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时不时跃动,追逐着银蜡烧了一夜,到天明时候才见烧尽的模样。
西施就着这样的烛火发了一夜的呆,到快天明时候才耷着眼睛,不知道是同一旁直点头的素心讲话,还是在同自己讲话,“我知道了。”
屋里本来算得上是安静,即使西施说话的声音并不算很大,素心还是因为这一句话猛地惊醒过来,“美人说什么?”
“没什么,”西施看着像是满怀心事的模样,终于还是没能做出什么事情来,“这会儿了,你怎么还不睡?”
“美人还在这里坐着,奴婢怕先睡了,您没人伺候。”素心一脸乖巧模样说了话,说完话后小小地张了一下嘴,像是打了个呵欠。
“我就坐在这里,还有什么好伺候的,快去睡吧。”这么说着,西施也起身往自个儿床榻上走过去,大抵是因着大半夜没睡的远古,看起来多少还是有些憔悴,“明儿你替我捎句话给郑旦姐……”吞了后面的一个“姐”字咽下去,“就说我想通了。”
自素心被指派到她身边,西施只拖着她传过两次话,每一次都是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话,素心早已经习惯,连忙应下。西施看她一眼,才又一次吩咐下去,“去睡吧。”
素心记下西施的吩咐去睡了,第二天刚醒没多久的时候就把话带给了在郑旦身边服侍的小四。彼时小四正在门外浇花。
说是浇花也不尽然,即使在宫殿外围摆了一圈的奇花异草,实际上那做得最为精致的花盆中栽着,也是吴王特意叮嘱了她们多加照顾的,不过是看上去最为常见的,在乡野遍地都是的红蓼。那盆红蓼在这会儿眼见着就要入秋的时节,它开得倒是还算旺盛,不服输似的,硬扎扎地生了一大盆。
但既然是吴王亲自命人送到吴宫,大概自然有其意义;更何况,郑旦也命她不必做别的事情,只需要留意越国那边传来的消息,顺带着好生照看那盆看着平平无奇的红蓼就是了。
这边素心把消息传了过来,小四即刻便放下手里的花剪,急匆匆地进了正屋里,看起来有些着急,同郑旦说话的时候还在动不动地喘气,“美人,您快来看看那盆花儿!”
一旁做绣活儿的桂姬走了一针,抬眼往小四身上看了一眼,有些意外的模样,“我像是见过你……上次美人出去闲逛,陪同时候点着的是不是也是你?”
小四低着头没应声,倒是让注意到他们的郑旦漫不经心地接了一句话,“我看她乖巧,给她安插个闲职,总归不会抢了你和时月的位子,你那样在意做什么。”
郑旦说话从来都是这样不客气,可她也是头回这样同桂姬说话,刺刺的叫桂姬忙收了口,只是有些小心嘟囔,“奴婢且还没说什么,美人倒开始教训我了。”
“这就算得上是教训了?”郑旦睨桂姬一眼,示意小四带她去看她口中的花儿。小四会意,忙不声不响地出了门,到角落的红蓼跟前,声音不算太高,但也还是在能让人听见的程度,“美人看它……”
小四装模作样地盯着那几盆花多说了几句,待桂姬的眼神没再盯着她们两个不放,收回眼神继续手里的活计以后,才压低了声音同她讲,“夷光美人托人带话给您。”
“唔,”郑旦有些意外,自那日她同西施说了要她想办法获宠的事情以后,她便尽量避免与自己联系,这会儿却是主动找到了自己,想必是想通了。但即使她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却还是故作不知地问小四,“她让你转达什么事情?”
“她说,夷光美人做好了准备,只要您肯安排,那么什么时候都是一样的,”小四声音更压低了一些,“美人可是有了打算?”
那日郑旦同郑旦聊天时候,小四一直在她们身边听着。那日从姑苏台回来的路上,小四虽然有些不解,却没对此发表什么意见。这时候,她才像是想起郑旦行为的不妥之处,问了出来“如今获宠的是美人,又为什么一定要分夷光美人一杯羹?”
郑旦教她这句话问住,有些不知道如何解释。她一人获宠时候自然可以做到她想做的事情,可倘若她一朝失宠,又当如何再做自己的事情?她能做到的,便只能是将夫差的宠爱分散到每一个越女身上。这样的话,即使有一日夫差对她郑旦不再是如今态度,却还有别人。
想了一会儿,她才盯着自己眼前的一排陶盆,伸手点了其中一盆正开得尽态极妍的,“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
“这和美人的决定又有什么关系?”小四显然是没明白她的这话,又追问了一句。
郑旦却又是良久没回复她,而是有些出神地看着那些花。花影摇曳没真正入了她的眼,却能让她想到太多相似的东西,“所以要有足够多的‘色’才行。”
还有更多的东西则是不能诉与他人的了。比如郑旦总觉得事情终有一日会回归正轨,夫差最终肯真心相待的,愿意亲手交予无上荣华与满心信任之人,唯有西施。
但这些她都不能说出来,只能将其作为一个秘密,深藏在心底。郑旦既然自觉自己所能获得的关注不会长久,那么就安心为注定会被夫差真心以待的人铺路。
总归,这无关深情与否,而只是一场横亘吴越两国的巨大骗局。
带着这样心思,郑旦本有些不自在的心神即刻好了许多,稍稍侧身压低了声音,“你也抽空去传个话给她。”
这“她”是谁,虽然没有明言,但之前她们提到的“她”,也仅此一人而已。
将这边吩咐下去,郑旦唯恐留的时间太长,使人注意到小四的与众不同,便又装模作样把所有的花儿都看了一遍,才不紧不慢地又回到了屋里,做到了桂姬对面。
桂姬像是从方才开始就没再注意她的模样,专心致志地拿着绣花绷,眼睛凑得极近,如果不知道的人看过去,几乎要以为她是要把那块布料盯出一个大窟窿。她的针线在布料上走了好一段儿,才察觉郑旦才回来的模样,抬起眼看了她一眼,“外面的花儿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只不过是那盆被细心照看的红蓼开得太盛,那么小一个花盆眼见着要装不下了而已,”郑旦若无其事地答她,眼睛凑过去一些,像是在瞅桂姬手里的活计,“平时没事的时候,总没见你手里闲着,这是又在做什么?”
“没做什么,”桂姬自然不会告诉她这是吴王吩咐下来的东西,只能笑着又将话题转回了原处,“那个小丫头看着不是什么简单货色,美人可别被她骗了。”
“怎么就能被骗了,一个养花的婢子,能从我这里骗些什么东西,”听见桂姬的话,郑旦心里猛地一个咯噔,却还是没露出什么马脚,“我现在才是什么光景,还能招她害了不成?”
桂姬笑了笑,有意无意地提醒一句,“就是因为是一个养花的,才要美人格外注意一些。”
“哦?”郑旦神色不动,“怎么说?”
“明明能通报我与时月的事情,她却偏偏要找您来说,”桂姬睨了郑旦一眼,“这未免太不合理了一些。”
郑旦心中一惊,小四虽然足够谨言慎行,却还是被桂姬看出了些不合理的地方。但幸而看模样,她也只是怀疑到小四想到她面前多露些脸,这让郑旦稍稍放下了些心,刻意顺着桂姬的话往下说,“人往高处走,谁又想做个无名无姓的婢子?能有露脸的机会,自然是应该多多引起人的注意。”
“美人倒是心大,”桂姬不知道应当如何说郑旦了,努了努嘴,“今日她还只是想着在美人面前露脸呢,倘若哪日她想去别人面前……”
这话没再往下说,郑旦却是即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失笑,“那等到了那种地步的时候再说。”
这话成功堵住了桂姬的嘴,郑旦也是终于在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微微笑着没再说起这件事情,不动声色地又换到了别的话题上,“桂姬,之前委托你做的事情,你可办妥了?”
“呀,”桂姬“呀”了一声,像是没想到郑旦会问到这件事情上,脸上露出一些不自在,“美人吩咐的事情,我倒是做了。”
“倒是做了”这四个字用得有些巧妙,至少便是说,她有所行动。但究竟做成了什么样子,这大概就是成事在天了。郑旦当时也不过是找个借口支开桂姬,根本没想到她真把这件事情做得多么完善。
是以郑旦只是云淡风轻地问她一句,“怎么了,看这样子,事情不尽如人意了?”
“可不是,”桂姬的眉头稍稍拢起来一下,又像是觉得不妥,飞快地散开来,“那位拒不承认这件事情,怕是要记恨上美人您了。”
郑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记恨?”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