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大黄和我

大黄是一条好狗,不挑吃不挑住,每天勤勤恳恳的看家,还要学会分熟人和生人,熟人来了不能叫,要摇尾巴轻声汪汪以示欢迎,生人来了就要站起来大声叫示警。

下雨的时候就近躲在树荫下,能遮多少遮多少,偶尔主人打着伞出门它还要摇尾巴。

余芳就想余爸怎么那么不争气呢,就欠那几块钱?非要把它卖了?她记得小时候狗肉贩子用长长的铁夹夹着大黄脖子的时候,她还冲过去抱着狗,大黄一边咬铁夹子,一边还不断舔她的脸,最后怎么还是没救下来呢?

时间太长了,她也慢慢遗忘了细节,但还能想起来心里那股憋闷和难过,余家后来也在村里抓了两条小狗,一条是个小奶狗,灰色的毛,黑黑的鼻子,走起来一摇一晃的,还总爱绕着人的脚转,它太小了,总是被踩到,后来怎么没见到了?余妈送出去了?

还有一条小黑狗,余爸把他抱回家已经有五个月大的样子,总想咬断链子跑出去,再大一点的时候余芳好像就去镇上上初中了,一周才回来一次,它就着急的嘤嘤嘤,想让余芳摸摸它。

最后余芳余妈决裂,她被小姑带走了,这个小黑狗有人喂吗?

余芳能对余妈狠下心,最后听余小姑说她一直哭着说后悔,都没原谅过她,十几年间电话也没打过一个,老家每回都是上个坟就走,脚不挨地,她忙忙碌碌那么长时间,偶尔午夜梦回,想起大黄和夏天余妈烙的槐花饼还是会惊醒掉泪。

现在她要给大黄做个狗窝,她趁着放学到吃饭的这段时间,上后山捡大树枝,把细枝慢慢磨掉,再用绳子把直的编起来,忙忙碌碌大半月,狗窝棚盖才有个雏形。

余爸这两天看她忙来忙去也感觉有趣,不知道从哪里拉了一堆红砖头,“来,你用这个盖狗窝,这个结实。”

余芳翻他一眼,自己回屋要割胶单,余爸这才接过手,他用红砖直接码放一排墙,连接着厨房的土墙和屋子,刚想固定棚子糊弄过去,余芳就开始闹了。

“你就知道骗我,你连地都没铺,下雨怎么办?狗窝全是湿的!”

余爸对孩子还有点耐心,“那你说怎么弄?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余芳就说,“用水泥垒个小房子啊。”

“咱们住的墙我都没用水泥糊,狗住的还要比人好?”

余芳退而求其次,“那也要不进水不漏风啊!”

余爸就去村里找了些木板勉勉强强靠着屋子,用红砖铺平,再撒点细沙垫垫,棚上又搭了一两层破旧的胶单,一个非常丑并且简陋的狗窝就弄出来了。

大黄还很不习惯,卧进去一会儿就要出来,余芳把它赶进去,又拿着它的破碗去小河边刷干净。

余芳还在上学,虽然中午回来吃饭,但总有不在家的空白,上辈子好像就是放学回来狗贩子才过来的,现在她只能赶紧想个办法给他们一个非留下大黄不可的理由。

这个机会来的很快,国庆放长假,余爸接余芳回家的时候割了几斤牛肉,余芳装作很厌恶的样子远远跑在前面。

余芳七岁那年吃肉腻住了,余爸余妈不知道从哪里寻摸到的肉,一天两顿的给她吃,本来缓两天就可以缓过来,但紧挨着,邻居婆婆又炸了一盆小鱼,送余家一半,余芳闻见腥味直接吐了,余妈就埋怨邻居送的不是时候。

谁也没想到婆婆在三天后突然去世,等她家里人招呼着送医院的时候身体都凉透了,人抬回来说是因为心脏病走的,余芳估计是心梗,停灵的时候余妈出于愧疚主动提出让余芳陪着婆婆的孙女守灵。

上庄村比较迷信,丧事办的隆重,停灵两天,余芳就看着那白花花的人肉躺在地上,她还安慰小孙女哄她睡觉,自己却在那个夜里不断把人肉和猪肉联想到一起,呕吐和心理性厌恶,让她对吃肉无比抗拒。

那段时间余妈炒菜只要一放肉,余芳就吐,一点也吃不进去,那个年都没有过好。

余芳是自己过了很多年才克服心理障碍,能吃一点瘦肉,她回来的时候是2000年7月份,距闻见肉味儿就吐的阶段已经过大半年了,看在余爸余妈眼里就是余芳慢慢缓过劲儿了,他们的老观念总认为孩子不吃肉不壮,养不住,就打听偏方想把余芳的毛病治好。

这个时间点就是糊牛肉熬汤治病,也不知道是哪个牛鼻子老道倾情赞助啊,这根本治不好余芳的毛病,她吐得更惨!

余芳对牛肉过敏,只要一吃就长红疙瘩,密密麻麻的遍布全身,看起来很吓人,但洗个澡就好了。她也是长大后吃冷切牛肉和牛肉干吃出的经验,现在她根本就没吃过牛肉,怎么跟余爸余妈说她过敏?现在太小,不敢吃害怕出现过敏性休克?

就是说了余妈也会认为她撒谎的,小孩子不仅没有腰,也没有人权。

当晚余芳看到熟悉的黑暗料理,也不麻烦余爸余妈动手,自己蹲在厨房边用手按舌根,怎么凄惨怎么吐,怎么惨怎么哭,半夜好不容易睡着,又从窗户丢小石头砸狗窝,听到大黄叫才跟着大哭。

余爸余妈披着衣服就过来了,余芳一边哭一边抽抽噎噎的编故事,说婆婆要把她带走呢,大黄咬她,她才走。

余妈心疼的直抹眼泪,“哦,芳芳不哭啊,妈妈在这里呢,她来咱们就打她!”

余妈余爸第一时间就想到去年走的邻居,这个时候碰巧要一周年了!

余妈埋怨道,“她在的时候咱们处的多好,现在一年时间就来吓咱们闺女。”

余爸出去开了门灯,招呼着,“芳芳回魂了,芳芳回魂了啊……”

折腾一晚上,才算安顿下来,余芳心怀愧疚,但一想此战不仅救了大黄还挽救自己狗命,也就慢慢理直气壮了。

余爸余妈远比她想的更迷信!

第二天余爸还特地去小学旁边的肉铺买了根大骨头给大黄熬汤磨牙,余妈是给邻居的孩子打电话,拐弯抹角的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拜拜你妈啊?她在下面寂寞了,昨晚还来我家吓我闺女!

村里谁出了事都是妇女们的聚会时间,可怜余芳被她们拉在身边,这个摸一把念叨念叨,“老李啊,走都走了怎么还回来吓人呢?看小乖乖被你吓成什么样儿了,小可怜。”那个又开始和邻居婆婆攀交情,说哪年哪月给你一把葱……

余芳绝倒,十月三号又听说后人回来上坟,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们这里的规矩是大办三周年、十周年,一周年就是上个香,哪有这么隆重啊。

余芳就乖乖跟着后人一起给婆婆磕头,默念,婆婆我对不起你,我今天带了一只鸡、五个苹果,请你收下,消消气吧。

香还是不紧不慢的烧着,没有折断,也没有起风,余芳感觉自己能重来多少有些神异,对神鬼多一分敬重,以后再也没拿这种事当由头了。

不过也有好消息,余妈再也不逼她吃肉了,余芳现在可以光明正大的把焖饭的肉挑出来,夹给余爸,老父亲虽然发愁,但也不嫌弃。

国庆七天假布置了很多作业,语文是对着练习册抄一遍=。=

英语也是抄课文,数学相对来说是最简单的。

余芳写字一直都是奇丑,她根本不用装,老师只会感觉她态度差,没有夸的。

但她还是很快速的写了一遍,以示对人民教师的尊重。

这两天收头发的总是来村里转,余妈是头发稀疏还有自来卷,根本卖不出价钱,比她稍微好一点的余芳就成了目标。

余妈说余芳小时候都不长头发,三岁的时候还只有一点黄毛,就把她头发剃干净,用生姜搓红,废了很大力气她头发才长出来。

余芳还没来的及感动,余妈就总结道,“所以你这两天就用淘米水洗一下头发,把头屑去干净,我问问能卖多少钱。”

真是瞬间什么气氛都没有了,还好收头发的大叔看不上余芳的那头小黄毛,只肯出10块钱,余妈啐道,“你糊弄鬼呢!”

打算让余芳再养养,长长可以卖个好价钱。

到秋天掰玉米的时候,余芳的乳牙都换掉了,余爸把她换掉的上牙丢到房顶上,“一节更比一节高!“下牙丢到水沟被水冲走,”大河入江,无病无灾!”

余芳就开始刷牙了,她不仅自己刷,还想带着余爸余妈一起,但这两个懒人才不呢,余芳拿着缸子朝他们走,一个个就都开始忙了,余妈还说她假干净,“有本事你自己洗衣服啊!”

余芳就转战小伙伴,开始催促他们刷牙,“吃糖不刷牙,牙会长虫子!”

杨森反抗,她就说,“羞羞脸!男子汉,不刷牙!”

但很明显,她不是孩子王,只有杨森被拿捏住半刷不刷的坚持了一段时间,余芳只能寂寞的自己保护牙齿了。

我小时候真有一条大黄狗被卖了,现在想起来还心疼

胶单:一种白色塑料,厚实、质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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