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泽与紫乌一战胜利后,众将归朝。
上弦帝季叙召众将进宫封赏,大将军沐耘带其弟沐青樾,一同入宫。
沐耘立于大殿石阶下,细致地整了整仪容,“樾儿,你就在这等我,别乱走。”
“行,我等。”
这是沐青樾第一次进宫,沐耘本不同意带他这个未经传召的人进宫,但实在是受不住他的软磨硬泡。
沐耘深知沐青樾秉性,不由提醒,“你若是想四处看看,等我征得陛下同意,再陪你一起。晚点陛下若是设宴,我会奏请陛下,让你一同入宴。”
“我的哥哥,所有人都进殿了,就剩你了。”
沐耘饶是对他不放心,见殿立着一位执勤的小太监,便上前客客气气地对小太监说道:“这位公公,舍弟顽劣,有劳你看着点他。”
小太监见赫赫有名的沐耘与他搭话,紧张的跪下,“奴奴奴才遵遵命。”
沐青樾突然就笑出了声,“结巴也能当太……”
“樾儿。”沐耘轻斥,扶起小太监。
沐青樾不以为意,“哥,你再不进去,里头就结束了。”
沐耘摇摇头,叹了口气,抬步走上石阶。
沐青樾望着沐耘背影,一肘子搁上小太监的肩,笑道:“我哥这人,有个毛病。”
“是什么?”肩上的重量令小太监只能缩着脖子说话。
“废话多。”
小太监不解地抓抓脸。
沐青樾提示,“他说让你看着我。可你看得住我么?”
沐青樾扬长而去。
小太监立马跟上,提心吊胆劝道:“您别乱走,很容易犯错的。”
“不结巴了?看来是我哥让你紧张了,”沐青樾边走边说,“你倒是说说看,什么错。”
小太监紧步跟随,“奴才曾把御花园的一盆花搬到了阴凉地,婳妃娘娘就要杖毙奴才。她可是位仁德的娘娘,却要这般。要不是四皇子殿下及时出现,奴才恐怕真要被杖毙了。”
沐青樾思索,“你挪了一盆花,就要被杖毙,若不是有个皇子突然出现,你小命就没了。”
“嗯,”小太监生出仰慕的神情,“多亏了四皇子殿下,他是皇子中最好看,最随和的,奴才真是三生有幸,能被他所救。”
沐青樾不理解,笑道:“那你还不多犯错几次,这样就能多幸几次。”
“额。”
“别再跟着我了,我是谁?”
“您是沐将军的弟弟,沐府三公子啊,”小太监老实应答,“您从小就才名在外,八岁胜过众多成名已久的才子,夺得了诗文大赛第一名,同一年又夺得了书画大赛第一名。从此您就有了诗画小仙童的名号,之所以为仙,那是因为您样貌好看。”
沐青樾听到诗画小仙童这个名号,冷俊不禁
想当年,这名号传出来的时候,他可是万分抵触的。
沐青樾搭着小太监的肩膀,认真道:“有我哥在,我若是挪了一盆花,换来的,绝对不是杖毙。”
小太监听言忙道:“沐将军说了不让您乱走。”
“你真是死脑筋,偏要我贿赂贿赂你,”沐青樾从腰间绣袋里取出一块用黄纸包着的糕点,递给小太监,“帧玉楼的黄菱糕,拿着吧。”
“奴才不能收。”小太监像避毒药似的摇头。
沐青樾硬是把黄菱糕塞在小太监手里,“你把它吃了,我就不走了。”
“真的?”小太监盯盯沐青樾,又盯盯手中的糕点,“那奴才吃了它。”
小太监打开纸包,黄色的圆果子糕十分诱人,小太监不禁口水泛滥。
“等会。”沐青樾神秘地从绣袋里掏出一个小红瓶,将里面的鲜红色粉末撒在糕点上。
“这是什么?”小太监问。
“糖粉,”沐青樾越撒越多,索性撒了个空,“可以吃了。”
“嗯!谢谢沐三公子。”小太监张开嘴巴,将整块黄菱糕都塞进了嘴里。
糕点的滋味即刻在小太监的口腔中漫开。
小太监刹那间瞪圆了双目,双眉紧皱,五官扭曲,张嘴喊道:“好辣啊!辣死我了!沐三公子你,你你你……”
小太监眼眸湿润,一边吸着凉气,一边不停地用手在嘴边扇凉风。
“我说是糖粉你就信,这颜色怎么看都不可能是糖粉吧,”沐青樾笑道,“还不赶紧去喝水。”
小太监秒变苦瓜脸,嘴里的辣味越来越刺激,他顾不得沐青樾,也顾不得自己此时正在执勤,一溜烟跑去找水了。
沐青樾把小红瓶收入袋中,随便选择了一条路,悠哉逛皇宫去了。
小太监不敢跑远,直往大殿左侧走廊尽头跑去。
他记得那里有一口水缸,盛的都是平日从廊檐上掉落的雨水。
他低着头,跑得飞快,刚要跑过拐角,便见有一个穿着华服的人站在那。
小太监心跳如鼓作响,立马跪了下来,卑声道:“奴才知罪,奴才不是有意擅离职守。”
他没有抬头,并不知道面前站着的是谁,只知道如此穿着之人,定是有身份的。
“我都看见了,不是你的错,是沐三公子捉弄了你,”满含笑意的声音灌入小太监的耳内,“别跪着了。”
小太监一听,猛跳的心骤然生出几分喜意。
他刚入宫不久,记住的东西不多,但他记得这样随和且富有暖意的声音。
小太监起身,微微抬起头,很快又低了下去,心脏开始狂跳,“奴才见过四皇子殿下。”
“我记得你,你叫来银。”四皇子笑道。
“是。”来银仍旧低着头,心中庆幸四皇子居然记得他,一时之间,徘徊在嘴里的辣味仿佛少了许多。
“你随我来。”四皇子走出长廊,对面刚好有一队端着膳食的宫人徐徐走来。
宫人们见到四皇子,齐齐躬身行礼,四皇子拿起为首宫女盘中的一个果子,递给来银,笑道:“今日你值守殿外,不宜离开。”
“奴才谢过殿下。”来银接过,惶恐又欣喜。
四皇子给了来银一个浅淡柔和的笑容。
来银呆了呆,于他而言,这样的笑容是沾了魔力的,刹那间,似有一只隐形的手紧紧地揪住了他的心脏,让他生出为四皇子肝脑涂地的想法,死亦不惧。
“殿下,”来银叫住已经走开的四皇子,“奴才还未谢过殿下那日救命之恩。”
四皇子回过头,略带歉意道:“那事是我母妃的错,她那日心情不佳,事后也非常自责。”
四皇子的话语,让来银觉得,那只隐形的手,抓得他更紧了,他脱口而道:“若是殿下日后有用得着奴才的地方,就尽管说。”
四皇子微微淡笑,没说什么,朝沐青樾离开的方向走去。
来银看不见,背过身去的四皇子,柔和的笑容中混杂了几分让人辨不清的讳莫难测。
大殿北侧,有一女子急急而来,见到季凉,躬首相报,“殿下,娘娘有事找您。”
四皇子望了眼远方,“我此刻有更重要的事。”
女子随之而望,“他是……沐……”
女子欲言又止,似是习惯了不敢在四皇子面前多言。
“你告诉母妃,来银一事不会有差错,无需时时担忧。”
“是。”
沐青樾漫无目的地闲逛,他很早便想来皇宫瞧瞧,一直未能如愿。
八年前,他的父亲,沐老将军沐项逝世后,沐府便举家离开瑶都,搬迁到了祖乡烟城。
除了沐耘,当时年仅二十的沐耘,入朝为官,孤身一人居住在瑶都沐府。
相比烟城,沐青樾更喜欢繁华的瑶都,但他的母亲需要他的陪伴,他便待在烟城陪伴母亲,直至一年前,母亲病逝,他才生出想要回瑶都看看的念头。
如今战事结束,众将回归,说什么都要让沐耘带他进宫瞧一瞧。
至于沐耘刚才对他的嘱咐,他实际上很认同,但那并不代表他就要听从。
沐青樾跨过一道拱月门,他这一路走来,没看见一个人影。
左望是宫墙,右望又是宫墙,阳影半遮,整个皇宫死气沉沉,无比森冷。
沐青樾暗叹无趣,准备打道回府,他转身,不远处有一人,含笑从容地望着他。
沐青樾并不意外,他早就察觉身后有人,而且毫不遮掩地跟了他一路。
那人不紧不慢地走到他的面前。
沐青樾眼阅其身容,心测其身份。
看他年纪,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
看他的打扮,玉冠高髻,锦衣宝带,显然是有地位的。
再看其面貌,眉目柔暖,眼落泪痣,笑起来,竟是让人感到有几许翩弱的柔情,就像一轮飘零在柳岸暖池里的纤月。
他就那样悠然地站着,目光里含杂的情绪,温暖微欣。
沐青樾不说话,他亦只字未吐。
不烈的暖阳笼罩下来,莹黄璨目,染透微尘,抚过那人暗暖银绣锦裳,如覆萤火,涌泛霞光。
沐青樾耐不住这样对视与揣摩,不悦道:“你是要打量我,打量到明天早上么?”
那人柔声笑道:“是你在打量我,而我是在欣赏你。”
沐青樾忍不住发笑,觉得这人说话真是有意思,言语莫名其妙,语气却真诚,一下子就冲散了他的怒气,还挺对他胃口。
“你是何人,跟着我做什么。”
“我没有跟着你,只是恰巧与你同路。”那人微笑。
沐青樾侧首望了望宫道的尽头,“这条路通往哪?”
“御书房。”
“这么说,你是要去御书房,”沐青樾果断地猜道,“你是皇子?”
“嗯,”皇子笑着夸赞,“你真聪明。”
“你这个年纪,穿这么好,还堂而皇之的要去御书房,不是皇子,难道是得了宠的小太监么。”沐青樾并不受用这样的夸赞,想收起笑容,但见皇子温暖真挚的笑颜,竟不由自主地将笑容延续。
皇子轻笑,“诗画小仙童沐青樾,就是与别人不同。”
“……”
再次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头,沐青樾哑然失笑。
他这个作古的名号,当真有那么出名么,连宫里的皇子都知道。
“你认识我?我并未见过你,你要是见过我,那也应该是在八年前,我离开瑶都有八年了。”
“容貌绝世,诗画绝佳的人,总是让人难以忘怀。”皇子的神情,夹带着来自久远的意味不明的浓厚的相思。
这话一入耳,沐青樾鸡皮疙瘩乍起,从而也忽视了皇子那短暂的不应该出现的神情。
事实上,关于容貌绝世,皇子说的一点都不夸张。
沐青樾青冠璃环,墨发半束,肤质白润,面廓不刚,双眉细巧如墨笔精研,双目皎然如星子倾染,不笑似秀叶覆明溪般清爽,一笑则如春雨漾山河般灵动。
沐青樾也明白自己的样貌确实不错,从小到大,夸他的人数不甚数,称赞声不绝于耳。
不过大多都是称其长得像沐耘,长了一副好样貌。
沐青樾觉得,此人应是见过沐耘,从而猜到他是沐青樾。
皇子注视着沐青樾,似乎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笑道:“你与沐将军大有不同,你比沐将军好看。”
“你可真能说,适合去说书,”沐青樾笑道,“瑶都不言馆,有两个说书老头,没了一个,你正好去补上,定能惊艳四座。”
皇子笑了笑,“你喜欢看戏么?”
沐青樾张口就道:“喜欢的不得了。”
“待会御书房会上演一出戏,”皇子故弄玄虚,“想看么?”
“御书房有戏可看?”沐青樾当然知道此戏非真正的戏,但他还是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失笑道,“你莫不是这有问题?”
“……”
“什么戏。”
皇子朝前走去,“想看就跟我来。”
沐青樾毫不犹豫地快步跟上,随口问道,“你是陛下的第几个儿子。”
“第四个。”
“原来你就是四皇子,刚才我听一个小公公提起过你,他说你救了他。我看他那样子,仰慕之情简直要变成瀑布从他眼睛里爆出来。”沐青樾暗道,这个四皇子,他方才说他脑子有问题,他居然半点不生气。
当真是如小太监所说的那样温和,不过那说出来话却是那么的故弄玄虚。
御书房看戏?他倒要看看,这个四皇子唱的是哪出戏。
“他那件事,罪不及死。”四皇子道。
“只能说那个婳妃够狠。”
“母妃平日里不会那样,只是那日心情极差。”四皇子解释。
“原来她是你的母妃。”
“这个送给你。”四皇子拿出一块蝴蝶形状蝴蝶大小的黑色石头递给沐青樾。
“这是什么,为何送我。”沐青樾接过蝴蝶石,摸了摸上头的纹理,波浪线层层复叠,非常有规律。
“见面礼。”
“你还真是懂交际,不过拉拢我没用,我不涉政的,我哥也不会听我的,”沐青樾仔细观察手中的蝴蝶石,质地轻盈,颜色纯正,但纹理粗劣,“你要送也送个值钱点的,这块破石头你路边捡的吧。”
“它还是挺有价值的。”四皇子淡笑。
“那我能用它将整个天下买下来么。”沐青樾玩笑道。
“它可以买下我的命。”四皇子认真道。
“……”沐青樾权当四皇子是在开玩笑,随手将蝴蝶石放入腰间绣袋,“你叫什么名字。”
“季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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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误闯不归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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