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青樾立在风口,宽袖鼓舞,衣袂翩飞,“你夹什么菜,子衿楼的姑娘特爱跟风,注意力都放在你身上,有些话,就不能说了,即便轻到无声,也会被人打断。”
季凉将他拉到门栏与山壁的小道里,这儿能纵观喜宴全景,还避风。
“她若一直说下去,准说不出什么好话,”季凉脸上的红印稍稍淡去,“她可是还想碰我的脸,除你之外,谁都不可以碰我。”
“我才不碰你。”沐青樾说得没底气,刚才不知道谁那么忘我的去捏季凉的脸。
季凉淡笑不语。
“喂,我问你,”沐青樾正经道,“那伙人将椅子擦那么干净,枉生露岂不是没用了。”
“嗯,椅子上的确实没用了。”季凉扫了一眼喜堂的晶灯,“今日灯盏的光彩与我们那日来时,不太一样。”
沐青樾仔细望了望摇挂的晶灯,他看得很谨慎,避着堂内所有人的目光。
他记不得先前晶灯是何光彩,似乎是白色泛黄,微微霓彩?
那不是和现在一样么。
“若将枉生露煨与烛火,会影响烛火燃生的光彩,不明显,”季凉见有老阿姐端菜进喜堂,还有几个姑娘朝他们看来,便勾起沐青樾的一股头发,绕于指尖,装成寻常谈笑的样子,“但所产生的气味,会很刺鼻,类似于烧焦的纸屑。”
“喜堂里哪有烧焦的纸屑味。”沐青樾知晓季凉玩他的头发是做戏,便没阻止他的动作。
“有一个办法能够去除味道,但只有舅舅和我知道。”季凉道,“便是在灯下摆上数盆植卉。喜堂内还点了浓重的熏香,他们应该是想用熏香遮盖枉生露的气味,却误打误撞的让植卉吸收了气味。”
“晶灯是在他们拜堂的时候点燃的,那现在喜堂内的所有人,都已中招了,你之前说,药效的产生是半个时辰,那过会,他们就都会昏迷?”沐青樾面色凝重,“那酒坛子里的解药,是否还有用?”
那天放在角落的六坛酒被分为两批,惨了解药的那批被放在子衿楼姑娘们所坐的桌边,她们饮的酒,皆是取自这三坛。
而另一批正常的酒,则放置在殷勤他们的桌边。
宿绯和简帧敬的酒也是正常的,是吴舍借端菜的空档,单独从姑娘们那取了一小坛给的宿绯,避免殷勤他们误服解药。
“放心,解药都是一样的。”季凉将沐青樾那股头发编成了麻花辫,“你的头发真香。”
“香么?”沐青樾拣了一缕,置于鼻间,根本没味……
他下意识的凑上去闻季凉的头发,清香怡人。
沐青樾无语的抽走自己的发丝,打散季凉先前编的,“别玩了……”
沐青樾话音刚落,二楼石道有人端着菜盘急急而来。
是吴舍,只见他双目暗沉,疑惑且警惕的盯着他们。
沐青樾暗道不好,吴舍这是对他们起疑了。
季凉依旧维持着闲话家常的姿态,他挽起淡淡的笑容,从容自若地搂住沐青樾的肩,对着那张脂粉乱飞的脸,吻了上去。
沐青樾一瞬呆愣,他想推开季凉,但没动作,此刻吴舍还看着他们。
吴舍眼里的疑惑警惕已经换做了惊诧恍然,进喜堂前,还险些被门槛绊倒。
沐青樾挪开脸,季凉鲜红的唇印留在了他的脸上。
“口脂涂得太过,亲一下便留下了印记。”季凉眼中暖波荡漾,抬手帮他擦去印记。
沐青樾打掉他的手,自己随便抹了抹,口脂的红与胭脂的红漫作一滩。
“呀,两位妹妹原来是这等关系,”回儿缓步向他们走来,她也看到了方才那一幕,“看来两位在楼里是只卖艺不卖身了。不妨事,楼里也有如你们这样的,回头你们可以聊聊那房中之术。”
沐青樾,“……”
“好妹妹,外头风冷,快些进去,姐姐们不戏你了。”回儿面目含春的欲挽季凉的手臂。
沐青樾大步一跨,甩掉两人,顾自回到宴中。
季凉急忙跟上沐青樾,回儿挽了个空。
“别生气,”季凉眼染笑意,“我不会让她碰到我的。”
“我没生气,我如果生气,也不是因为你说的这个,”沐青樾悻悻道,“少装傻。”
季凉自然明白沐青樾的意思,坦笑道:“是权宜之计。”
他再次抬手,想要将沐青樾脸上的口脂红痕擦干净。
沐青樾偏了偏脑袋,“别擦了,省的弄脏你的手。本来我这妆容就花的人神共愤,再花点也无所谓。”
简帧与宿绯敬完了酒,双双落座。
沐青樾提起酒壶,过去给宿绯和简帧,还有宿吟分别斟上一杯混了解药的酒,恭贺道:“宿绯姐姐,恭喜你与姐夫,喜结连理。”
“谢青儿吉言,青儿也要尽快认清自己的心。”宿绯举过酒杯,起身笑着与沐青樾碰杯,一饮而尽。
沐青樾,“……”
宿绯可真会起名,真会说话。
“姐姐说的可对。”宿绯又独自揽下一壶酒,一杯接着一杯的狂饮,此刻她的内心,十分的惶然,落满了紧张的祈祷。
沐青樾皮笑肉不笑。
“青儿妹子可真有意思,还给我倒酒,”宿吟举着酒壶,豪爽地对沐青樾道,“青儿来,以后我就是你亲姐,陪亲姐喝一杯。”
沐青樾过去陪她喝了好几杯,喝的宿吟直夸他这人能处。
宿吟酒量浅,几杯酒下肚,便已有些云里雾里,她扬着手,咕哝道:“今天姐姐成亲,我真高兴。可惜傅真言病了,来不了。”
她扬着手,拽紧沐青樾衣摆,打着酒嗝笑道:“来,你坐我旁边来,我们继续喝。”
说完便瘫在椅背上,歪头酣睡了。
简帧默默喝下解药酒,抬眼看向季凉。
季凉此刻正注视着对桌胡吃猛喝的井鸿,眼眸里隐隐夹带着一丝顾虑。
简帧大概能猜到季凉在顾虑什么。
从一开始,那群人便将防备之心明目张胆的外示,只有井鸿和祝妩,吃喝自如。
祝妩暂且不说,她与那群人没有本质上的关系,但井鸿不同,他是与那帮人混在一起的,还坐在了同一桌,他的反应较那群人而言,太正常了。
反而让人觉得,他有问题。
“原来妹妹是叫青儿啊,”回儿夹起一块白斩鸡,起哄嬉笑,“吟姐喝高了,你过来,与我喝。”
白斩鸡落入了季凉的碗中。
沐青樾的视线也跟着坠进季凉的碗中。
回儿看着季凉笑言,“妹妹你吃,你方才给姐姐夹菜,姐姐自然也要给你夹菜。”
沐青樾忙道:“他不吃肉。”
季凉对沐青樾笑笑,应了一声,“我不吃肉。”
“是真的不吃,还是怕了青儿妹妹,不敢吃别的姐姐给你夹得菜?”回儿也不尴尬,伸着筷子夹走白斩鸡,笑道,“妹妹佛性,懂事又听青儿妹妹的话,是位好妹妹。”
“嗯,我从来不敢惹青儿生气。”季凉笑道。
沐青樾假笑连连,找了个干净的碗,丢进去一块糕点,放到季凉面前,“吃点东西,少说话。”
他就知道季凉也会这样喊他。
“青儿妹妹可会行酒令,”回儿弯腰抱起酒坛往桌上一放,扬起脸问道,“陪姐姐玩会。”
“行酒令可是我的最爱。”沐青樾一听行酒令三个字,手就犯痒,平时喝多了,夜里做梦都在喊八匹马。
沐青樾寻了两个大碗,走到季凉与回儿的中间,抱起酒坛,倒酒入碗。
“姐姐一看你就喜欢行酒令,咱们今儿个这酒令的规矩,就按照我平常与沐三公子……”不对,如今是姐夫了,”回儿及时改口,笑道,“就按照我与他玩时的规矩来。输得人喝酒,赢的人可以亲对方一口然后问对方一个问题。”
回儿此话一出,在座所有人几乎不约而同的看向简帧,只有简帧和宿绯,看向沐青樾。
而季凉,默声垂眸,哪也没看。
宿绯笑道:“我知道阿樾平时爱找回儿玩,你俩在房中行酒令的声音,实在是大,路过都能听到。只是没想到,你们行酒令的规矩,是那样,亲一口,是亲哪?”
“绯姐这是要吃醋了,回儿你可得稳着点说,”甄儿扭着腰肢,过去搭住回儿的肩,笑道,“可别让咱姐夫,头一天就让绯姐家法伺候了。”
“其实这规矩是我定的,亲一口,自然是想亲哪便亲哪了。”回儿越说越欢,她心中坦荡,自然说得畅快。
“你给我把这事说清楚!”
“你真是不嫌事大。”
简帧和沐青樾几乎同时对回儿开口。
简帧声音洪亮,目光微慑,他为的是季凉。
沐青樾的声音完全被简帧掩盖,众人只看得他也朝回儿说了一句,却不知他说了什么。
沐青樾的眼光无意识地滑落到季凉身上。
季凉垂着眼帘,目光落在没有酒水的杯盏中,神色不明。
“姐夫怎生气了,”回儿打量简帧,微微有些不解,“我还是头一次见三公子对女子这般凶恶,你让我把这事说清楚,这事你还不清楚吗?”
简帧那一嗓子,也确实将在场的姑娘们都有些吓着了,还引来了邻桌的观望。
有两三个姑娘,争先恐后的过来凑热闹。
沐青樾听得着急,想把这事说清楚,怎奈身份不允许。
殷勤那桌也被这的动静吸引,井鸿摇着酒杯,踩着椅座,搭着椅背,一副看热闹模样。
简帧自知过激,调了调心态,笑着拿起酒壶,“我也是怕引起你绯姐的不满,我自罚一壶。”
“这才对嘛,你我都心知肚明,规矩是那个规矩,结果却不是那个结果,”回儿对着在场的所有姐妹说,“姐妹们,你们说,咱沐三公子是个怎么样的人?”
甄儿第一个开口,“爱喝花酒,却只喝酒,不折花,总爱挑人心火不负责的。”
“说得对。”回儿轻拍桌面,颇有几分醉意的站起,人也摇摇晃晃的。
甄儿搀住她,“怎么了这是?咱酒桌上可不能晕,传出去丢人。”
甄儿前一秒打趣,后一秒,自己却晕了过去,整个人如被风刮走的丝缎似的,滑溜到了桌脚边。
姑娘们忙去扶她,宿绯目露担心,急急离坐,怎奈刚迈出一步,就倒在了椅子上。
简帧跟着一晕,埋头闷在桌上,打翻了酒壶。
姑娘们纷纷僵愣,转头又去扶宿绯,看简帧,扶着看着,也先后踉跄晕厥,还撞倒了酣睡的宿吟。
其他桌的姑娘,站的站,坐的坐,乱成了一锅粥,最后归于平静,瘫成一堆。
殷勤那桌早就东倒西歪了,井鸿歪的离谱,以头杵地,倒挂在了倚坐上。
独霸一桌的祝妩,也早已趴在了银剑上。
枉生露生效了。
沐青樾清醒的很,他效仿着众人昏厥的姿态,狠着心,闭眼倒地。
在他倒地的那一瞬,有一股力道托了他一下,减缓了他坠地的冲力。
他没有感到任何与地面碰撞的疼痛,只感到有一只手垫在他的身后。
他明白那是季凉在护着他。
此刻季凉就倒在他的身边,面颊抵着他的肩膀,而他枕着季凉的手。
沐青樾悄悄动了动,想要调整姿势,他怕季凉手疼。
季凉感知到他的意图,用另一只搭在他腕间的手,轻挠了他一下,示意他别乱动。
有清晰的两种脚步声渐渐靠近,一种急促,一种平缓。
急促的,已临至沐青樾周围,那人喘着粗气,似乎是蹲身搬扶着什么,而后传来衣物和椅腿摩擦地面的声响。
“赶紧着,把火油倒了。”那人的声音近在耳侧,浑厚而沙哑。
是吴舍的声音,沐青樾去二楼的时候听见过。
“我先给你把人扛出去。”吴舍脚步蹬蹬,声响渐远,停在了桌子的另一端,“他这脸咋回事,咋这么吓人。”
平缓的脚步声绕过沐青樾,也到了桌子那端,“你先放下他。”
这低沉恒静的语调听得沐青樾心头发紧。
他的脑海晃过先前在二楼栏台所见的身影,两者结合,沐宓声三个字,抹盖不掉了。
“那你自己来,”吴舍像扛沙包似的随便扛起两个姑娘,提醒沐宓声,“咋地,怕我粗手粗脚将他摔了?赶紧着吧,时间紧迫,得赶紧烧了那群渣滓。”
“嗯。”沐宓声托住简帧的脸,将他伏着的脸抬起来,见有酒水混进了他的面罩中,便打算摘下他的面罩,将他脸上的酒渍擦拭干净。
沐青樾暗暗睁眼,想瞧清楚桌子那端的情景,怎奈他的脸是侧歪的,斜破了眼,也只能看到桌顶犄角。
他收回乱瞟的视线,扫到季凉的脸庞。
季凉也在这一刻睁开了眼眸。
四目相对,季凉眸光黯黯,温和的神色下浮动着的闪烁不宁的波光。
沐青樾想到了回儿方才的戏言。
那事没讲清楚,是挺容易让人误会的。
沐青樾闪躲着季凉近距离的凝视,闭上双眼。
过后又觉得自己为何要闪躲?
他再次睁眼,理直气壮地瞪了季凉一眼。
季凉眼中的黯然随之而散,他无声莞尔,极尽包容。
沐青樾的目光,又不自觉的躲闪了。
这边还在打眼神战,那边沐宓声已经发现了简帧的端倪。
面罩下的脸是陌生的,他惊诧地轻呼,“他不是……”
沐宓声的声音戛然而止,有一把剑凶狠地横在了他的脖颈上。
沐宓声身体一僵,手上失力,简帧再次伏在了桌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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