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是什么东西!”
像是被戳中痛点,中年男人拔高声调大声反驳,肥硕肚腩随着跑动上下起伏,因愤怒狠狠弹跳几下。
挽住他的女人震惊之下,不自觉松开丈夫的手,原地呆愣几秒,半只脚陷入迷雾里,这才如梦初醒地狂奔追上,重新死死拽住丈夫的手臂,如同溺水者攀附浮木,怎么也不肯松开。
她眼神飘忽,冷汗涔涔,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却跟着丈夫的话高声道:“胡说八道!我看你们、你们根本就是一伙的,这么帮着杀人凶手说话——”
激昂的音调蓦然顿住,女人转动干枯细瘦的脖颈,看向燕明溪,眼中闪过仿佛豺狼嗅见肉腥味的奇异光彩,她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猛然惊愕地说:“难道你们……”
“安静。”
谢灵泽侧眼冷冷瞥视,接触到他漠然不透光的漆黑眼眸,女人下意识缩瑟一下,往丈夫身后躲去,嘴上仍不依不饶:“好啊,一伙人全向着这个**,分明是仗着我们小杰已经再也没法说话了,没办法为自己讨回公道,肆意包庇杀人凶手!”
“小杰啊!我苦命的孩子!”说着,她竟不管不顾嚎啕大哭起来,“要是你还在的话,肯定不会看着妈妈这么被人欺负吧?”
男人搂住哭得撕心裂肺的女人,恨恨道:“是她害死了我儿子!我们凭什么不能找她要个说法!反倒是你们,事不关己却要横插一脚,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收了这黄毛丫头的什么好处,故意百般阻拦!”
“不想死的话就尽管继续。”
面对男人的无端指控,谢灵泽并未多加辩解,撂下话便回过头去,不再理会中年夫妇。
“你——”
男人大怒。
疲软的身体总算恢复几分力气,周淮离开谢灵泽紧紧支撑着他的手臂,低声道了声谢,然后转过头,嗓音轻缓,听上去疲惫虚弱,但意外地坚定、不容拒绝:“你们最好照我同伴说的做。”
“咔哒。”
正要发作,耳边响起一声极不正常的咔咔闷响,像是骨骼活动摩擦发出的声音。
本能地朝着声音来源看去,就见前方跑操队伍中,队员们原本整整齐齐背对着众人的漆黑后脑勺,似乎不着痕迹地向左后方旋转了几寸,幅度很小,不仔细查看几乎看不出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
男人颤声问,下意识压低嗓音,生怕引起队员们的注意。
他就是再没脑子也该知道,一旦这些人发现有人偷偷借着他们的道具混入队伍里,后果不堪设想。
周淮没有回话,伸手指指耳朵。
声音。
早在进入队伍的时候,周淮就发觉到异常。
这些队员们似乎压根没察觉到有不属于队伍的人悄悄混了进来,眼中只有抵达目的地一个目标,所有人都目不斜视地奋力向前奔跑,哪怕身后咫尺之地爆发出一阵动静不小的争吵也毫无所觉,就像是……丧失听觉的人。
起初周淮并不打算介入他们的争吵,一是因为燕明溪的插足,二是他判断队友们不会对此做出反应,可是渐渐地,他发现不对劲。
这些队友的头颅,似乎正在一点一点地向后旋转,而在女人哭喊起来之后,头颅的旋转速度明显加快,前后之间的差别十分细微,要不是周淮为防自己意识昏沉在奔跑途中晕倒,一直紧盯着前方队友的后脑勺提升专注力,也发现不了这个细节。
虽然旋转幅度很小,但只要仔细分辨,一定能看出不对。
发现这点之后,周淮当即想要打断后方的争吵,明面上看,队员们的变化是因为中年夫妇的争吵,声音很有可能是催生这种异变的媒介,因而周淮当机立断想要阻止,但谢灵泽的动作更快,在周淮开口前,率先制止。
算上沈确和燕明溪,这支队伍的三人都经验老道,临危不惧,一身黑衣的谢灵泽尤为神秘,竟然能在不惊动领队的情况下悄无声息潜入队伍中,而沈确和燕明溪同样在浓雾中徘徊许久,看上去却完全不被影响。
种种迹象表明,他们是在考试中摸爬滚打许久的老手。
这样一支队伍,周淮想不通他们找自己合作的理由,要说不是别有所图,很难让人信服,可问题在于,周淮心知自己身上根本没有任何能供人图谋的东西,这样一来,他们的动机便越发扑朔迷离。
总不可能是看中他身为新生第一的潜力吧?
想到这,周淮百感交集,偏头看向身侧,正对上对方沉静的眼眸。
谢灵泽丝毫没注意到周淮复杂的眼神,没头没脑地说:“没有停下。”
他貌似以为周淮同样发现了情况不对,才看向自己,周淮顺势说:“他们转头的媒介不是声音。”
经谢灵泽提醒,周淮再次观察前方的跑操队伍,却发现队员们的头颅非但没有停止转动不说,反而转动得越来越快,他们说两句话的功夫,原本只是微微倾斜的脑袋已经向后转了四十五度角。
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发现跟在队伍身后的考生们。
情况紧急,必须快些找到那个引起异动的根源。
周淮拧眉思索,抬眼询问谢灵泽:“你有什么发现吗?”
青年摇头。
颔首示意明白,周淮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余光中瞥见什么,忽然转过头,中年女人面色惨白紧紧抱着丈夫的手臂,指节颤抖,整个人陷入极度恐惧中。
脑海中灵光一闪,周淮重新转向谢灵泽,认真道:“我知道了。”
“媒介不是声音,而是情绪。”
起初周淮几人混入队伍时曾有过简短的对话,如果异动是声音引起的,那时队员们就该有所动作,可是他们没有,周淮看得清清楚楚,队员们开始转头,正是从女人的哭喊开始的。
或者说,是因为他们察觉到了女人濒临崩溃的情绪。
在停止争吵后,女人的情绪有所缓和,但不知是不是身处险境带来的压迫让她陷入不安,原本被压下去的情绪卷土重来,巨大的恐惧压迫着她的身心,也让触觉敏锐的队员们再度察觉到他们的存在。
周淮一开始的判断是正确的,这队员确实没有听觉,但与之相对的,他们通过不知名的方式,建立与情绪的联系,来感知世界,如果无法保持镇静,便会被发现。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她冷静下来?”
几人交换完信息,周淮说出自己的推论,小声询问。
燕明溪:“交给我吧。”
“你、你想干什么?!”
搀扶妻子奔跑本就让他体力急剧下滑,眼看着燕明溪倒退着往后跑到自己身边,男人毫无抵抗方法,连加速向前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燕明溪朝自己这边伸出手。
他记得这个笑容满面的小白脸,最开始出声嘲讽的就是他,哪怕对方挂着笑看起来人畜无害,男人也不会觉得燕明溪是什么好惹的角色,当即向后仰去。
“劝你别动。”
燕明溪冷声说。
男人动作顿住,燕明溪恢复往常笑眯眯的模样:“失礼了~”
一手轻握住女人的下颚,燕明溪指尖发力,轻易撬开女人的嘴,然后飞快将手中的药丸塞入她口中。
“你做什么!”
顾忌先前周淮的提醒,男人没敢大声叫喊,低吼道。
“急什么,”燕明溪慢条斯理地取出另一枚药丸,递给男人,“你也有份。”
“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我才不……”
趁着他开口的间隙,燕明溪索性直接把药丸塞进去。
“咳咳咳……”
男人剧烈咳嗽起来,气愤不已,想要发怒,可内心像是一片死海,毫无波澜,掀不起半点涟漪,他的情绪仿佛随着那枚药丸的进入被剥夺了。
原本因恐惧而颤抖的女人安静下来,平静地迈步奔跑,面上无悲无喜。
做完该做的事,燕明溪回到周淮身侧:“搞定。”
“你给他们吃了什么?”
周淮问。
燕明溪晃晃手中的药盒。
【名称:强力镇定药片】
【品质:普通】
【限制:服下两小时后会不受控制地流泪】
【功能:绝对冷静,时效两小时】
两个小时,足够他们抵达考场。
潜在的危险被排除,众人都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一路,队员们没再有任何动作,穿过又一条岔路后,脚下传来不同于水泥地板的质感。
周淮低头看去,脚下的塑胶跑道猩红如血,笔直延伸向前。
考场到了。
脚下跑道的触感诡异,每一次拔足而起时,都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拉扯感,看似平平无奇的跑道像是有股吸力,想要把人永远困在跑道上不能离开。
或许是受到跑道特性的影响,跑操队伍的速度越来越快,像是要凭速度摆脱跑道的影响,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们始终没有离开塑胶跑道,踏足内圈的草坪。
照这样下去,他们恐怕永远都无法离开跑道。
每多跑一圈,跑道的吸力便会加重几分,不知跑过了多少圈,周淮艰难地抬起脚步,清晰看见鞋子周围沾满了红色的颜料痕迹,以及暗红的碎渣。
距离他们抵达考试场地已经过了将近二十分钟,考试即将开始,手环上的倒计时一分一秒倒退,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可到现在周淮仍旧对如何进入考试一头雾水。
唯一确定的是,他们已经在规定的时限之前按时到达考场,只要等到考试时间,自然能够进入这场考试。
问题在于,进入的方式未知,而周淮他们身处的环境危机四伏,无论是萦绕周身的迷雾,还是前方带队的跑操队伍,都是不可小觑的威胁。
在真正进入考试之前,他们分毫不能松懈,必须时刻警惕可能来袭的危险。
【00:00:10】
最后十秒。
天生虚弱的体质难以支撑他长时间高强度奔跑,周淮几乎要喘不上气来,汗水顺着脸颊滑落,长睫上的水珠遮得眼前一片模糊,他本能地抬手擦拭。
下一刻,巨大的冲击力袭来,周淮狠狠向后倒去。
一群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孩童嘻嘻哈哈推搡着横穿跑道,与周淮他们所在的队伍相撞,原本整齐的跑操队伍被他们挤得分散开来。
周淮艰难稳住身形,这些孩子像是源源不断的鱼群,灵活地游走在队伍中间,似乎有意将众人分散开来。
反应过来,周淮第一时间寻找队友,却发现他们被人群隔阂,像是几块在浪中浮沉的木板,眨眼间远去。
明明只是几步的距离,却怎么也无法逾越,周淮试着穿过孩子们的阻拦,靠近队友,可这些孩子们手拉着手,组成坚不可摧的墙壁,轻易将他们彻底分隔。
所有人都被孩子们推搡着往前。
瞬息之间,周淮身边只剩下闵瑶以及中年夫妇三人,夫妇二人紧紧搂在一起,这才没被分开,而闵瑶被孩童们团团围住,抽不开身。
“把手给我。”
周淮向闵瑶伸出手,女孩吓了一跳,怔怔抬头,面上是显而易见的震惊,似乎没想到周淮会主动帮忙。
惊讶过后,她没有过多犹豫,努力伸长手臂,周淮倾身向前,眼看就要握住闵瑶的手,身后陡然传来一股大力,周淮向前狠狠一跌,眼前阵阵发黑。
“……谢谢你。”
女孩的声音几不可闻。
身下颠簸不已,周淮撞上崎岖不平的围栏,睁开眼,发现自己窝在漆黑的小笼子里,伸不开身。
车轮的骨碌声平缓,伴随着马蹄的轻响,周淮嗅到木材发霉的气味。
这是一辆囚车。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