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青樾立刻闯入季凉房间。
开门只见季凉站在窗边,落了窗锁,拉紧了窗子。
“抱歉,吵到你了。”季凉笑看沐青樾,倒了杯温好的茶给他,“我想开窗,不料这窗子打开的声音有些大,窗锁还坏了,饿了吧,吃点东西,我早上叫的。”
桌上有一些面食,都是不言馆最畅销的几款。
沐青樾确实有些小饿,喝了热茶,拿了一块色彩鲜艳的果酥糕,咬了一口。
这款果酥糕甜酸适中,他还是头一次见。
他直接吃了半盘子,刚要询问简帧的消息,简帧的身影就出现了。
他不是从正门来的,而是破窗而入。
简帧满面傲色的拿起沐青樾放置在桌的杯盏,执起玉壶,倒了满满一杯茶,预喝之际,故意摇头道:“沐青樾喝过的,嫌弃。”
辗转将这杯茶给了季凉,又拿过一只新的杯盏,重斟热茶。
“……”沐青樾知他故意作妖,心中来火,便一把夺走他手中的玉壶,将壶中茶倒于窗外,“想喝茶么,想喝就去地上喝?”
这简帧故意针对他,饶是有些莫名其妙。
沐青樾倒了一半,忽而停手,眸光一闪,偷偷的打开自己的绣袋。
他一边拿着里头的泻药,一边扭头观察季凉和简帧。
两人相对而坐,简帧在吃果酥糕,季凉,是望着他的。
沐青樾略惊,对季凉做了一个威胁的眼神,示意他此刻应该保持安静。
“有门不走,偏要破窗,怕是偷鸡摸狗的行径做惯了。”沐青樾若无其事的关好窗子。
“这话,循规蹈矩的人说得,你说不得。”简帧一边咽下果酥糕,一边要去拿他方才给季凉的那杯茶,“你敢说你平生没破过窗,没偷过鸡,没摸过狗?”
季凉却是早他一步,执起杯盏,将热茶一饮而尽。
“小凉,你不厚道。”简帧不满的坐到原先沐青樾所坐的位置,斜眼看向季凉,“昨夜为了拖住宿绯一个时辰,我故意扭伤了脚,千方百计的博取她的同情,叫她送我回那莫须有的家……”
“我看你能演能跳,还能破窗,腿脚利落的很……”沐青樾慢幔收了声,想到正事,不再与他针锋相对,也没真的让简帧喝掺了泻药的茶。
他缓下语气,催促道,“可有探听到什么。”
简帧冷哼一声,嘴上不饶人,“我就算残废,也比只懂吃喝玩乐,一无是处的小崽子强。”
沐青樾假笑着回道:“你这话说的相当漂亮,看来你很了解我,这些年最了解我的,是我养在身边的一条狗,你是狗么。”
“……”简帧气着了,气得发颤,抓着果酥的手在发颤,连飞扬的鬓角眉眼也在发颤,“岂有此理,别逼我教训你。”
“简帧。”季凉悠悠开口,他的语气温和而淡漠,温和里有相劝的意味,淡漠中表露的是告诫。
“无药可救,中毒太深。”简帧卷着宽袖,似乎随时打算从沐青樾手里抢过茶壶温茶。
沐青樾倚着窗台,从他的角度望过去,简帧一直都是一副傲气凌天的模样。
毫无疑问的,从一开始,这个人就对他充满敌意,充满挑衅,所说言语,句句带刺,字字不屑。
“他到底是什么人?”沐青樾将目光移向季凉。
“你还没告诉他?”简帧抢去话头,问季凉。
未待季凉说话,简帧站了起来,举着空杯盏,在沐青樾身前转悠,还是那般傲慢的语气,“帧玉楼是我的。”
“你是帧玉楼的老板?”沐青樾开始反胃。
“没错,”简帧继续道,“但是帧玉楼却不是我开的,而是小凉五年前送给我的。我告诉你,我从小就拜师于杜若山庄的庄主杜贤,我比小凉大八岁,按辈分算,我是小凉的长辈。小凉的事,我都知道,我们的关系非常好,但是你完全不用多想,在小凉眼里,你比我重要的多,没有人能取代你,听清楚了没。”
沐青樾听得很清楚,简帧说的很敞亮,但有些事情不用特意点明。
有些话会引起他的不适。
简帧转悠到座位上,“什么表情……”
“说说宿绯那边的情况。”季凉淡淡道。
“情况简单,”简帧道,“我一路跟着她往东南方去,她的目的地是,祥柠弄的一家茶馆,那是一家深夜茶馆,开到很晚。她到了那点了一壶茶,一壶最劣质几乎没什么人点的茶,没多久,便有一人现身相见。两人出了茶馆,寻了一处隐蔽的巷弄详谈。”
“祥柠弄?”沐青樾当下便想到了沐宓声,有一日他们把酒言欢时,沐宓声提及过祥柠弄,那是他的所住之地。
沐青樾脱口而出,“她见得是谁?”
看沐青樾这般神色,季凉若有所思道:“沐宓声,是住在祥柠弄么。”
“嗯。”沐青樾极轻地应了一声。
“她见的那人,平庸之辈,歪瓜裂枣,五大三粗,”简帧直言,“那人不会是什么沐宓声,因为宿绯和那人之间,谈及了沐宓声。”
沐青樾忙问,“说了什么。”
“宿绯先开的口,她说,‘我已经成功了,祝妩不是问题了,她会来我婚宴的。’”简帧有模有样的学着宿绯当时的神态,警惕,还有忧心。
“歪瓜裂枣说,‘啊哈,我就说你们女人之间套套近乎,聊聊家常,走近走近,感情自然来。’”简帧学着歪瓜裂枣的腔调,傻乐中洋溢着几分得意。
“宿绯说,”简帧换上了宿绯的腔调,警惕,忧愁,“‘祝妩根本油盐不进,她那种大家小姐,如何与我为伍。是她说,除非我与沐青樾成亲,她就赏脸看上一看。我一直都在想办法让阿樾帮我,刚才,他终于肯帮我了。”
“宿绯说完,歪瓜裂枣突然变脸,他震惊地说,‘沐青樾?你把沐青樾扯进来了!?’”
“宿绯立马开始紧张,她说,‘沐青樾怎么了?你认识阿樾?你休要反悔,我对你听之任之,我做到了。五日后我便会与沐青樾假成亲,名单上的那些人在五日之内,肯定都会赶来赴宴,到时候,你一定要遵守诺言,放了宓声。’”简帧学着宿绯的神韵,学得惟妙惟肖,活像个说书先生。
“歪瓜裂枣最后甚是苦恼,也很决绝,说,‘罢,罢,事到如今,只能这样了。’”简帧说得口渴,赶紧抢来还被沐青樾捧在怀中的茶壶,连喝了三杯茶。
沐青樾听完,脑海里窜在最前头的念头,是沐宓声没死。
“太好了,这么说来,沐宓声没有死。”沐青樾语带欣喜,堵住心口的那块因沐宓声之死形成的沉甸甸的旧石,被击打成了碎片。
沐宓声没死,他便不用后悔与遗憾,不用追溯那些过往旧事的对错,不用失去一个朋友。
季凉看向沐青樾,神情黯漠。
沐青樾又脱口而道:“他也没有随着宿绯一起来设计我,墙里的那人不是他。”
简帧扫到了季凉的黯漠,对沐青樾道:“我学了个**不离十,你就只在意那个沐宓声死没死,这么高兴?你要是过于在意他,我会替小凉,杀了他。”
有些事简帧不是很了解,但也能琢磨个七七八八。
“……”沐青樾漠视简帧,对季凉道,“再忠心的狗,也要记得栓链子。”
简帧再次气得发颤,鬓角眉眼更加飞扬,他又倒了杯茶,直接灌入口中,强压怒火。
但这火完全没能压住,他愤愤地喷出一句,“无法忍耐,必须教训。”
扬掌便向沐青樾袭去。
掌落之际,被一阵混卷着花香的清风拦下。
几乎是简帧离坐的同时,季凉就挪动了身影。
季凉挡在沐青樾身前,微一摆袖,就瓦解了简帧的掌力。
“你让开。”简帧收掌,语气颇为无奈。
沐青樾在季凉身后一言不发,他不是害怕的禁声,而是厌烦了。
先前他虽然对简帧言语激愤,却也没真的生气,此刻他真的怒上心头。
他绕过季凉,走到简帧跟前。
沐青樾蓄着一股气,怒道:“你搞什么东西!什么叫做过于在意,沐宓声,他是我的朋友,我的朋友死而复生,我的朋友没有设计我,我不可以高兴?你朋友死而复生,你高不高兴?”
简帧楞了一下,接不上话。
沐青樾又上前一步,逼得简帧后退一步,“从一开始,你就针对老子,子衿楼门前,不清不楚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张口就喷,老子不和你计较,你还变本加厉了。刚才从你破窗进来,你就开始咬人,为何?因为季凉?老子和季凉的事与你有关系么?刚才还说要咬死人,我让季凉把你栓好了,有问题么。人命在你眼里这么不值钱?开玩笑便罢了,不是开玩笑那事就大了,用你的这个狗脑子,好好想想,到底是我需要被教训,还是你需要被教训。别以为你武功比我高,年纪比我大,就可以张口闭口的说要教训我,倚老卖老你还差点火候。你瞪什么瞪,小眯眼还敢瞪人,就算你把眼睛瞪圆了,也没有我的一半大。看不惯我是么,看不惯你也得看着,要不然你就滚,要不然你就杀了我,你敢么?!”
“什么东西,莫名其妙。”沐青樾倒完心里的话,满身舒爽,他一脚踢翻简帧坐过的椅凳,气鼓鼓地回了自己房间。
“青樾。”季凉喊他。
“别叫我。”沐青樾头也不回的道。
简帧急火攻心,“沐青樾!那个宿绯不也是你朋友么,你似乎只在意沐宓声有没有设计你,对于宿绯,你可是一点都不在意!”
“这不一样!”
简帧极其大声的讪笑,“笑话!”
“闭上你的狗嘴。”沐青樾重重地关上自己的房门。
“气死我了,这小崽子,”简帧的傲然之气被沐青樾冲的有些涣散,他看季凉的面色也不是很好,便灭了气焰,“你莫要对我发难,我只是吓吓他,我知道你会拦着。”
季凉没说什么,他思衬了片刻,将之前他与沐青樾在宿绯房间探知的情况,简单的对简帧讲了讲,然后说道:“你帮我查一下那名单上的七个人,近来,或是过去是否惹下过什么仇怨,身边是否有异动,那个皮喜,普通商贾,之前出现的时候,身边竟有守卫,武功都不低。”
“我知道你的猜测,没问题,交给我。”简帧是侦查这方面的能手,探听伪装最是一流。
他虽为帧玉楼的老板,但从未以帧玉楼老板的身份游荡在瑶都各街各巷,多数人不知其名,更不知其容。
他一副高傲轻慢贵胄调,却不爱高调入市寻花问柳,常去的只有闲宜居和生他养他的杜若山庄。
而他想去的,只有那高墙红瓦磨灭着生息的皇城。
“另外,查一下那家茶馆的茶师。”季凉道。
“你是不是觉得那个茶馆的茶师,就是歪瓜裂枣,”简帧疑问,“怎么是茶师,就不能是小二,掌柜。”
“若是小二或掌柜,宿绯便不用特意点那壶劣质的茶了。”
简帧恍然,“也是。”
简帧舒展了下筋骨,欲言又止,几番计较,还是打算一吐为快。
“小凉,我不懂,我搞不懂你,这么一件简单的事,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不可能浪费时间,去查一些其实没必要的东西。到时候来个黄雀在后,不就行了。你是觉得这中间有隐藏的变数?还是喜欢陪着沐青樾玩?非得整出个过程,也是,他那性子,闲不住要去查这查那。”
简帧认定季凉不说话,就是默认了,“你明明不想对这事上心,偏要逼自己上心。他这脾气真是,还人身攻击我,说我小眯眼,气死我。”
“把这个吃了。”季凉拿出一粒药丸给简帧。
简帧面色刹黑,他一看就知道这是解化微毒的解药,立马吞了药丸,觉得可气又想笑,“沐青樾在茶水里下药了?毒药?你真是什么都敢给他。他居然想阴我,你知道也不提醒我。你真是被他吃的死死的,这样不行。”
“只是泻药而已,请你以后,不要用那种态度对青樾了。”季凉淡淡道,“等这事结束,我会给你天引珠,让你能够自如的进出皇宫。”
“从那事过后,你就不让我进宫,现在居然改变主意,就为了让我对沐青樾态度好点。你是彻底完了,太喜欢一个人,很遭罪的,而那人不接受你,更遭罪。小凉我是支持你的,我很希望沐青樾和你在一起,但我不赞同,你什么都顺着他,你什么身份,你不能太惯着他,不能太低声下气。还有,我问你,你为何要在这个节骨眼将沐青樾弄到身边?”
季凉没有回答。
“色令智昏,别忘了你还有大事要做。”简帧攀着窗台,一跃而下。
“小心点。”
“无需担心。”
沐青樾锁了门,季凉在他房外站了一会,轻声唤道:“青樾。”
沐青樾闻声,憋着呼吸不出声。
过了一会,季凉又道:“简帧已经走了,你昨夜肯定没休息好,再睡会。”
门外再没动静。
沐青樾气极,半支起身子,盯着黑洞洞的房间,低声埋怨,“就知道说睡,也不知道说些别的。”
沐青樾一头仰倒,枕臂思考。
他回想着简帧带来的情报。
很显然,和季凉先前所设想的几乎一样,只不过,宿绯与那幕后之人不是一道的。
是那幕后之人抓了沐宓声,以此来威胁宿绯做事。
那人究竟是谁,他最终的目的又是什么。
听那人口吻,似乎是认识他?
沐青樾辗转反侧,决定去找季凉分析分析。
他打开房门。
门前晴云倾漫的光,点亮了窗外冬梅翩舞的影。
光影里有人倚窗相望,眸中的暖意揽尽皎皎晴云与盈盈冬梅。
清风拂梅,梅下枝梢,光影缠绕着风花。
风花里的人,白裳盛暖,纤羽飘然,挽起的笑容似烟水一般的清浅柔和。
沐青樾莫名的愣怔许久。
“你若一直这样将目光放在我身上,”季凉微笑,“我……”
“你怎么没有回房。”沐青樾生硬地打断季凉的话,抄起桌盘里堆放的果子,闻了闻。
“你不应声,便是在生闷气,不待你气消,我怎会离开。”季凉跟着进房,淡笑道,“我知道你会出来,所以我特意等你出来,然后讨好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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