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国进献入宫的美女，须得经过一番调查之后才能真正入册。毕竟大家都不是真的傻子，不可能想不到这种名为进献，实则往别国送习作的手段。当然真正有心安插细作的，也铁定不会真的让人查出来罢了。

大抵是因为有伍子胥授意，对她们这几个人的安排一拖再拖，调查了月余之后，才算是松了口，差人将她们登记入了名册。

寺人过来送赏的时候，桂姬正坐在一边飞针走线，极细致地往郑旦的衣服上绣花。听见外面尖细阴柔的声响，忙放下手头活计过去迎接，好一会儿才抱着一匹丝帛回来，“总算是尘埃落定了。”

郑旦着她把那匹丝帛放下，眼神往外瞄了瞄，“来的人还在不在？”

桂姬会意，又连忙出去把等在外面的人领进来。那寺人看着年纪尚轻，行为却端正，甫一进来便规规矩矩地行礼，“问美人安。”

“小公公客气了，”郑旦放下捏在手里的梅子，走到一边的妆匣，从里面一应珠宝底下，摸出把匕首，随意地扯开方才送过来的那一匹丝帛，割下一块儿递给桂姬。

桂姬乖觉地把到手的丝帛叠在一起，双手递给寺人，“美人初来乍到身无长物，只能这样，不成敬意。”

寺人连忙接下再道一声谢后才离开。眼见着他没了踪迹，桂姬才向郑旦投去了不赞同的目光，“那寺人不过是顺道通报一声，美人未免太过谨慎，还叫他白抄了些便宜。”

郑旦含笑看回去，“有顺道通报还特意带礼过来的？”

即使这匹丝帛看着不大完整，极可能是已经被用了一些，但一个小小寺人又怎么会自作主张，恐怕是谁借着这个机会，想顺便同她搭个线。

经郑旦这么一提醒，桂姬也像是明白了些什么，“那美人把人家送来的东西还回去，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可都没有呀，”郑旦做出一副无辜模样，“得看看见的人怎么想了。”

桂姬似乎想笑，又马上收敛了脸上的表情。明明周围没人，却还是刻意压低了声音，“美人觉得，这会是哪边的人送过来的？”

郑旦摇了摇头表示并不知晓。先前桂姬曾与她细细讲说过这后宫里最主要的那几位，这几位却都不像是会向她示好的人，这礼物，倒像是凭空掉下来的一般。

既然想不通，索性便不想了。郑旦敲了敲一边的桌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总归再过个几天，她们都该有动静了，还怕找不出来？”

这几天可能是两三天，也有可能会在月余以后，单看是谁先坐不住。前世里，吴王在爱极西施之前，并不大往后宫里走。但倘若后宫里来了新人，他却仍然不往后宫里踏半步，这就不正常得过分了。

所幸后宫还是有坐不住的人，郑旦没隔几日就收到了从别人那里送来的帖子，是花园那边的邀约。看着那支削得极薄，上面像是小心地被雕上了一簇菊花的木片，郑旦不由笑出来，“赏菊……这眼见着初秋都没到，连找个借口都这样不走心。”

桂姬笑而不语，倒是一边的时月偏了偏头，表情算得上认真，“美人，这会儿的确已经有菊花开了。”

“可别的也尚且没都谢了呢不是？”郑旦把木筹随手一掷，“太心急了不是。”

她就知道，知道了她们入宫的消息，先坐不住的必然会是孟埠。

吴王夫差的后宫里，算得上人物的超不过五个。已经过世的勾郚夫人算一个，曼娘算一个，孟埠自然也算一个。

但孟埠却又与她们都有所不同。勾郚是宋国送来与吴王联姻的贵族女子，曼娘是吴国的贵族，只有孟埠是纯然的民间女子。她毫无背景，姿色也算不上上乘，却能在一众女御中获宠，也算得上是一种能耐了。

但她终究是无依无靠的。孟埠是民间的女子，自然也会对同样来自民间的她们几个生出些亲近的想法。只是可惜了，吴国的民间，与越国的民间，并非同一个民间。

但该赴的约还是要去。郑旦稍做一番打扮，便留下时月守在吴宫，自己带着桂姬去了她口信中所指的地方。

郑旦去的晚了些，到的时候偌大一个院子里已经坐满了人，围着长满各色花草的园圃闲聊。现在已经是夏末，一些不大耐得住的花草已经悄然退场，但还勉强能撑得起姹紫嫣红的场景。

而在那支帖子上画着的东西，却只是稍稍地开了个花苞。

花园被圈定的范围以外摆了一溜儿的案台，上面摆着些果盘酒水，只看着上面摆着的东西像是没分出什么尊卑贵贱。看起来似乎亲近些的几人，席子与人都挨得更近一些。

这么看起来，她们几个越女竟然也算得上亲近了。西施坐在边缘一些，她的旁边空了一张席子，应当就是为郑旦留的了。

郑旦本想悄无声息地走到西施旁边坐下便罢，没想到自己刚进来，就听见一个略显冷淡的声音，“只是叫我哥哥多看了一眼，这就不把别的人看在眼里了？”

郑旦一听见这声音便觉不好，在心中连声哀叹，自己先前将自己的记忆与桂姬所言放到一处比对梳理一番，自以为对这些人的了解已经算是完备，却偏偏忘了，在这个时候，吴王还有个不曾出嫁，且不大好相处的妹妹。

一种女御里严格算来的确是没什么高低贵贱，但如果有叔姬寺吁就不同了。

因着前些年滕玉的死去，吴王只剩了叔姬这么一个妹妹。与物以稀为贵同样的道理，妹妹自然也是在只剩下一个的时候，便成了无价之宝。

寺吁既然刻意点了她，郑旦自然也不能若无其事地坐下，只好站在原地，朝着一个身着靛蓝衣裙，神情里不自觉透出些疏离感的女子看过去，“我忘记了时辰，所以才来晚了，叔姬莫怪。”

“忘记了时辰，好借口，”寺吁眼皮都不曾抬一抬，目光仍然留在花圃中，“可我并不想知道你怎么来迟的。”

——我只知道，你迟了。

郑旦无法辩驳这话。她的确是忘记了事情，却不是忘记了时辰，而是忘了寺吁的存在。

孟埠的示好太刻意，她本来是想给这些打着试探她们的女御一个下马威，好让她们把该收的心思暂且收一收，却偏偏忘了寺吁这时候仍在吴国，且一向不大喜欢从别国来的女子。

这是她自己想岔了，的确是没办法的事情，只好认下了寺吁这下怪责，“这次来晚了是我的错，惹叔姬不快，再没下次了。”

寺吁像是极同意她的话，点头回道，“的确是不会有下次了。”

说完这句，寺吁才把手头的铜尊一搁，本来端正跪坐的身子也稍歪了歪，“不好坏了大伙儿的雅兴，你且坐吧。”

她的话里意思明摆着不喜欢郑旦，郑旦也没办法强行左右她的意愿，只点了点头，轻手轻脚地坐到了西施旁边。

郑旦甫一坐下，本来凝滞的气氛稍松，离得近的一些人便开始闲聊了起来。西施以手掩唇，凑在她耳边咬耳朵，“那位便是寺吁公主，现今这个院子里，唯一一个不是吴王的女人的女子了。”

郑旦往寺吁那边看了一眼，动作轻微地点点头。接着西施被压得更低的声音传入她耳中，“听说她从来都不来这样的雅宴，不知道今儿怎么心血来潮，也算是你时运不济了。”

郑旦本来也做如是想。方才寺吁的话问得突然，她不自觉地生出慌乱才没想明白这件事情，现在西施提起，她才想起来。

寺吁向来不大喜欢别国女子，这场赏花宴是孟埠发起，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今天她们来的目的，恐怕都是要探探自己这一行人的深浅。寺吁怎么想都不像是该来的样子，却偏偏来了，这让郑旦忍不住多想些什么。

郑旦心中隐有猜测，虽不能全然确定，但还是做了个打算。见西施一副毫无所觉的模样，郑旦转过头小声在她耳边提醒了一句，“注意你的坐姿。”

西施应声低头，看见一没注意就被搓得皱巴巴的裙子，连忙伸手把那些皱痕抚平了坐正，才又问郑旦，“这样是不是要好一些了？”

郑旦笑着点头，心中竟有些期待将要发生的事情。这种期待让她不自觉地便飞了神思，全然没注意到，朝着她背后悄悄靠过来的婢子。

靠近过来的婢子看着平平无奇，是只要没什么大动作，就绝对不会在众多人里引起他人注意的存在。她看似小心翼翼地端着个放着镂花青铜壶的托盘，一路上步伐都称得上是稳健，却偏偏在靠近郑旦的时候，托盘里的壶却开始摇摇晃晃。

这婢子走到郑旦附近，一声算不得清脆的响声便随之而来。

接着郑旦便感到了一股子兜头而下的凉意，与一种闻起来像极了放了很久的，腐烂的梅子的味道。

郑旦：您就差没直接拿着壶往我头上浇了啊。

剧情其实是老套的。

但是毕竟这是春秋时期的浇衣服，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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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宴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