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下

“我恨虫族。”安德鲁搅动罐子里的腌制绿豆,那是洛里飞船上仅剩的几份类人类食物之一,当初他为了找到人类口感的食物花了很大的劲,现在倒是快被安德鲁一人吃空。

洛里面无表情地咽下虫族标配的营养剂,寡淡得像白蜡。

安德鲁仿佛是吃绿豆吃醉了般晃了晃脑袋:“我也讨厌你,洛里,你这个混蛋,但是我现在又只有你。”

洛里忍住好奇的目光,并无意识地疑惑他们两个曾经抵抗虫族的要员现在套着(另一种)虫族的躯壳面对面坐着(单方面)倒苦水的缘由,他实在不想承认这样的场景让他回忆起了战略部那群坐在屏幕后捧着热可可的秃顶参谋官——虽然帽子挡住了他们的发际线,但是洛里无法忘怀他们在茶水间里亮锃锃的头顶,这让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未来。

但洛里现在是一种类人的虫族了,而且还是雄虫,就算他外骨骼被削掉一层,他的“头发”还是焕发新生。

然而洛里脑内还是无法避免地闪过一瞬间对虫族精神力过度使用的秃顶担忧。

安德鲁将吃完的豆罐大力地放在飞船的地面,面色阴郁地侧头注视吃营养剂吃得兴趣缺缺的洛里:“你当初为什么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学院?”疑惑和担忧长年累月地积攒在心里,而如今那人近在眼前,安德鲁脱口而出的话语却并非他的心声。

飞船平稳地行驶在茫茫的宇宙间,操作台自动驾驶的系统发出细微的调整提示。藏在飞船墙壁的灯光描摹洛里面孔柔和的线条,他的眼中眨过一刹那的光,却又在下一眼湮灭。

洛里扯起嘴角:“学院不适合我,你知道,安迪。我能在战略部发挥我最大的作用,你在前线散发你的光热,你知道……”停顿片刻后,洛里露出一个似乎真诚的微笑,“我以为你会继续指责我背叛人类的行为。”

安德鲁摇头,眼中流露歉意:“抱歉,我那时受伤精神不太好,对你可能言重了。多谢你在飞船上给我一张床和豆罐头,我现在感觉好点了。”

洛里维持着面上的笑容,却暗自咬紧牙齿:安德鲁又摆出一副划清界限的话术。

“你这个伤势该去找个医生看看,装个义肢。”洛里建议道,“各个星系里都有黑医生可以帮助你。”

安德鲁苦笑道:“恐怕这个帮助还是有偿的。”

洛里不置可否地耸肩,两人都不说话。

半晌后洛里开口:“那你接下来想要去做什么呢?”

安德鲁摆弄着豆罐头说:“找到回家的路。”

洛里在得到安德鲁的答案的一瞬间再次感觉到撕裂感,同样的撕裂感发生在学院,发生在对抗虫族的战争上。但是,战争结束了,他们也成为了“虫族”的一员,人类的存在是不可知的事情。

洛里渴望留下安德鲁,身为人类他没有这个机会,而现在,安德鲁孤身一人被抛在他的身边,还怀揣着格格不入的人类思想。

洛里问:“你还想剿灭虫族吗?”

安德鲁古怪地瞥了洛里一眼:“此虫族非彼虫族,我知道我的仇恨对象,但我会找到方法变回人类的。”他平静的面容上没有一丝愤怒和怨怼,洛里看出这对他不是一件好事,“我的家乡在地球,这是我内心无法改变的指南针。”

洛里犹豫后问:“虫族寿命虽然长,但是也是有限的。你怎么能保证你的寿命足够你跨越无数光年找到在这个宇宙的人类呢?”

还是相似的对话,还是相似的矛盾,洛里意识到他和安德鲁的迥异,但是他无论是撞到南墙也要将安德鲁拉向他——他要安德鲁承认他。

安德鲁陷入静默,但洛里明白,安德鲁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

而安德鲁需要一个“帮手”让他明白现实,强迫他接受现实。

茫茫宇宙中谁最合适呢?

当然是洛里。

只能是洛里。

洛里提出建议:“那在我抵达下一个星港之前,你在我的飞船上搭把手吧。”他向安德鲁伸出手,如同小时候一样。

安德鲁的触角动了动,情绪复杂地一笑,拍上洛里的手,如同小时候一样。

安德鲁暂且相信面前的旧日朋友,因为显而易见他难以和其他虫族交朋友,唯有同样人类灵魂的同类让他安下心——虽然他仍有疑虑根植在内心。

但一如昔日的教训,他的旧友洛里的微笑下总是藏着更深的心思。

安德鲁在窒息的燥热中惊醒,他梦见了学院时候的场景,悲伤和愤怒冲淡了梦中的美好甜蜜,而猝不及防的口舌饥渴使他警惕地看了眼一旁空空如也的床铺。

安德鲁连稀薄的感官也难以控制,起身跌坐在床边。他扯开自己的衣领试图让自己好受些,而附骨之疽的酸麻痛感攀上他的脊骨,指尖逐渐散失力气。

安德鲁推测是自己伤势过重的后遗症,但是他大脑并无那时初醒的痛楚,反而是溷浊浊的迷醉。

“洛里!”安德鲁惊异地察觉自己的声音失去了中气,急切的要求变得意味不明。

安德鲁搓了搓自己的手臂,然后他闻到了空气中游离的那种味道。他在矿星的雌虫身上也曾经嗅到过的味道,有个迈入成熟期的雌虫在某一天夜里突然开始发高烧,并散发这种奇怪的味道,后来那只雌虫被矿场的雌虫监工带走了——安德鲁从其他的雌虫嘴里听到在雄虫匮乏的地区,雌虫与雌虫间的结合并不少见。

安德鲁自认为不是虫子,而且在矿场他也没有像那只雌虫一样的反应,他感到恶心。作为一个身处社会已经发展到文明的人类,安德鲁并不觉得虫族的发情期有什么值得雌虫兴奋地窃窃私语的好处,这只会让它们像一群被繁衍支配的低级生物。

虽然安德鲁也不得不承认这类虫族的社会发展得高度文明,从科技的角度上说。

而现在安德鲁陷入了虫族的“低级冲动”中,他人类的知识显然无法解决他的麻烦。

也许他该拔掉自己的腺体。安德鲁坐在床边低头看他的掌中的纹路:也许是有人做了什么手脚。

安德鲁自然而然地将怀疑目标对准飞船上除开他仅剩的一个人,然而他没想出洛里会这样做的原因。

安德鲁最终决定一个人熬下去,大不了发几天烧就又活蹦乱跳了,到时候下船找个医生切掉自己的腺体。

飞船卧室的门滴的一声滑开,洛里站在门口盯着安德鲁。

安德鲁瞬间抬头,汗水滑过他的脸颊,滴入他敞开的衣服,隐没于阴影中。

洛里微微睁大眼睛,走到安德鲁的对床坐下。

安德鲁不住地抬眼看他,似乎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什么端倪。

洛里直截了当地说:“你怎么像刚出锅的食物,进繁殖期了?”

安德鲁抽搐眼角,抑制住扑上前去的冲动,压低声说:“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也许你该出去。”

洛里抱臂,不赞同地直视安德鲁的眼睛:“这里是我的飞船,安迪,而且你这种情况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不是很危险吗?”

安德鲁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会伤害你。”地球上接触处在发情期的动物都是极为危险的行为。

洛里一看到安德鲁沉稳、镇定的脸就压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和**,他前倾身体,意味深长地说:“你怎么知道这不是我愿意的呢?”

安德鲁垂下眼帘,遮去眼中的失望和怒火:“是你干的?”

洛里抚摸嘴唇,弯起眼睛:“是我干的。”

话音未落,洛里被冲撞至倒在床铺上,那股巨大的力道甚至让来不及防御的洛里眩晕了几秒,而在战场与搏斗中,几秒的时间足够一颗漂亮的头颅在空中转几圈落地了。

洛里睁眼就看见那双记忆中的眼睛,安德鲁牢牢地压制住洛里,额头爆出青筋:“你他妈又想做什么?!”

洛里的视线稍微下移沉默片刻,在安德鲁的呵斥声中,洛里勉强抬起视线对上安德鲁凶恶的眼神——洛里很少见到安德鲁这么不加掩饰的愤怒,出于对他的失望和耻辱。

洛里试图挣开手,然而他想错了,即使是成为虫族,身为雄虫的他的战斗力在面对即使是雌虫的安德鲁依旧不够看。多么可悲的现实。

“我的手腕骨折就无法操作飞船了。”

骗他的。洛里摆出一副可怜的姿态:依靠他的精神力他也可以操控飞船。

“安迪,难道你一直都没有察觉到吗?”

安德鲁喘息的热气扑在洛里的面颊上,混杂着特殊时期的特殊气味,那令人陶醉的胜利的味道。

“我想要成为你的家人!在人类时期我努力了那么多想要接近你,但是结果呢?现在我想要把你拉到我这边,我们成为家人,好不好?”

安德鲁眯起眼睛,他的手依旧坚硬如铁。

洛里预感到不妙,但看到安德鲁斜上扬的嘴角他又无可自拔地妄图占有。

安德鲁拱起背:“你做这些就是想要我成为你的家人?洛里,你这个无可救药的混蛋……”他的喘气越来越粗,似乎起伏的情绪对他控制自己有害而无益,他的理智也随房间内浓郁、交缠的气味慢慢溃散,他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卑鄙小人——”胸口似乎团聚着痛苦逼迫安德鲁蜷起身体,突然被放开手的洛里又被猛然一个头槌撞在胸口,疼痛还未使他龇牙咧嘴而看到高大的安德鲁捂着胸抵在他胸前小声呜咽时,洛里不禁庆幸虫族的高素质身体。

而下一秒洛里被捏着脖子从安德鲁的身下抽出扔到了隔壁床,洛里闻着床铺里安德鲁身上的气味,目光盯着在自己的床上隐忍的安德鲁伺机而动。

在伤势未愈的情况下强行进入发情期,安德鲁体会到了生不如死的痛苦和冲动。

洛里悄无声息地伸展自己的精神力,安抚痛苦中的雌虫,并悄悄用精神力缠绕住他。

洛里从安德鲁的身后抱住他,耳语道:“放松,亲爱的安迪,有我在。”

安德鲁一瞬间呈现放松的趋势又一瞬提起警戒心,忍无可忍的安德鲁将洛里从身后摔到身下,重重地坐下,更是挑衅地在洛里的耳边沙哑着嗓子说:“如果你敢动,我会扭断你的脖子,洛里。这次我是说到做到。”他似乎是向这副身体妥协了,但是他拒绝向洛里妥协。

洛里勾起笑容,虽然他的嘴角因为安德鲁刚才的猛坐而吃痛抽动。

安德鲁毫不怜惜地控制洛里帮他解决麻烦的虫族生理问题,洛里实属被动,但他亦能从中获得乐趣。

中途休息时,空间内的气味浓烈到无法忽视的地步,安德鲁的五脏内服都处于浸泡在温暖海中的慵懒感中。安德鲁抽出一缕理智隐隐察觉到事情发展的不对劲,他实在受不了这种同性恋性行为的羞耻,无论是男人对男人,还是雌虫对雌虫——他以为的——更何况对象还是他的旧友洛里,安德鲁打算快刀斩乱麻。

安德鲁没想到洛里是稀少的雄虫,或者他早有预感,但未放在心上,待他意识到不对时,倦怠和慵懒在无意识之间充斥了他的每个细胞,让他不防洛里的单兵突入。

安德鲁痛得仿佛胃被揍了一圈吐出酸水,他扯着洛里的头发喊道:“滚出去!骗子!”他竟然是该死的雄虫!

安德鲁气红了眼又止不住流出泪水和涎水,他沙哑地威胁洛里,却被洛里无视。

绝望的安德鲁现在将会面临怀孕的风险,好消息是,至少是作为一只虫而怀孕。

洛里眼神放光,他从来没有如此快乐的时刻,这就是完成目标的兴奋和成就感,他要永远记下这个时刻,他要安德鲁永远记住他。

洛里无法控制自己想象安迪为自己生卵的画面。

想到安德鲁的肚子鼓起的画面,洛里阴柔的面上扭曲出艳丽的神态。

空间内的气味被洛里用空气清新剂驱散,他随意地围着一条毛巾,将沉睡的安德鲁转移到另一个床铺上。站在床边洛里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洛里幸福地钻入被子抱住安德鲁,完全将安德鲁之前的威胁抛至脑后。

而安德鲁睁眼的第一眼便看见了熟睡的洛里,他冷眼看着昔日的伙伴,这个灵魂肮脏的人类,他活动了一下手骨,将其捏死在床上。

安德鲁终于狠下心,杀死了曾经的麻烦,如今的叛徒。

但随之而来的电子风暴震碎了飞船,安德鲁和洛里的尸体被抛入真空,这次他将面临真正的死亡吗?

安德鲁在阖眼的一线间看到宇宙如同系统崩坏般正在分崩离析。

安德鲁再次醒来了,他被输送入鼻腔的营养液呛到并猝不及防地发现自己被关在了一个实验罐头里。他很快使自己平静了下来,透过透明的玻璃和实验室的风格绝望地肯定自己还在虫族。

当他试图暴力破开实验罐头时,实验室响起警报,十几个实验人员冲进实验室围在他所处的实验罐头两三米远。紧接着实验罐头被抽去液体,安德鲁落在实验罐头的底部拔去鼻管,等待实验罐头的玻璃降下。

安德鲁歪歪扭扭地走出实验罐头,实验人员自动为他披上外套,安德鲁惊异地发觉自己的感观恢复到了重生之前,他摸了摸自己的触角,完好如初,他在实验台的反光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样,是自己还未作出改变就被处决的那一世,所以……他没有再重生为虫族?

安德鲁回头看了一眼实验罐头,夹在实验人员的中间被护送到一个房间,期间他就披着那件宽大的外套,内里啥也没有。

安德鲁在房间里看到了洛里,衣着虫族军部高级长官的制服,阴柔的脸浅笑着望向他。

安德鲁抱臂自觉远离他:他可忘不了被洛里侮辱的感觉。即使那似乎是个实验的幻觉……还是他做的一个梦?安德鲁自己也迷糊了。

洛里给他倒了一杯清水,说:“看来你还记得那些事情。”

安德鲁面色不怎么好看:“是你做的?”

洛里侧头:“只是精神力的一个用处,不过暂时还需要仪器辅助。”

安德鲁握紧了拳头:“戏耍我很有趣吗,洛里?”

洛里微微摇头:“你很有趣,安迪。”

安德鲁犹豫了一会儿问:“那我们之间的对话还是你的精神力搞的鬼吗?”

洛里沉默片刻:“很遗憾地告诉你,人类暂且还没有这个能力能够控制人类的思想。”

安德鲁鄙夷洛里对人类能力的贬低。

洛里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事实上,在基地被炸后,我们就在这里重新苏醒了。”

安德鲁又听到了熟悉的说辞:“难道你又要说我们是虫族被催眠了人类的记忆吗?”

洛里耸肩:“这只是哲学思考之一。如果你要离开这里我也不会反对。”

安德鲁警惕地打量洛里。

洛里补充道:“或者我们可以一起派出探索队伍搜寻星系里人类的下落。你现在已经是一个没有身份的人,既不是人类,也不是虫族。”

安德鲁确实无法释怀他刚刚苏醒不久还没开始计划离开就被判处死刑的事情。因而安德鲁不确定洛里提出这个建议的目的,但不可否认眼前的洛里比实验室幻境中的洛里好说话不少。

但这是否又是一层伪装呢?

安德鲁走到洛里的面前,看见了洛里仰视他时眼中的微光,伸出手:“也许我们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

洛里微笑,搭上安德鲁的手:“当然,亲爱的安迪。”

他将会打碎安德鲁的期望,并让安德鲁明白现实,强迫他接受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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