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周围十分安静，高墙围着绿荫花坛，墙檐泄漏的微阳打在花叶上，斑驳点点。

沐青樾盯着大门紧闭但没落锁的御书房，“一路过来，连个守卫都没有，那岂不是谁都能进去，陛下就没丢过东西？”

“父皇有令，除了他的传召，任何人都不可靠近这里，”季凉耐心解释，“以前是有宫人的，但自从沐将军入朝为官之后，父皇就下了这道命令。”

“这和我哥有什么关系。”沐青樾听出季凉话里有话。

说来也奇怪，他的哥哥，文武双全，八年前入朝为官，之后一直做的是文官，一年前却主动请缨，带兵出战。

“很多事情，谁说的清。就像你，你心里肯定知道，御书房的戏可不是那么好看的，但是，你还是跟我过来了。”季凉神秘地笑。

沐青樾反驳，“我从来不错过好戏，要是这戏不好看，我就揍你。”

季凉一笑而过，丝毫没有因沐青樾的言语不敬而生气。

“我说要揍你，你不生气？”沐青樾为季凉的好脾气感到诧异，“你是皇子么？我刚才还以为我是皇子。”

“我只是不对你生气，”季凉笑了笑，推开紧闭的门，劲直朝书房内室走去，绕过布帘门往右，里头有好几排书架，“你若喜欢当皇子，在我这，你就可以是皇子。”

“为何向我示好，”沐青樾紧跟入内，用脚踢上门，“你不是说陛下下令不许任何人靠近这里，你还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来这。”

“正因为这里平时没有人，父皇也不会在这个时间过来，所以不会有人发现我，”季凉走到最后一排书架后头，抽出最底下的一本书，“我喜欢看书，这里的书很全。”

季凉将书捧在手上，翻到其中一页，“这本书讲的是神鬼之事，虽是虚构，但略有深意，表面慈善的神，却拥有一颗恶魔的心。所有人都认为，他守护着世间万物，其实，他视万物为草芥。他佯装慈善，只是为了迷惑世人，为他所用。他不是想要守护万物，而是想要掌控万物。”

沐青樾几步跨到季凉身边，一把夺走他手里的书，“你就是个天生说书的料，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喜欢看书是吧，戏呢？耍我？”

“别着急，”季凉轻松地抽走沐青樾紧握的书，翻回原本那页，落目书中，“天色尚早，还未到时候。”

沐青樾手里一空，神色微变，这个季凉居然那么轻易的就把书从他手里抽走，他可是特意抓紧了谨防被拿走。

好歹他也是大将军的弟弟，小时候跟着沐耘练过，虽然练的不怎么样，但多少会些功夫。

沐青樾的视线落在季凉的侧脸上，这人表面看起来柔弱翩翩的，竟然还会武功，看样子应该比他高很多。

“你看我做什么，”季凉仍是注视着书页，弯起嘴角，“看上我了么。”

沐青樾抽了抽嘴角，自动把季凉的话当成了猝不及防的玩笑与调侃。

他自己本就是个喜欢玩笑和调侃的人，便也玩笑接道：“大把的姑娘等着我看上，轮得到你么。”

季凉抬眼淡瞄沐青樾，笑意阑珊，“你说等着，那也就是说，你至今都未看上过谁。”

“那又如何，”沐青樾戏言道，“反正轮不到你。”

季凉浅浅一笑，继续看书，“如果你实在看不上那大把的姑娘们，便考虑考虑我。”

“可以考虑，或许某一天，我得了脑疾，就看上你了。”沐青樾毫不示弱地调侃。

“我会等你，”季凉笑道，“你得了脑疾，我可以给你治好。”

沐青樾失笑，“你若有这本事，还是先给你自己治治吧。”

季凉合上书本，一双浸润在暖风中的眼眸，带着柔光，直直看向沐青樾，“我是认真的，我喜欢你，我对你一见钟情。”

沐青樾面色微僵，“……”

他琢磨着季凉眼神里透露出的那种似乎很真诚的情感，除了真诚之外，还真找不出半点调侃的意味。

沐青樾假假地哼笑一声，手指戳上季凉的脸颊，缓缓用力，慢慢地将他的脸戳向另一侧，也戳开了他定格在他脸上的目光。

“某些你觉得好玩的恶趣味，别用在我身上，我可不想陪你玩。”沐青樾不禁唏嘘。

他听过很多人说喜欢他，男女皆有，而这当中，偏偏是男子居多，他一度非常头疼。

“我没想玩。”季凉看了沐青樾一眼，继续看书了。

沐青樾调转话头问道：“好戏什么时候开场。”

“再晚点，要是觉得闷，不如静下心来，看会书。”季凉翻过一页书，看那模样还真是认认真真地看起了书。

“看书岂不是更闷。”沐青樾的视线一一扫过摆放整齐的书本，最后落到了季凉的身上。

“那你想做什么，我陪你。”

“我们两个男的，在这里能做什么，”沐青樾悄悄靠近季凉，缓缓地抬起手，趁季凉没注意，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那本书，迅速远离，笑道，“这书有这么好看，让我看看里头藏了什么好东西。”

季凉不惊不恼，笑道：“你若想看，拿去看便是，问题是，你看得懂么。”

沐青樾不屑地翻开书本，“你看得懂，我又怎会看不……”

刹那闭嘴，傻眼。

这本书上的字歪歪扭扭，几乎都是由圈圈构成，与他所认知的字完全不一样。

“什么鬼东西。”沐青樾翻了几页，皆是如此。

“一种古老的文字，源于紫乌。”

“这你都看得下去。”沐青樾将书还给季凉，随意又抽了一本。

这本书壳面极其奢靡，没有名字。

沐青樾正中翻开，随便一瞟，目瞪口呆。

“陛下可真妙，藏了这么好的书，”沐青樾又翻了几页，“身边的人，不是个姑娘。”

季凉的目光瞟过沐青樾手中的书本，再移到沐青樾的脸上，“如果身旁是个姑娘，你要如何？”

沐青樾调侃，“这还用说，当然是要试上一试。”

“试什么？”季凉明知故问。

“少装，你看这些姿势，千奇百怪，”沐青樾落指于书页上的某一处，指给季凉看，“这个，腰都给掰折了吧，不痛么，还有这个，人的身体能有这么软？不真实……”

季凉直接拿走沐青樾手上的书，塞到书架上层，无波无澜地说道：“我看你脸不红，心不跳，看得如此津津有味，实在不该扫你的兴，但是，我不想让你看这些。”

沐青樾不理，抬手抽书。

季凉快沐青樾一步抽走书，放入别层。

沐青樾无奈，季凉是铁了心不给他看了，他若是硬抢，想来也是抢不过季凉，“这东西画出来，难道不是给人看的么。”

“你看了之后，要是去找姑娘试一试，”季凉认真道，“我会很伤心。”

沐青樾单手撑着书架，看着季凉道：“你真的喜欢我？”

“嗯。”季凉微笑。

沐青樾哭笑不得，“我看你需要来一个姑娘，给你的脑袋疏通疏通，或者换个脑子。”

季凉淡然道：“不满你说，我刚满十四的时候，母妃就为我安排了一个随侍的宫女。”

沐青樾咧嘴笑，“看来你已经身经百战了。”

“我拒绝了，”季凉淡淡道，“我不能对不起你。”

“什么乱七八糟的，”沐青樾没多在意季凉的话，没听明白的东西也潜意识的回避，故作惋惜，“你可真是浪费，姑娘当前，不要白不要。”

季凉失落，“所以你是来者不拒么。”

……当然不是！

他说那话，只不过是对准了季凉的腔调，随便胡扯的，包括刚才的找姑娘试一试，也是胡扯。

沐青樾当即改口，“也不是这样说，如果是个温柔体贴的好姑娘，那就可以考虑。”

“你真是不懂感情，”季凉低眸览书，眼底透露出与他笑容不符的神色，半晌道，“不过这也证明了，你的心里，是真的还没有喜欢的人。”

“你很懂？”沐青樾不服，他好歹也初心萌动过，虽然那只是个乌龙。

“我懂我自己。”季凉微笑。

“……”沐青樾背靠书架，顺手抽了一本身侧的书。

他刚翻开书本，便听得御书房大门被打开又快速关上的声音，紧接着便有细碎的脚步声夹杂着低语声，由远至近传来。

沐青樾屏住呼吸，寻声而望。

层层书架隔断了声源。

本就很轻的低语声，更是让人听不真切。

拉扯着耳朵听，也只听到一句呼吸声极重且语调感叹的话语，“你不在，我真是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可你偏要离开我，让我日日夜夜惦念你。”

这声音沐青樾并不熟悉，他无声地询问季凉，“什么情况。”

季凉顾自看书，低声道：“等下就知道了。”

沐青樾更是好奇，探头探脑地在书架中寻找空隙，想要看个究竟。

可惜他们身处于最后一排书架，书架上的书又太过密实，着实寻不出一丝空隙。

就在这时，刚才那声音又开讲了，这会他的声音大了，带着更浓重的感叹，“我觉得自己老了，感觉和你在一起，每一次都是奢侈。我可以为了你什么都不顾，你却始终不想光明正大地站在我身侧。不然，我一定要昭告天下，你是我的人。”

沐青樾脑中闷雷作响，他明白这书架外头上演的是什么戏码了。

能这样放大胆子无视旨意擅入御书房，还谈情的人，地位定是至高无上的。

沐青樾不禁猜测，这人不会是季叙吧。

可季叙此时不是应该在宴请众将么。

他将手挡在季凉看的书页上，歪着头无声道：“这就是你说的好戏？”

季凉淡然地点头。

沐青樾刚要问清楚外头那两个是谁，便听到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叹道：“陛下不过才三十三，何来老了一说。如果微臣让陛下感到患得患失，那是微臣的错，是微臣不能给陛下太多。家风严谨，我们的事若昭然公之，烟城族老定会勃然大怒，祭告家父家母……”

之后便是一阵衣料摩挲的声音。

沐青樾脑中的闷雷刹那间化作惊雷，他仿佛被当头一击，击得他心颤不止。

这是他熟的不能再熟的声音，来自于他的亲哥哥，沐耘！

而听沐耘之言，另一人竟然真的是上玄帝季叙！

沐青樾简直如遭五雷轰顶，他的哥哥居然和季叙搞在了一起。

季叙居然搞他哥哥……

“什么狗东西。”沐青樾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无声的话，准备出去大闹一场。

季凉及时拉住了他，沐青樾奋力扯回，反被季凉拉了过去，差点撞进季凉怀里。

沐青樾及时站定，甩开季凉的手，两张脸之间的距离不过一寸。

季凉侧首附于他的耳际，用只有他们俩能听到的声音劝道：“你就这样跑出去闹，不仅会惹怒父皇，还会另沐将军颜面扫地。你方才没听出来么，沐将军不希望别人知道他和父皇的关系的，更何况他的弟弟。”

沐青樾冷静下来，心中也是认同季凉所说，可难不成让他憋着，全程听一场他不愿听的戏码么。

沐青樾退开一步，愤然地盯着季凉的双目。

季凉怕不是故意让他看到这场‘好戏’的！

一些疑问也由心而起。

季凉又靠近一步，在他耳边笑道：“你不是看春宫图看得津津有味么，怎么就听不得外头这些了。”

沐青樾也在他耳边小声道：“外头这些，我在青楼里听的多了，可是那能一样？这两人，一个是皇帝，一个是我哥。”

季凉掩了笑容，眼中有明显的失意。

沐青樾见他没了言语，稍稍退开，“怎么了你。”

“青楼好玩么。”季凉轻飘飘地问。

沐青樾认真回答，“也就那样，你若想去，贿赂贿赂我，改天带你。”

季凉没接茬，另道：“对于父皇和沐将军，你何必这么生气，他们是两情相悦的。”

“和皇帝谈什么两情相悦，他有妃子有儿子，配得上我哥么，”沐青樾愤愤不平，“这对我哥不公平，皇帝能对他有多真。”

“原来你是在气这个，”季凉安慰道，“你放心，父皇对沐将军是认真的。”

两人交头接耳地说完，季凉继续翻看之前的那本书，安然地看了起来。

沐青樾气闷无语。

书架外头已然进入白热化。

杂音重重，灌入沐青樾的耳内，异常刺耳。

依稀还夹杂着唇齿间丝毫未曾克制的呢喃。

沐青樾背靠书架，烦躁地捂住耳朵，杂音一瞬被隔绝在了耳外，然而，没过一秒，一声动荡人心的喘息，尖刺般地扎进他的耳朵。

他闭起眼睛，将耳朵闷得更紧。

怎奈，外头的动静越来越大，几乎不间断的喘息声伴随着类似桌椅轻微摩擦声，一波一波仿佛重叠的浪涛似的拍进他的脑海。

沐青樾刚想发泄一句，“真是见了鬼了。”

才刚张嘴，便被身旁的季凉给捂住了。

“你这一张口准没好话，”季凉捂着他的嘴，在他耳边轻声道，“别打扰他们，千万不能让他们发现我们。”

沐青樾挡开季凉的手，避过身。

外头的各种杂音一声高于一声，沐青樾听在耳内，浑身发毛。

季凉忽而笑意浓浓地看他。

沐青樾瞪他一眼。

书架外头已慢慢接近尾声，伴随着沐耘一声再**不过的呢喃，沐青樾浑身鸡皮疙瘩暴起。

然而，下一秒突如其来的推门声和尖利的惊叫声，更是吓得他一激灵。

季凉倒是依旧淡然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