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风月子衿怖(五)

银绣街的木具铺,是瑶都最大的木具铺,其打制的家具,品质一流,花纹精细,连渺小的纹理都能绘刻的栩栩如生。

许多达官贵户都爱上这定制选购家具。

沐青樾与季凉到这的时候,宿绯已经在店里了。

她徘徊在两个柜子之间,面露难色,不知是该选择山景春兰花梨柜还是仕女探雪紫檀柜。

最后沐青樾替她做了决定,选择了绘制着兰花的山景春兰花梨柜。

沐青樾敲敲紫檀柜的柜门,听那脆响,应是质地不错。

他暗瞅季凉,眼里充斥着不想与季凉同处一柜的意愿。

季凉笼住沐青樾的目光,笑意宁淡,似乎是在说,此事尚未探清真相,让你一人前往,我不放心。

沐青樾又敲敲花梨柜,听那脆响,质地也应不错,其实买两个柜子也未尝不可,他又瞅瞅季凉。

季凉依旧笑容宁淡,表示宿绯姑娘房中原先只有一柜,平白多出一柜,不好。

宿绯看他俩眉来眼去,也没多问,匆匆交付了银两,店里的伙计掂量着银子,喜笑颜开。

沐青樾招来季凉安排的八个嘴严的工匠,将花梨柜和一些桌椅抬去子衿楼。

路经清欢巷时,稍作停歇,队伍躲进隐蔽小巷。

他们需要在此刻就躲进柜中。

沐青樾拉开柜门,新木的气息混合着动物特有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柜子的气味怎么那么难闻,”沐青樾企图说服季凉,“你要么……”

“不妥。”季凉走进柜子,指尖擦过沐青樾的手心,顺带将他拉了进来,沐青樾脚步半踉,撞入季凉怀中。

季凉身上很香,淡淡的熟悉的清新的香气,淡却了柜中的腐木味。

沐青樾面色一窘,这种境况他居然没有第一时间退离季凉的怀抱,还想什么香气。

“你成心的吧,不妥就不妥,还拉我。”沐青樾退到柜角,与季凉拉出最远的距离。

然而这柜子宽不过一尺半,长不过半人高,实在局促。

“我只是拉了你一把,”季凉笑了笑,“是你自己投怀送抱。”

“去你的投怀送抱,”沐青樾眼风一转,柜外众人皆数看着他们,特别是工匠头头,看得最认真,“看什么看,干活了,抬稳点。”

沐青樾悻悻地关上柜门。

宿绯吩咐了四个工匠来抬这个柜子。

与此同时,木具铺的老板进货回来了,一看原本放着花梨柜的角落空空如也,顿时傻眼。

忙问伙计,伙计如实道来。

老板一拍大腿,火冒三丈,他离开前特意交代过,角落里的柜子有问题不能卖。

这小伙计竟是这般迷糊。

木具老板急匆匆的赶去子衿楼,他以精工出名,他的人品可以倒,口碑可不能倒。

沐青樾他们还在清欢巷逗留,工匠们正在商议,如何分配四人的位置,才能将柜子抬的称手。

宿绯在一旁出谋划策,指派一名工匠托住右侧柜边,另一名工匠扶住左侧柜边使力,将柜子往右推,好露出柜底。

工匠力大,一用力便推的柜子歪倒大半,右侧工匠单脚退后一大步才稳住柜体。

柜子大幅度向右/倾斜,沐青樾的身体也跟着往右边倒。

他本是背靠柜壁,正对着季凉,这一倒,就直接扑在了季凉的身上,整张脸都窝进了季凉的脖颈间。

清新的香气悄然醒脑,沐青樾心头微震。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如涓流溶雪淌过脑壑,引的他心生悸颤,而身下的触感,温软的像是一团云绒,似曾相识。

是梦症里有过的感觉。

沐青樾急忙寻着柜壁的空隙,用手肘支起自己的身体,他的腿交错在季凉的腿间,抵着柜壁,尽量不碰到季凉。

这般姿势太过费劲,沐青樾火恼地朝外大喊,“会不会好好抬,东倒西歪的,就不能横着抬。”

又对季凉道:“你哪找的人,不是工匠吧,抬个柜子都抬不好。”

季凉想了想,轻声说道:“他们先前都是杜若山庄的护卫,后来四散在瑶都各处。”

这话不好被宿绯听见,他特意压低了嗓音。

“什么叫四散在瑶都各处?”沐青樾也随之放低音调,他问的无心,他就是想在此刻说点什么。

季凉没有回答。

“阿樾怎么还气上了。”宿绯只听得沐青樾的那声大喊。

她招呼那个推柜的工匠,搬住柜底,斜斜的往上抬,让柜角垂于中心,而剩下的两个工匠,则绕到柜子后边,托住柜背,谨防柜子往后倒。

柜子离地,辗转又上演了一记动荡。

这次,沐青樾稳住了,但是柜子依旧倾斜,他无法安然的站立,只能勉强的支着身体。

柜子忽倾忽摇,晃出难耐的热度,季凉的呼吸似乎越听越不平和,那遥远的悸颤也被拉扯着藏进两人呼吸中。

季凉又是一声轻笑,忽而揽过他的腰,将他往怀里一带,温声细语,“你这样会很累,你越是不愿碰到我,就越证明你心绪缭乱。如果你没有胡思乱想,定不会觉得这有什么。你咬我脖子留下的痕迹,至今都在,你那会,可不会这样,还说我不是姑娘,有何关系。若此刻,我让你咬我,你会咬么。”

季凉的声音与气息萦在他的耳侧,仿佛暗夜里潜藏的暖焰,飘飘转转烧进他的心田,反复灼磨着他的心脏。

他庆幸此刻黑暗。

“你少揣测我,”沐青樾没再特意与季凉保持距离,只是微微侧过脸去,不让鼻间的芬芳继续,“把手挪开,别搂着我。”

季凉很是听话的照做。

然而,没过一会,沐青樾感觉腰上痒痒酥酥的,像是指尖隔着衣料来回摩挲。

沐青樾人麻了,压着嗓子怒道:“你做什么,别摸我。”

“我没有。”季凉的话音轻浅,带着点迷惑。

“你不承认?”那摩挲的感觉还在继续,缓缓地流进了他的衣裳里,一直游梭着滑过腰际。

“不准摸我,别再摸了。”沐青樾急躁地打掉腰间的异动,然而腰间空空如也,“躲得还挺快。”

季凉拿手背试探他的额头,似乎是在感知他是否得了病。

沐青樾扭头避开,“过分了吧,摸我不承认,还暗示我有病?”

腰上的摩挲再次来临,沐青樾耐着火气,“不要再摸我了。”

然而,摩挲持续不断,还有往下移的迹象,沐青樾彻底火了,“我让你别摸了,不要再往下摸了!”

沐青樾霍然躬腿,一脚蹬在柜壁上。

一阵噼里啪啦木板碎裂声,柜子瞬间四分五裂,‘工匠们’灵活地四下窜开。

沐青樾大惊,他这一脚蹬的实在是厉害,蹬得身体都往后仰去。

季凉第一时间便想去扶沐青樾。

然而,沐青樾下意识地挥开季凉,身子重重地磕进断木残渣里,刹那青衫卷尘,拂散了满地碎屑。

沐青樾瘫仰在地,腰背的剧痛令他一度失语,掉落的高度并不高,就是木块的尖棱戳在了他的皮肉上,生疼。

“有伤到哪么。”季凉蹲下身,想扶他起来却未敢接近,怕他受伤的位置不对,不好乱动。

“阿樾这可真是气到了。”宿绯全程听得他们那毫不遮掩的对话,猜到柜中情形。

“什么破柜子,这么劣质。”沐青樾感受着背后木板的轮廓,难以置信自己竟能一脚踢散美名在外的上等木柜。

“你这一跤摔得也够结实,没事吧。”宿绯拍掉自己发上的碎屑。

“就是硌到了,有点疼。”沐青樾缓缓吸气。

季凉掸去沐青樾身上的浮尘,关心与落寞并存,“宁愿如此,也不愿让我扶你。”

“谁叫你刚才一直摸我。”沐青樾忍着痛,侧身杵地,强撑着坐起,后腰处疼的钻心,定然青肿一片了。

“我若摸了你,绝不会否认的,”季凉看沐青樾行动艰难难,便揽过他的肩,想要抱他起来,“我们先回客栈,今日就暂且不去子衿楼了。”

“别那样抱我,”沐青樾扯下季凉的手,推进季凉自己的怀里,牢牢地摁住,“这么多人看着,我又不是残废了,我就是被木头硌了一下。”

又贴近季凉耳朵,压低嗓子道:“而且我吃了五日病,这种小伤,不是几个时辰就好了。”

“你们说什么悄悄话?今日不去我那了?”宿绯有些心烦,她踢开沐青樾身后的一些碎木板,脚尖一用力,踢动了最其中一块板,脚趾受痛,顿时惊呼。

然而看清木板下暗藏的东西,又是一声惊呼。

沐青樾落眼宿绯注视着的东西。

那是一只被压扁了的灰色老鼠。

季凉笑道:“柜子里有老鼠,是它在摸你。”

“……”沐青樾当下再回想腰间的那种异动,分明是蛇鼠过身的感觉,自己怎会将那当做是季凉在摸他。

沐青樾内心窘迫不已,神情却无谓,还逗乐地对季凉道:“它摸我,被我压扁了,你可得引以为戒,安分一点。”

“要对喜欢的人安分,着实有些难度,”季凉无视宿绯在场,微笑道,“我已经很安分了。”

沐青樾一声假笑送给季凉。

沐青樾揉着硌伤的腰,搭住季凉手臂,缓缓站起,他的脚边有一块厚实的断木,应是连接柜底的隔板,上头有个小洞,看着像是老鼠窝。

沐青樾暗自懊恼,这般明显的鼠洞,他在进柜时竟没发现。

远方有急切的呼唤宿绯的声音传来,众人寻声望去,是木具铺的皮老板。

“宿老板啊。”皮老板气喘吁吁的直奔宿绯,他的身后还跟着健硕的两个高大男子,身上配着长剑,看样子像是护卫。

皮老板摇手做着解释,“实在是对不住,店里新来的小伙计脑子不灵光,将需要重制的柜子卖给了你,我和他提醒过了,他还犯这种错误。”

皮老板茫然的看着满地支离破碎的板块,没想到他这只柜子不结实到了此般地步,竟在搬运途中就散了架。

“皮叔客气,这怪不得您。”宿绯没说这柜子挨了沐青樾一脚。

沐青樾气上心头,不满道:“原来你这柜子是需要重制的,怪不得这么劣质,底板下还养了只老鼠,明知不能卖,还放铺子里。”

平白让他在季凉面前出糗。

“这不是想暂时先放一放,专门给伙计说过的,”皮老板眯着眼打量沐青樾的样貌,愣了一会方认出他是沐青樾,忙赔笑脸,“这是三公子吗?三公子几时回来的?”

沐青樾小时候在瑶都很是招摇,大街小巷哪里都有他的身影,再加上将军儿子的身份与出色的面容,所以大半瑶都人,都识得他,都习惯性的叫他三公子或是沐三公子。

“少套近乎,怎么,笑的这么开心,要请我吃饭么。”沐青樾尤为看不惯皮老板虚与委蛇的样子。

“我哪有荣幸请三公子吃饭啊,我现在只想表示我的歉意,柜子的事,实在是对不住了。”皮老板无闲暇心与沐青樾贫嘴,也不去疑惑沐青樾怎会和宿绯一道,他只管做好他的生意。

“要不这样,”皮老板对宿绯说道,“我给宿老板换个最高档的柜子,再送你两把上等木椅。”

“皮叔做生意就是实诚,但我也不好这么占您便宜,”宿绯引着皮老板去到一边,小声与他说道,“您下次来子衿楼,我让甄儿将您固定的那个时辰空出来。”

“宿老板可比我实诚多了。”皮老板喜上眉梢。

他正值壮年,至今未婚,身边常有胭脂裙袂,美人相伴,只不过年纪大了,想找美人多少要付出点金银,这样一来,子衿楼便成了他寻欢的宝地。

宿绯客套的笑,作为子衿楼的老板,她自然是个善于交际的女子,瑶都有头有脸的商贩基本都与她有点交情,特别是时常光顾子衿楼且供应子衿楼衣食的那些。

这也是她母亲宿凛纱打下的关系,诸如皮喜之类的,都与她的母亲交好。

“做好交易了?”沐青樾盯着他俩说道。

“让三公子笑话了,”皮老板笑道,“我这就让人将柜子送去子衿楼。”

“不用,我们自己有人。”沐青樾给‘工匠头头’使了个眼色。

工匠头头抹了把脸,脸上的脏污,沾到了手上,他忙拿袖子去擦。

对于沐青樾的话,他无动于衷。

工匠们也一动不动,挠痒的挠痒,抠墙的抠墙,似乎是在表示,他们只听季凉的。

沐青樾对季凉耳语:“这些人都是什么材质做的,真够听话的。”

季凉答非所问,笑道:“我们回客栈。”

沐青樾明白季凉的顾虑,将他拉倒墙根,小声道:“我这点小伤,几个时辰就好了,真不至于打乱计划,放心行不行?”

“但你现在还是会感到疼,我想要你去休息。”季凉柔声道。

沐青樾道:“我没有那么娇贵,你这样让我很烦。”

季凉没在坚持,吩咐工匠们随皮老板去搬柜子。

工匠们齐刷刷地追上皮老板的步伐。

新换的柜子是之前看中的仕女探雪紫檀柜,沐青樾仔细检查了一圈,确定此柜安全后,亲自教工匠们如何安稳的抬柜。

四个工匠将柜子打横着抬,沐青樾与季凉等同于睡在柜中。

工匠们抬得小心翼翼,只因方才沐青樾说了,如若这次还抬不稳,便让季凉将他们通通卖去做侍伶。

侍伶与普通伶人不同,那是要做皮肉生意的。

许多达官显贵最爱玩弄侍伶,不管是细皮嫩肉,还是结实强壮,总有人喜欢。

“你与那位皮老板,是不是有什么过节。”季凉在柜中微侧过身,面对沐青樾。

沐青樾知道季凉看着他,在黑暗里,他捕捉不到季凉的目光,内心尤为不安定,“他有个傻表弟,我经常忽悠他去木具铺门口放爆竹,搅黄生意。这老皮知道是我唆使的,还整天对我乐呵,虚伪至极。”

“为何搅黄他的生意,”季凉笑问,“这事表面听着,是你顽劣,但总有原因。”

“他骗色,明着与良家姑娘相好,背地里却勾三搭四。”沐青樾尤感不齿,虽说他认识的人里,也不乏拈花惹草的,但他们不会打着恋爱的幌子去欺骗姑娘的真心。

“你嫉恶如仇,挺好。”季凉淡声道。

“你这什么语气。”沐青樾听不出季凉话里有挺好的意味,可能是季凉的语气,过于低迷。

“就是觉得你好。”季凉确实是在叹他的好,同时也不由自主的联想恶的许多种,联想到沐青樾会如何去看待。

季凉想分散沐青樾的注意力,于是靠近他,环住他的腰,探手碰了碰,“现在还很疼么。”

沐青樾抓住季凉的手臂,无语的丢开,“你故意乱摸什么,你明知道我是后腰受伤。”

“嗯,这次是我在摸你。”季凉笑着在他耳边戏言,“不是老鼠了。”

沐青樾推着季凉的身子,将他推到柜壁,“不许再提老鼠。”

“你俩打情骂俏能否低调些,这外头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宿绯娇切的话语溜进柜子,化作某种情愫的升华剂。

“宿绯你什么时候和钟情泪学的坏毛病,胡说八道张口就来。”沐青樾对着柜门喊,还不轻不重的踢了一脚。

“两位能不能别动了,等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你们想怎么动,就怎么动。”接话的是工匠头头,话音中流淌着几分傲势。

“你再乱说,第一个就卖你。”沐青樾翻了个身,保持不动了,提醒季凉,“别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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