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天阙乱心湖(七)

闻澜寻了矮凳坐下,他的身边站着两个毫无意识的医徒,医徒们的手上分别捧着开了盖的药箱和一团白色纱布,看他们定格的动作,应是想要将白纱布取出药箱,递送给大夫。

坐诊大夫立在内室正中的床榻旁,同样毫无意识,如一尊正在施医的石雕。

何煌半坐在另一侧床榻,对床上的食客露出一丝正常的笑意,“你不用疑惑害怕,那位是我的朋友,大夫们没事,我们就是有好事找你,不能让他们知道。”

“这是怎么个意思,好事,什么好事?”食客身上被烧伤的部位大多已做包扎,后颈最严重,白纱布隐隐约约的渗着暗黄的浓水,腰侧还有些溃烂的腐肉尚未剔除。

食客伏在床榻上,侧着脑袋,仍旧气虚体弱,连手都抬不得。

闻澜把玩着腕上的血璃珠链,走了过来,“让你活,算不算好事?”

“我现在不就活着?”食客浑噩。

“可你要是活不成了呢,”闻澜笑道,“你活不了,我让你活,那不就是好事?”

食客更为浑噩,“什么活不成了,我现在感觉好多了,怎么活不成。”

闻澜笑得灿烂,用力地掐上食客的脖子,“这样,不就活不成了?”

食客一瞬血气冲脑,呼吸受制,他猛瞧一旁何煌,眼中惧现惊恐与不解,“你,你……”

闻澜指上渐渐发力,“想活么,这等好事你要是不要?”

“要,要……”食客艰难地蹦出几个字眼。

“嗯。”闻澜刚一松手,食客便扯开了嗓呼喊求救。

闻澜顺迅速点了他的穴,轻语术诀,将一根木刺慢悠悠地扎进食客糜烂的还未来得及做包扎的伤口里。

伤口处顿时火烧似的疼痛,食客痛得目眦尽裂。

“什么人呢,连好事都不要,”闻澜取下珠链戴到何煌手上,“再给你次机会,要好事么。”

闻澜解了食客的穴道,食客满头冷汗地怂道:“要,要……”

“你叫什么名字?”闻澜取出了那根木刺。

“郑罗……”食客几乎快要晕厥。

闻澜的食指暗暗地抚过九颗煞红血璃珠,最后点在第十颗血璃珠上,这颗血璃珠目前还是胭红的,“郑罗,你愿意任凭此刻站在你面前的人差遣,为他所用。”

“什,什么?”食客晕头转向。

“哦,看来你还是不想要那好事。”闻澜把玩着沾血的木刺。

“不不,我要好事,我愿意,我愿意。”郑罗急言。

在他眼里,何煌是站在他面前的人。

然而按照方位来说,闻澜才是真正站在他面前的人。

闻澜俯身掀掉郑罗宽松半搭的衣衫,指尖用力地在他胳膊上划过,轻念咒术,顷刻间,殷红的血珠自肉/缝沸腾滋涌,遇肤幻作细小红蛛,游向第十颗血璃珠。

待胭红的血璃珠变作煞红之后,郑罗的伤口自动愈合了。

这一过程,郑罗全程无痛,他只觉得胳膊似被冷风袭过,而后全身无法动弹,闭不上眼。

郑罗眼睁睁地看完令他惊骇的一幕,脑海空白,心脏狂跳。

闻澜猛然按住那颗刚变煞红的璃珠,郑罗瞬间喑哑,胸腔剧痛,似遭万针缠聚。

“疼么,比刚才疼多了吧。你不需要懂,不需要明白,你中了我的血璃术,从现在开始,你就是璃人十了,你只能听我的,要不然,会生不如死呢。”闻澜自信地收了手指。

何煌手腕上的血璃珠链自动飘旋于郑罗臂弯上方,吸收遗漏在皮肤上的少许血滴。

烛灯下,染血的血璃珠链,粼粼泛光,六颗胭红,十颗煞红的。

一颗煞红璃珠,便是一个璃人。

这辈子,璃人永远无法逃离血璃术的禁锢。

除非在璃灯不裂的情况下,剔除代表他们的那颗血璃珠。

闻澜交待了郑罗需要做的事,最后还对郑罗用上了生死不离术,将方才发生的所有设为忌言。

沐青樾以最快的速度找了家最近的店购买辣椒粉,怎奈那摊贩实在是挑剔,选了好几家,绕了好几条街,才选出满意的。

回来的路上,沐青樾将季凉拉倒一旁私语。

钟情泪见状,忙嚷嚷,“你干嘛啊,你要和他讲什么悄悄话,避着我难不成是讲我坏话……”

“你闭嘴,少掺和。”沐青樾又恢复了往日对钟情泪的态度。

“就知道凶我。”钟情泪气闷耷拉脑袋,愤愤离开,没走几步,又悄悄折回,像一条小尾巴,跟在沐青樾身后。

沐青樾叉腰回身,“离远点,往后退,净惹事。”

“什么嘛,”钟情泪停住脚步,往后走了几步,侧首瞅沐青樾,“你说我惹事,我哪有你能惹事啊。你明明做错了事,你对不起我,也不会哄哄我,你就想让我走嘛,我就是不走。”

“随你。”沐青樾听到这些,没再赶走他。

他继续与季凉说话,发现季凉正看着他。

沐青樾又有了被抓包的感觉,“他跟着就跟着吧,不理他。说吧,你卖的什么药。”

“我没有卖药。”季凉说得很平静。

“……”沐青樾没耐心地说道,“不能让人觉得瑶都徒有虚名是吧,你这难道不是故意顺着那傻摊贩说的么?你让我按照他说的做,走了那么多条街,绕来绕去亲自买个鬼辣椒给他,别说你真认为他这要求正常?不可能的季凉,你到底怎么想的。”

沐青樾望了一眼钟情泪,钟情泪离得较远,接收到沐青樾的视线,以为是让他再退远一些,便又自觉的退了几步,嘟囔道:“我听不见,听不见,还要我退啊,再退就退回家了……”

沐青樾继续对季凉道:“这事很奇怪,你也很奇怪。”

沐青樾尽量放缓语调,有些劝说的意味,“我有感觉的,你别觉得我心大,你随便糊弄几句,就可以什么都不了了之。还有钱唐翎到底说什么了,你说栖生术有破解之法,很简单,到底是什么?”

季凉并未应声,似乎是在思虑。

沐青樾耐下性子,“你说不说?”

见季凉不说话,沐青樾拉下脸独自朝医馆走去。

他的面色冷漠,内心可没那么冷漠,毕竟他也不是真的对季凉置气,他只是不想季凉有事瞒着他。

他为此感到不安。

季凉追上沐青樾,轻拉他的手,“我说,但我说的,你一定都要相信。”

他的心中已有打算,此事包含太多,若完全让沐青樾明了,并不妥当,若要说明,也只能先选些沐青樾不会忧扰的,并且能接受的。

钟情泪看到沐青樾没有甩开季凉,嫉妒到牙痒痒,但也不敢贸然靠近。

沐青樾也只是没有立即挣脱而已,他还是抽走了自己的手,在停顿了很久之后。

“我很相信你。”沐青樾坚定道。

“我们出医馆的时候,有两人进了医馆,”季凉边走边道,“他们先前也在不言馆里,坐在戏台边,你应该见到过。”

沐青樾想了想,有些印象,他确实见到过,但没特别注意,那会他一心只想知道是谁教的季凉行酒令,“这两人,一个带着斗笠,是那两人吧。”

“嗯,钱唐翎说一年前,有两人叛谷而出……”季凉将钱唐翎讲的关于闻澜何煌与郁天朽的事,如实告诉了沐青樾。

“所以说,对我用栖生术的人,就是这个叫闻澜的,他的目的就是要救那个郁天朽,不让他死掉。”沐青樾琢磨道,“你是怀疑戏台边那俩人,有可能就是闻澜与何煌?”

“嗯,”季凉道,“之前在不言馆,我卷起帘子的那一刻,那个不带斗笠的,正望着我们,他的眼神,看着单纯却暗藏探究,很像那天救走井鸿的人,身高也相似。”

季凉未说宁七,他暂时将对宁七的怀疑忽略不计。

“那个人在子衿别院看你一眼,你就记这么清楚,记这么久,连身高就记住了,我怎么没记住。”沐青樾这话说的怪有味道的,但他没发觉,想了想道,“眼神对上了,你说方才那两人进了医馆,是吧。辣椒粉这事发生的太巧,太怪,他们出现的太巧,这事就可能是这俩安排的,进医馆无非找食客,眼下食客与我有所牵连,这事与我扯上关系,这俩人就更有可能是闻澜与何煌了,对吧。钱唐翎说何煌不会异术,那么那个不戴斗笠的,喜欢看你的,便是闻澜。他肯定查过你,知道你是皇子,不然也不会拿什么瑶都说事,他定是觉得一个皇子,当是会注重民风之类的,定能牵着你走,让你不产生怀疑。”

沐青樾撇了季凉一下,“他说不定对你挺感兴趣的。”

“他不是查过我,而是了解你,”季凉将沐青樾的弦外之音听在耳里,言语便也带了几分解释的意味,“你忘了宁七么,他知道你进宫,离宫,而我出现在你身边,他们要猜到我是皇子不难。”

“好像也是,他们还算准了钟情泪会捅娄子,宁七也是见过钟情泪的,甜豆有问题,宁七断然也是有问题的。”沐青樾觉得哪里怪怪的,一时说不上来,“之前你说,他们现在是想将我直接带走。难不成他们找上这食客,就能将我直接带走?”

季凉道,“强行无果,便只能找个引子……”

“请君入瓮?”沐青樾一瞬明白,又有些许迷惑,“拿食客当引子么,用异术控制食客干点什么?难道我还会为了食客自愿跟着他们走。”

“自然不会是明面上的跟着走,”季凉道,“你和食客最初的因果已经存在,他们只需要利用食客,制造出一个以你的性子会主动入局的名头。如果这个食客让你为他做些什么,或者去哪里做什么,并且是合理的,你能做到的,你会做么。”

“当然会,毕竟他受伤因我而起。”

“嗯,你当初救下宁七,他们定会认为,以你的性子,不会置食客不管。”季凉道,“至于具体名头,只要合情合理,能引着你走入他们的地盘便可。到了那,也许他们便觉得,无论如何,我们都逃脱不了他们的手掌心了。”

沐青樾点点头,理了理头绪,问季凉,“你既已完全猜透了他们,为何要顺着他们?”

“栖生术的破解之法,是需要去到种植栖生花的栖生之地,让你当场服用栖生花王。我想顺着他们的计划,将计就计,和你一起去到栖生之地。你是宿体,他们不会伤你分毫,你不会有危险的,到时候我会想办法,取来栖生花王。”季凉隐瞒下其中的艰险。

当沐青樾置身其中,知晓或是不知晓,都不能再改变什么了。

“我不会有危险,但你会有危险吧,说的这么容易,他们请我入瓮,又不是请你入瓮,就算咱俩一起入瓮,那完事了,我们怎么出来,就算你无惧异术,就算他们对我用不了另外的异术,不能伤我,但毕竟那是人家地盘,你一无所知。”沐青樾停下脚步,锁住季凉眼睛,“我不希望你为我冒险,你最好别骗我。”

“多谢关心,”季凉微笑看他,让气氛不那么沉重,“不是说很相信我么。”

沐青樾无言以对。

片刻,他道:“算了季凉,别……”

“不可以。”季凉打断了他。

“你不要强迫我。”

“我不会强迫你,”季凉收起笑意,“我想请你放心。”

“不放心。”沐青樾严肃道。

季凉没法,只好直接坦白,“我会异术,我曾经偶然遇见师辛先主,他教了我所有的异术,之前说的因缘际会,便是这个。”

“?!”沐青樾惊疑到想带季凉去看大夫,“你无惧异术已经够让我震惊了,师辛死了至少有几十年了吧,你才十六岁,怎么遇见他。”

“师辛是八年前销声匿迹的,他确实是死了,但在世人眼里,他算是失踪。”

“我怎么感觉他死了好久。”可能是江湖上的传言太多,混淆了吧,“那他为何平白教你异术?”

“等这事结束,我会和你讲明白。”

“不行,你现在就给我说清楚,要么你直接给我表演一下,来个最基本的,让我信一下。”

季凉安抚道:“之前在宫里引聚风气,便是异术。”

沐青樾,“不行,你现在变一个。”

季凉再次安抚,“异术不能乱用,那事说来话长,请你相信我。”

沐青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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