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风月子衿怖(七)

子衿楼此时灯火通明,大厅的男男女女正打得火热。

他们本打算从旧花园翻墙而入,但不免会被人撞见。

沐青樾便带着季凉绕到了子衿楼南墙的檐廊窗外。

从这进去,有条挨着墙的阶梯小道,可以直上三楼。

檐廊的窗子是新修的,落了锁,锁还是七八年前上下镶嵌的隼牟结构,只要用一个钢片便可打开。

沐青樾蹲下身,在墙角的隙缝里拔出一个钢片,“那么久了,居然还在,就是生了绣。”

那是他七岁那年藏的,那会他挨了沐项的揍,无力爬子衿楼后院看宿绯跳舞,只能改道从这进去。

沐宓声曾劝过他,“你还小,怎能贪恋烟彩花红,坏习惯养成了,以后就改不了了。让将军知道,你又要跪祠堂了。”

沐青樾不予当回事,“你不应该叫沐宓声,你应该叫沐烦声,每天叽里呱啦。我老爹会知道,是因为上次我大摇大摆的从正门出去,我暗暗的来,他怎么知道?你也不要有迂腐的思想,我又不是进去找姐姐们睡觉,只要你不把青楼当青楼,那青楼便不是青楼,只要你的脑子里没有杂念,青楼里便没有烟彩花红。你再啰嗦,就给我滚,回府遛狗去吧。”

“每次我说你一句,你总会回我一段,堵得我没什么话好说。”沐宓声无奈。

“你以前常常从这进去么。”季凉拿过他手里的铁片,用巧劲对着窗缝一划,木条锁上移,窗户松了。

“那会我还小,光明正大的逛不了青楼,不就只能旁门左道了?本来是爬墙的,被我老爹知道,打了我一顿,打的我墙都爬不动。其实那会,我也算不上逛青楼,就是单纯的看宿绯跳舞,头一次看姑娘跳舞,总归是稀罕。”沐青樾撑着窗台翻了进去,窗侧有一条小道,是隐蔽的阶梯,尽头是三楼。

季凉没有吭声,默默地跟着沐青樾。

三楼是客房,此时的客人基本都在大厅或是房里,廊道上无人来往,只要沿着墙往里走些,不让大厅里的人瞧见身影,便可安然的到达四楼。

四楼廊道围栏筑有实木屏风,房间很多,但住人的只有两间。

此时四楼檐廊昏暗无光,顶上的晶灯不知为何尽数熄灭。

沐青樾带头摸索到宿绯房外,眼神有意无意的瞟向隔壁,上了锁的房间,外看与宿绯房间无异,只是门扇陈旧了些。

宿绯的房间同样上了锁,季凉几下便解了锁。

沐青樾还在琢磨隔壁房间,季凉看了他一眼,随即轻柔且有力的搭上他的手腕,将他拉进了宿绯房间。

房门瞬间合上,季凉背贴房门而立,沐青樾脚步半跌,半磕半旋地被季凉拽进怀里。

檐廊无晶灯,特质的窗棂纸又及其避光,房中漆黑一片,沐青樾夜盲,需要很认真,才能辨清近在咫尺的季凉的面容。

季凉在黑暗中低声道:“你不用琢磨那间房,那人不会藏在那的。”

“进个门,你都要揩我油?”沐青樾使了些力气,挣脱自己的手腕,退开几步,眼前尽是黑暗,心中一片茫然,“搞这么大动静,不怕宿吟听见。”

宿吟的房间就在隔壁的隔壁,如果她还未睡,绝对会被刚才的关门声引出来。

季凉淡然道:“方才上来的时候,楼下有两位姐姐在聊天,我听到她们说,宿吟姑娘约了一位公子,恐怕今夜又不会回来了。”

“姐姐?你是在学着我叫么?我要不要拉着你下去,挨个叫个遍。”沐青樾明显故意找茬。

季凉若有所思地看着沐青樾,没有回嘴。

季凉的眼神,让沐青樾忽觉自己莫名其妙,他静了静心,问道:“你刚说,那人不会藏在那,为何?”

“那房间的锁,积了很厚的灰,应是长久无人进出。”季凉声音在移动,似乎去了宿绯的梳妆台那边。

“那也不一定要从门进去,或许有什么机关暗道,捣鼓捣鼓,就能从他处进去。”沐青樾摸黑往季凉那边挪。

“嗯,你说得对。”季凉那边传来细碎的翻动首饰的声响。

“敷衍我。”沐青樾摸黑慢慢的挪向季凉。

“我怎会敷衍你,向来只有你敷衍我,”季凉笑了一声,“方才你在门外看得那么认真,没发现这间房与隔壁房之间,有什么怪异之处么。”

“怪异之处?”沐青樾仍在摸黑探索方位,他摸到了与隔壁相连的墙壁,脑海回忆起刚才在屋外所观察到的。

一把锁,两扇陈旧的门,尚算正常,若说怪异,似乎是两房之间的墙体间隔过于大了,他的目光需要眺很远,才能望得见锁。

是隔壁房间本就比这间大,还是说两房之间,有隐藏的空间?

沐青樾就势敲了敲墙壁,听了声响,心中一惊,“空的。”

诸如子衿楼这般富丽堂皇,重金修葺的楼宇,两房之间的墙体怎会这般单薄。

沐青樾调转了方向,摸着黑,急急地往另一头墙体奔去。

“慢着点。”季凉的声音再次移动,似乎是到了窗边。

季凉推开窗户,屋内的黑暗一瞬褪去大半。

房间微亮,映射进来的月光,犹如西山的沉阳。

沐青樾收回正在摸索的手,几步跑到墙边,敲了敲,声响饱实,与刚才那面完全不同。

“两面墙不一样,”沐青樾看向季凉,思索道,“那一面怕是可以打开的,不知里头是直通隔壁,还是另有玄机。”

“嗯。”季凉没看沐青樾,他的手上摊着一张焦黄的纸,他正借着月光,细看上头的文字。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还能再敷衍点么?这么悠闲,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来这赏月了。”沐青樾悻悻地跑到季凉身旁,目光落到他的手上,“你在看什么,首饰盒里翻出来的?”

“你这般着急,是因为沐宓声,”季凉微微抬眸,眼下的泪痣,宛在暗橙色的清月中,浮映出悲恋的色彩,“青樾,我吃醋了。”

季凉的情绪转换的太快,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是有点失落的,只是那种柔和暖漾的语气没有消淡。

沐青樾便没有察觉季凉眼底失落忧患的光。

“……”沐青樾一时语塞。

沐青樾背过身去,月光照透他的青衫,纠杂的情感麻麻梭梭的爬上心尖,他故意将它们搅乱。

他生硬地挤出一句,“我担心朋友而已,你没有朋友么。刚才阴阳怪气那小子不是你的朋友?听他口风你们还熟的很,看得出你很信任他,他若是出了事,你不会担心?恐……”

沐青樾不再往下说,他觉得自己的口吻听着不太对劲。

“即使你找到了那人的藏身之处,也无法确定那是不是沐宓声,更找不到他,所以眼下,那面墙不重要,”季凉绕到沐青樾面前,将手中的纸递给他,“重要的是这个。”

沐青樾接过纸张,纸张很小,不过手掌大小,呈不规则形,像是从什么地方撕下来的。

上头满满当当的写着六个人的名字,分别是方措,齐栋,殷擒,万同,皮喜,井鸿。

这些人沐青樾全部都认识,皆是瑶都商贾中翘楚,除了井鸿,他是一名浪得虚名的剑客。

“这应该是一份婚宴的宾客名单。”季凉的目光随意的扫向房门,有一部分月光染上了深蓝色的窗棂纸,蓝纸纸纹细致,上头勾画着无数的金丝细线。

季凉仔细地瞧了瞧窗扇,神色似有疑虑。

“宾客名单,”沐青樾摩挲着纸张,纸质粗糙,甚至还有点硌手,“宿绯怎会将名单写在这么张破纸上?还放在首饰盒里。”

“不是放,是藏,”季凉道,“它被压在首饰下头,只是宿绯太过粗心,没藏好,还忘了关盒盖。”

“你观察的真仔细,你为何会觉得这是宾客名单?”沐青樾盯着纸上的名字,墨笔粗写,字迹狂野,“这不是宿绯写的,宿绯的字迹我见过。”

“嗯,这张纸质地粗劣,绝无可能出自子衿楼。”季凉道。

沐青樾当即想通了什么,接道,“所以,这破纸肯定是别人写给宿绯的,所以你才会认为宿绯背后有别人。而纸上的这些人,估计就是宿绯他们的目的所在,宿绯想要与我假成亲,就是想骗他们来参加婚宴。”

“嗯,你真聪明,”季凉浮出笑意,“至于他们究竟要做什么,尚不可知。”

沐青樾别过眼,另有疑惑挂上心头,“可是,这也没必要与我假成亲,这些人其中五个是瑶都有头有脸的商贾,皮喜你也见过,木具铺的老板,剩下一个是江湖剑客,但他的哥哥也是个商贾,宿绯和他们都有些交情,只要宿绯喊一声,他们自会来参加她的婚宴,拉我进局做什么。”

“背面还有一人。”季凉提醒道。

沐青樾将纸翻了过来,上头赫然写着两个字,祝妩。

“宿绯执意找你,想来主要就是因为祝妩,”季凉道,“她们两人,当是没什么交情,如若宿绯成亲,自是请不来祝妩。只有与你成亲,才可能请得到她,因为,钟情泪喜欢你,你若成亲了,对她来说,是一件好事。”

“……你还挺会设想,”沐青樾并不是很认同,“就算这对祝妩来说是件好事,她也不一定会来参加婚宴,她来不来有何所谓?图一乐呵?又不是她不来,这亲就成不了了,她的好事就没了。这事它就不是必然的,你都说了,是可能请得到她。”

“那便换一种设想,让可能变成必然。”季凉道,“假设,这原本就是祝妩提出来的。”

“怎么说。”

季凉进一步分析道:“假设宿绯本没打算找你,她只是想随便找一人假成亲。她明白自己请不来祝妩,便特意去结交祝妩,并且试探性的与她提及参加婚宴一事……”

“等会,”沐青樾想了想道,“我懂了,祝妩断然是拒绝了她,然后想到了我,然后就提出,除非宿绯是与我成亲,她才会参加?”

“嗯。”

沐青樾认真地捋了捋,这回他认同了。

这样一来,这事就真的成了必然的了,宿绯只要成功的与他假成亲,祝妩便会来参加婚宴。

“你说,宿绯背后的那人会是谁,宿绯与他又会有何关联,将那群人骗过来到底想做什么,不知道你的那个阴阳怪气的小子能探清楚些什么……”沐青樾一边疑问一边不自觉的盯向那面不寻常的墙。

他很想知道这墙里头的玄机。

季凉明白他的心思,思索了一会,拿出天引珠交给他,“拿着这个,站到左侧门外。”

沐青樾犹疑的接了天引珠,“你方才不拿出照明?”

“吃醋了,”季凉轻描淡写地说道,“一时忘了。”

“……”沐青樾暗暗告诉自己,对于季凉,一定要少问,少说,“你让我拿这个去门外做什么。”

“给你找能够打开那面墙的机关。”季凉将房门打开一道小缝,探望了一下廊道的动静。

“这样就能找到机关?”沐青樾琢磨着看看天引珠,又看看季凉。

“不清楚,暂且一试,”季凉解释道,“之前廊道晶灯还亮着的时候,房门上是有一个图案的,原先我以为,就是个独特的花纹,但此时晶灯皆灭,图案却不见了,我想试一下,能否让那个图案再现,这也许,就是机关所在。”

“你真是会观察,脑子又灵光,”沐青樾感慨道,“你要不是皇子,我真想推荐你去烟城的福兮堂当个探子,烟城也能少些鸡鸣狗盗之徒。”

沐青樾握着天引珠,按照季凉所说的,站定到左侧门外。

天引珠的光映透了深蓝色的窗棂纸和金丝细线,染光最深的那片,金丝细线最浓,有几缕泛着磷光,依稀能看出是一朵半绽的荷花。

“可以了么。”沐青樾压低的嗓音从门缝中传来,一边侧头张望着廊道尽头。

四楼廊檐是实木屏风,倒也不担心被人瞧见,就怕有人突然从楼梯上来。

“嗯。”季凉将看到的荷花记在脑中。

沐青樾快速进门,将天引珠还给季凉,“如何?有图案么。”

“嗯。”季凉来到墙前,眼光落到墙面正中,那儿有一块不太明显的凹陷,恰如平面,若不仔细辨别,很难察觉。

季凉早前便注意到了,只是没说。

“这里……”沐青樾也发觉了异常,用手探了探,“是凹进去,难道……”

沐青樾结合窗棂上的图案,随口一说,“是要将那图案画一遍么。”

“不清楚,先试试,”季凉淡笑道,“你真是与我心灵相通。”

“……”沐青樾不禁假笑,“你又说这话,论思想跳跃,没有人能比得过你。”

“你是记得我之前也说过么,对于我说过的话,你这般记得。”季凉笑着与他调侃,试着用指尖在凹陷处勾勒荷花的形貌。

“懒得理你,”沐青樾瞧着季凉的动作,有些惊叹,“你就刚才看了两眼,就记住了那图案的样子?我还想说,我去外头给你照着。”

“是朵荷花,有金丝描边,并不是很复杂。”季凉描摹着荷花的底叶,光是底叶就有不少纹理。

“你管这叫不复杂。”

季凉落下最后一笔,但墙体纹丝不动。

“没动静,是不是有哪里画错了,还是……”沐青樾想伸手去触碰凹陷的墙体。

季凉握住他的手,及时阻止了他的触碰,略微思索,便在方才所画的荷花外加了一个恰如窗棂的格子。

“喂,你想要我别乱碰,说话便是。”沐青樾抽走自己的手,季凉真是越发得寸进尺。

季凉淡笑着不与他争。

这时候,墙体凹陷处有明显裂痕显现,一瞬上下延伸,拉成一道笔直的长线,片刻过后,左面的墙无声的往后移了一尺。

沐青樾当即想对季凉来一句,“你真厉害。”

想想还是咽入心中,免得季凉又问他,“厉害又如何,你会喜欢我么。”之类的话。

沐青樾眯眼往里瞧探,稀淡的昏月照过他,散进窄小的入口,越往里越淡,最后靡于灰暗,散定在一堵黝暗的石泥墙前。

“进去看看。”沐青樾迈动步子。

季凉拦住他,率先走了进去。

沐青樾憋住了话头,妥协地跟在季凉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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