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朱雀大街被闻讯赶来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他们纷纷献出自家最珍贵的物件,献宝似的捧到将士们面前。

后背微驼的老汉挑着两筐青菜赶过来,拦到队伍前边,大声喊道:“忠勇侯,这是俺们自家种的蔬菜,一直存在地窖里,新鲜得很,您带回去给将士们尝尝鲜吧!”

头发半白的老妪拎来十几个包袱,也大声喊着:“忠勇侯,这是俺们庄的姑娘们媳妇们给将士缝制的棉衣,托了俺送来,您一定得收下!”

大姑娘小媳妇争先恐后往前挤,纷纷把手中的鲜花投向将士,不一会儿将士们肩头落满花瓣。

士兵们不敢伤到百姓,只能退了又退,队形从最开始的锥子型变成扇形,最后挤成一团。队伍最末端,一个粉面士兵被挤得无处安身,只能连声劝道:“老人家,沈家军素来纪律严明,这些东西真不能收,您快拿回去吧。”

“怎么不能收?为了打跑西戎,你们把命都豁上了,这点东西算什么?”老妇人把东西硬塞进他怀里,四目相对时,老妇人“咦”了一声,“好俊俏的小将军。敢问小将军多大了,有媳妇了没?”

此话一出,妇人们的眼睛都放出亮光,纷纷开启拉郎配大业。已经成亲的媳妇忙着推荐自家女孩,大胆点的姑娘直接把鲜花捧给心怡的将士,朱雀大道瞬间成为大型相亲市场。

最受欢迎的当属粉面士兵,他浓眉皓齿、英姿飒飒,美得雌雄难辨,一时间收到无数鲜花。

老妇人接着推荐自家女儿:“俺闺女会纺布裁衣,能劈柴做饭,里外里干活的一把好手,小将军考虑一下?”

另一位妇人拉踩道:“你家女郎那般魁梧,也不怕把小将军压垮了!小将军还是看看我家妹子,会弹琴,能念诗,与小将军最为相配。”

苏筠华顺着孟桢宁手指的方向看去,正好看见粉面士兵吓得往队伍里缩,先是马尾扫到旁边的士兵,引得那人笑着把他往前推,“兄弟,可别辜负了人家姑娘美意”;接着马屁股与其他马相撞,险些惊了马。实在躲不过了,他就闭着眼大喊:“大家别再往前了,我,我不喜欢女的!”

人群安静了一瞬,便有人叹息:“唉,好好的玉面小郎君,怎么有断袖之癖?可惜,可惜啊。”

苏筠华轻叹:“也是难为沈姑娘了。”

粉面士兵正是随军出征的沈姝。只见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显然胸口堵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的,故而颇为难堪。忽而她眼珠流转,抬手指向萧朗:“大娘大嫂们,你们瞧,那里还有一位玉面郎君呢!”

萧朗此番是微服出征,军中仅有沈家兄妹知晓,京中只有圣上及几位亲随、东宫属官和苏筠华知晓。京中诸位大臣都只当他替圣上查看万年吉壤去了,更遑论这些百姓。

众人不知晓他的身份,但莫名被他的气场震慑,不敢向前靠拢。此时听到沈姝快言快语,一位华丽妇人壮着胆子上前:“这位将军可曾娶妻?我家女郎尚未婚配,将军若是有意……”

有些事一旦开了头,后边就像开闸放水,瀑布飞流直下,收到收不住。萧朗面前霎时围了一堆丽人,七嘴八舌地问他情况,向他介绍自家亲眷。

“原来只当他是鹌鹑,没想到还是朵烂花,惯会招蜂引蝶!”孟桢宁挽起袖子就要冲下楼找萧朗算账,苏筠华、冯静媛连忙一人一条胳膊拉住。

只听萧朗坚定地说:“感谢大家厚爱,我已有妻子。”

孟桢宁安静下来,冯静媛也安静下来,两人怔怔地看向苏筠华。苏筠华缓步走到窗边,看向那个众星捧月的位置,人群中他如一只仙鹤,不落凡尘,遗世独立。

许是感受到苏筠华的目光,萧朗抬头看过来,四目相对时,苏筠华分明感受到了他的思念、他的期待、他的憧憬。

“我的妻子在等我回家。兄弟们的父母亲人也在等他们回家。”萧朗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各位父老乡亲们,心意我们领了,军中不缺粮草,大家伙儿得这些东西不容易,都拿回去吧。请容我们早些向圣上复命,好回家探望久别的亲人。”

大家仿佛被他的剖白感染,纷纷立在原处。很快有人高喊:“将士们抛家舍业替咱们打西戎,如今回来了,咱们不能耽误人家团圆。”

人群闻声而动,开始退向街道两侧,衣摆窸窣中,有妇人啧叹:“看好一位玉面小郎君,可惜有断袖之癖;又看好一位神武小将军,可惜英年早婚,今日出门没看黄历呐。”

沈姝愤愤:“这位大嫂怎么说话,凭啥他是神武小将军,我是玉面小郎君?”

“沈姝!”沈熙喝住她,高声道:“众将听令,列队!”

“得令!”山呼声起,批甲轻骑立时恢复初始阵营,整装待发。

沈熙道:“保家卫国,职责所在,诸位乡亲厚爱,愧不敢当!请诸位乡亲放心,只要有我沈某在,决不让西戎再犯我大晋一寸土地!”

街道两旁再次响起百姓们发自内心的呐喊:“忠勇侯!忠勇侯!”

沈熙高喊:“谢乡亲!”

披甲轻骑跟着喊:“谢乡亲!谢乡亲!”

苏筠华看着意气风发的将士们,仿佛看到了三年前的父亲。那时的他也这般意气风发,也固执地认为自己战无不胜,但世间从来没有绝对、从来不缺变数。

人来人往里,苏筠华再次感受到萧朗的目光,只见他嘴唇上下碰撞,仿佛用力说着什么,只是呐喊声太大,她听不清。但她还是微笑着连连点头,是回应他,也是回应自己的过去,直到看着他渐行渐远。

“快坐回来吧,你家鹌鹑都看不见了。”孟桢宁拉着苏筠华坐下,又把窗户关上,盯着她道:“无非说了句我已有妻子——说得还不一定是你呢,就开心成这样?就原谅他了?真没骨气!”

寒风被隔绝在窗外,室内恢复了些热气。冷热交替间,苏筠华打了个喷嚏。她揉揉笑僵的脸颊,平静道:“我没有开心。”

“还没有开心?”孟桢宁把手炉塞到她手上,啧啧道:“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冯静媛从泥炉上取过茶壶,替苏筠华换了新茶:“先吃点茶暖暖身子。”

苏筠华手指敲桌表示感谢,嘴上没有停:“我只是脸冻僵了。我刚刚在想,如果三年前西戎犯境时,父亲打跑了他们,能不能有今日忠勇侯的风光?”

“福祸相依。当日顾家权倾朝野,何等风光?不过几年光景,都做了刀下亡魂。”冯静媛又替孟桢宁换了茶,最后才是她自己,倒完和两人一一碰杯,劝道:“不用不甘心,父兄常说,世道有恒,峰谷皆有定数,就让一切发生。上天让我们失去的,一定会用更好的方式还回来。”

顾家是先皇后的母家、二皇子的舅家,当年恃宠而骄、起兵谋反,最终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先皇后三尺白绫结束了自己,二皇子被褫夺太子之位,送到北狄做质子。与二皇子有婚约的冯家也被牵连,靖北侯失去了兵权和官职,只剩下爵位虚名——和如今的苏家颇为相似。不同的是,冯家是被牵连,苏家是实实在在打了败仗。

苏筠华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命运,她想像冯静媛这般认命,又舍不得那份从小到大的情谊。两种思绪交杂,时而这个占上风,时而那个占上风,开始心神不定起来。她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啪”得一下把茶杯放到桌上,道:“吃茶没意思,咱们吃酒吧?”

“吃!把咱们上次吃剩的梅花酿拿来,再来点火锅子,咱们暖暖和和吃一顿!”

孟桢宁拉开门,外边本就有小厮候着,见状连忙小跑几步过来,孟桢宁低声吩咐两句,他便麻利地去了,不一会儿就把食材置办妥当。

桌子正中放置暖锅,下边燃烧银碳,不一会儿就升起腾腾热气。

孟桢宁举杯:“今日咱们仨聚在一起,就只谈姊妹情谊,不提那些没担当的臭男人了!为了咱们姊妹情谊,干一杯!”

三人饮了第一杯酒。苏筠华觉得身上很冷,忍不住又多吃两杯,脸上开始泛起红晕:“冯姐姐,我没有不甘心,我只是舍不得。”

“舍得二字,有舍才有得。”冯静媛帮她夹了几片羊肉,“我有时也在想,如果二殿下还是太子,我如愿嫁给他,真的会幸福吗?今日太子、明日圣上,他的后宫会被塞进一批又一批年轻的美人,那时我该如何自处?当年的皇后、锦贵妃,如今的徐贵妃、姚贵人,他们真的开心吗?”

苏筠华沉默半晌,又吃了两杯,红着眼说:“如果注定要与人分享他,那我情愿把他拱手让给别人。”

“这才是我姐妹,爽快!”孟桢宁端起酒杯,“我再提一个,马上过年了,咱们新年新人新篇章,把那些闹心的事、糟心的人全部关到过去。来,敬新年!”

三人再饮一杯。冯静媛忙着布菜,不一会儿把苏筠华面前堆成小山,但她一著未动,只是不停地端杯吃酒,孟桢宁便陪着她,两人你一杯、我一杯,渐渐都有了醉意。

孟桢宁揽过苏筠华肩膀,大着舌头含糊道:“男人而已,管他皇亲国戚还是风光无两,只要不乖,咱就踹了他,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三条腿的男人还不有的是?你说是不是啊,冯姐姐?”

“是是是,”冯静媛不动声色地将梅花酿换成梅花露,又把筷子递到两人手上,温声哄着:“你俩进度太快了,吃点东西等等我。”

苏筠华迷迷糊糊间看到冯静媛的嘴唇上下阖动,做出与萧朗方才一样的口型,耳边想起她的声音,“等我……”

“等我。原来萧朗刚刚说的是‘等我’二字。”苏筠华喃喃说着,眼睛望向虚空:“萧朗,我还能等到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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