒留一腔愤恨，却无可奈何。

虽然那家亲戚后来她也听说过的不好，可她又如何解心头之恨？

现在说什么也不能让父亲过去。

“那肯定要去的，明天都已经约好了，这无事无干的，肯定不能就不去了。”

顾云秀将碗收拾了，又从灶台中间的热水坛子里舀了热水出来准备洗碗。

“小孩子不要操心那么多事，等会儿你爸将热水烧上，你带着妹妹洗脸洗脚，早点儿睡。”

纪晴心里也清楚，若是没有足够的理由，根本不可能说动父母不去，大哭大闹肯定也是行不通的。

她记得上辈子，如果说那是上辈子的话，她为了赶作业，只是父母带着妹妹去了。

她想要留家里，还想要父亲也跟着留在家里，那如果是自己受冻着凉感冒发烧呢？

那留下来的恐怕是母亲，母亲本来就不会喝酒，如果控制不好，自己烧的迷糊，到那时候，恐怕更加没有办法。

纪晴带着妹妹洗漱之后，躺在床上左思右想，决定自己要跟着一起去，并也在心里计划好了该怎么做。

反正她现在也不过十一岁而已，谁能知道她又能够重来一遍呢？

小孩子，有时候做错事情，也是很容易被原谅的，不是吗？

纪文川和顾云秀起的很早，等将家里里里外外收拾好了之后，就看到纪晴也已经穿戴完毕带着妹妹在洗漱了。

顾云秀奇道：“你起来这么早做什么？”

纪晴正拿了毛巾给纪蕊擦脸：“我要跟你们一起去。”

顾云秀更奇怪了：“你不是说你要留下来写寒假作业？”

没过几天开学，老师肯定要检查作业，寒假作业发下来的时候也就没有答案，这时候也没有手机电脑可以查答案，所以要么不做，要么抄别人的，要么就是自己做。

纪晴学习认真，经常得到老师的表扬，作业也是认真细致一丝不苟的完成，只是寒假假期亲戚间来来往往，作业多少就耽误到了现在没写完。

“前儿让你去，你嚷嚷着作业没做着急的很，怎么说也不去，一定要留在家里把作业给做完了，怎么现在又想起来要去了？”

纪晴一时没说话，过了会儿低声说道：“我不想一个人在家，我怕。”

即使没有这回事，纪晴也是不想在家的，上辈子她有太多的时间是孤单一人了，现在父亲母亲妹妹都在身边，她无法接受自己一个人在家，更害怕现在还在梦中，害怕就像上辈子的自己，一直在等，结果爸爸没回来，妈妈没回来，妹妹没回来，最后，连爱人也都没有再回来。

孤单的日子，一个人真的是受够了。

纪晴这么一说，顾云秀倒是恍然大悟：“是了，我们若走了，这一块倒还真是你一人在家，这么说你跟我们一起我还放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