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赏赐

众人落座后,苏筠华发现,东侧第一桌只有孟夫人。

几乎同时,萧念锦也发现了,向孟夫人问道:“桢宁没有来?”

孟夫人起身告罪:“回殿下的话,小女突染恶疾,担心过了病气给娘娘、公主和各位贵人,是以告假了。”

突染恶疾?苏筠华心中一紧,转念又想,不对啊,今天早上她还来府上递信,哪有什么恶疾!想来不愿意参加宴会吧。

苏筠华了解她,明明生于文臣之家,偏偏最讨厌繁文缛节,对宫里罗里吧嗦的规矩素来敬而远之,恐怕这次又是称病逃避,一如当年她不想上课就告病假。

萧念锦也了解她,故意道:“上次本宫设赏花宴,她就说病了,这次又病了,看来你们府上请不到好大夫。罢了,改天本宫带着太医去看她。”

孟夫人诚惶诚恐地道谢,萧念锦摆摆手,转向苏筠华:“筠华,你同我一起去。”

苏筠华只得称“是”。

主殿响起山呼声,苏筠华知道,主角登场,宫宴马上开始了。照例是几句贺词,君臣同贺,宴会开始热闹起来。

苏筠华看向主殿西侧首位,那个原本属于父亲的位置,如今已经换成忠勇侯沈熙。远处的东偏殿,萧朗已经坐在主位,隔得太远,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频频举杯。

苏筠华担心他的身体,除了偶尔和旁边攀谈两句,其他时候总游离于热闹之外,依稀听见圣上问:“沈爱卿可要什么赏赐?”

眼前划过一道鲜亮的红色,越过东侧宴桌,直奔主殿中央。

“臣女冒昧,想替哥哥讨个赏赐。”沈姝一袭红衣,与地毯几乎融为一体,更显得明眸皓齿。

原本觥筹交错、热热闹闹的宴会霎时寂静无声。

沈姝字字铿锵:“臣女恳请圣上,为太子殿下和臣女赐婚。”

满座哗然。

苏筠华感受到千万目光如利箭般向自己刺来,原本举着酒樽的手顿了一下,些许清酒洒出,于桌上荡出一圈圈涟漪。

她以为她不在意的,她高估了自己。

苏筠华听到对面传来一声嗤笑。几乎是同时,呵斥声传来:“沈姝!不得胡闹。”

沈熙一个箭步跨到殿前,紧挨着沈姝跪下,连连叩首:“沈熙教妹无方,冲撞了圣上,请圣上降罪!”

苏筠华看向主殿方向。萧元达眼里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寒光,爽朗地笑道:“小姑娘有股子豪气!”

沈熙的宴桌微斜,酒樽倾倒,美味佳肴洒落一桌。

对桌的孟闻道泰然自若,仿佛一切与自己无关。

孟闻道下首是英国公徐演,脸色阴沉得要挤出水来,眉头的川字纹格外显眼。

再远处,萧朗将酒倒进嘴里,又斟满一杯,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

苏筠华突然觉得,自己曾经实在可笑。太子妃之位,无数贵女盯着,自己怎么会觉得唾手可得?就凭圣上几句玩笑话吗?又感慨沈姝如同自己曾经那般单纯。所谓赏赐,需得圣上主动给予,开口索要,便成了挟恩图报。挟君恩者,能得几时好?

萧朗步入正殿。萧元达睥了他一眼,不待他开口,沉声问沈熙:“沈爱卿,朕记得你今年二十有六了吧?”

沈熙不明所以,如实答道:“回圣上,转了年刚好二十六。”

“二十六,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朕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带着明德他们四处打仗呢。”

苏筠华骤然听到父亲的名讳,心中咯噔一下。萧元达是大晋开国之君,父亲当年追随他起兵,称得上开国功臣。当然,开国功臣,如今所剩无几了。

苏筠华不知圣上何意,静静地等待下文。

只听萧元达道:“太子也是那一年出生的,襁褓之中跟着朕南征北战,很吃了一番苦头。朕知道,仗打起来,根本顾不上家里。这些年你为国舍家,朕得谢谢你。来,忠勇侯,朕敬你一杯!”

跪在大殿中央的沈熙连连叩首,冷汗顺着脖颈往下淌。圣上一般称他“沈爱卿”,生气了直呼“沈熙”,称呼官讳“忠勇侯”还是头一次。他手中无酒,但圣上没有叫起,他跪在原地不敢妄动,只能连声道:“微臣惶恐。”

萧元达不理会他,举杯一饮而尽。众臣赶忙斟酒举杯,起身陪着饮了一杯。萧朗望望手中的酒杯,只得跟着饮下。

萧元达又斟满一杯:“诸位爱卿,你们有的开疆拓土,有的治国安邦,都是我大晋的肱股之臣。朕替天下百姓敬你们!”

大殿上呼啦啦跪了一片,“微臣惶恐”的声音迭起。

苏筠华跟着人群跪下,听到圣上继续道:“太子已经等候多时了。第三杯,就让太子替朕敬诸位爱卿吧。”

苏筠华微微抬头,余光看到萧朗把满腹言语吞进肚子里,举杯面向群臣:“儿臣舔居太子之位,鲜为父皇分忧,今日便替父皇敬诸位叔伯兄弟。愿诸位保我大晋海晏清河,愿我大晋国祚绵延、百姓安居乐业,愿父皇万寿无疆。”

山呼声起:“愿大晋国祚绵延,恭祝圣上万寿无疆!”

“好!”萧元达饮了第三杯酒,抬手道:“诸位爱卿,平身吧。”

沈熙抬起一条腿,犹豫片刻,复又跪下,这个当口,沈姝已经跟着众人站起身来。

萧元达道:“沈爱卿。”

沈熙赶紧跪好,并拽着沈姝跪下。

萧元达道:“二十六,年纪不小了。朕记得你曾经说过,胡虏不灭、誓不成家,如今西戎退兵,你收回了三座城池,带回来百万赔款,料西戎再不敢犯我疆土。你可以好好歇歇了。这次回来别走了,就安心留在京中,说一门好亲事。”

飞鸟尽,良弓藏。苏筠华以为沈家能烈火油烹几年,不成想,才回来就被折了翅膀。

圣心难测!

她看见萧元达向着西偏殿的方向招手,徐贵妃起身走过去。

萧元达道:“你费费心,为沈爱卿寻一门好亲事,切不可断了忠臣之后。”

一句“忠臣”意味深长。徐贵妃立马从善如流:“是。沈侯爷成日里提刀上马,怕是把家里当成军营来治了,那还了得?臣妾一定尽心,为侯爷寻一门好亲事,让家宅后院有家宅后院的样子。”

句句不提沈姝,句句尽是沈姝。

苏筠华听得冷汗直冒,却见群臣一副从容淡定的样子:或者镇定自若地给皇上敬酒,说些应景的吉祥话;或者围着沈熙,赞他武曲星下凡,堪比关羽狄青;或者揶揄沈熙终于要当新郎官了,吵吵着要去讨一杯喜酒;或者相熟的官员相互敬酒,客客气气地彼此恭维。就连圣上也换了一副慈眉善目,热络地招呼大家,“诸位爱卿请落座,不必拘着礼。”

仿佛宫宴刚刚开始,从未有过什么小插曲。

苏筠华想到父亲说的话,“太子殿下是好孩子,但他不能永远是的少年郎”。是啊,他是太子、是储君,怎么可能困于少年情谊呢。终有一天,他会像圣上一样,纵横捭阖、睥睨众生,所有人于他,不过是棋子,自己也不会例外。

确实不是良人。

苏筠华抬头,看到萧朗正盯着自己出神。苏筠华连忙错开眼睛,故意不去看他。

眼前飘过一片红,沈姝讪讪地回到座位。因为刚刚一事,无人敢靠近她,苏筠华竟成了离她最近的人。

徐佩鸾对她也不复刚刚那般亲密,反而走向苏筠华:“恭喜苏姐姐,圣上还记得定国公,估计有苏姐姐好事呢。”

苏筠华看着她脸上抑制不住的笑容:“我有没有好事不知道,倒是徐姑娘,好事已经临门。”

徐佩鸾喜滋滋地问:“怎么说?”

“桢宁称病不来,沈姑娘又……,”苏筠华看了眼沈姝,终究没把“自毁前程”四个字说出口,继续道:“恭喜徐姑娘了。”

“那便同喜吧,”徐佩鸾道:“还是那句话,还不一定谁笑到最后呢,咱们且走着瞧吧。”

宫宴很快结束,苏筠华被请到长乐宫。

萧念锦先是替萧朗解释:“今日沈姝擅自求赏,太子哥哥并不知情。包括去西北战场,太子哥哥事先也不知道沈姝同行,你莫要因此怪他。”

苏筠华低声道:“我知道。”

萧念锦不解:“那刚刚太子哥哥一直看你,你明明看见了,为什么偏要躲开?”

苏筠华斟酌着解释:“宴会上人多眼杂。”

“都是借口!”萧念锦透出孩童般的委屈,“你们最近总不来看我,你和桢宁都是,连我设宴,你们也不来。问你们,总说要避嫌,要防着别人说,你们借着看我的名义往东宫跑。你避嫌,徐佩鸾可不避嫌,三天两头往宫里跑,如今又杀出来个沈姝!”

苏筠华不知作何解释,只得俯身行礼:“请殿下恕罪。”

“你这是做什么?”萧念锦忙扶着她,不让她拜下去:“我没有怪你们的意思。我只是感慨,怎么越长大,越没有朋友了呢?”

萧念锦慨然:“太子哥哥也是,看似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其实高处不胜寒。得亏他身边还有你。”

苏筠华道:“还请殿下慎言。”

萧念锦不解:“怎么,你们闹别扭了?”

苏筠华道:“殿下,你还小,大概不知道‘婚姻’二字,自古以来靠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萧念锦到底在深宫长大,沉默片刻劝道:“我不知道父皇怎样想,也不知道你和太子哥哥是何打算,我只知道,世间事,成与不成,总得争取了才知道。”

她看向苏筠华,一双明眸清澈见底:“就算你与太子哥哥不成,你、我还有桢宁,咱们也是一同长大的情分。以后遇到难处了,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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