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天阙乱心湖(六)

沐青樾将食客带去了与季凉有关的那家医馆,那家是最近的,他也莫名信得过此馆大夫的医术。

坐诊大夫显然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瞧见这么个衣破发卷,皮烂肉糜的患者,也不惊怯,低声唤来两个医徒,与他们一起稳稳当当地将患者抬进了内室。

沐青樾本要跟随而入,怎奈钟情泪着急忙慌地张着胳膊挡住了他的去路,“青青,你可听见我说的了,那事,我要向你解释的。”

“你解释个什么劲。”沐青樾见钟情泪这般吵闹,打消了去内室的想法。

他对钟情泪有愧,钟情泪越说要解释,他的心情便越糟糕。

他平心静气地就近坐了下来,打算和钟情泪好好谈谈。

季凉很自然地坐到他的身边。

医馆的座位只有五个,两个在靠近屋窗的位置,两个在问诊区,摆在问诊桌外,另一个在问诊桌里头,是大夫坐的。

沐青樾与季凉,一左一右,分别坐于问诊桌外。

钟情泪看看沐青樾身边的位置,他想让季凉起来,但想到季凉曾经像拎垃圾似的拎着他飞下楼,便心生畏惧,将想法吞了下去,自觉坐到问诊桌里头。

“青青,那事我是被迫的,我求你不要嫌弃我,我回去就好好的洗澡……要不然我就扒了我自己的皮好了。”钟情泪解释地急切,有些语无伦次。

“青青你能原谅我嘛,我真是被迫的……”他越说越急,就差伸手去捉沐青樾随意摆在桌上的手了。

沐青樾看出他有动手动脚的意图,提前将手收了回来。

“青青,我看她现在是疯了,我得躲着她远远地,我有危险了,你带我私奔吧?躲起来,让她找不到我。”钟情泪语出惊人,丝毫不遮掩心中所想。

“……”沐青樾一阵无语,钟情泪真是越说越离谱,他勉强忍住想要数落他的冲动,直截了当道,“其实祝妩这事,是我要向你道歉。”

他打算把祝妩那事说清楚,他不想钟情泪傻傻的蒙在鼓里。

他需要让钟情泪自己抉择,打他,骂他,怨他,恨他,别再那么不理智的追着他跑。

“青青你病了吗?你向我道歉?能不能别这么反常,你这样,我挺害怕的。我能挨骂,你还是骂骂我吧。”钟情泪绷紧嘴巴,往后挪挪身子,贴近椅背。

也许是真的害怕沐青樾的反常,他的脑中自动勾勒出他来找沐青樾前的疑问,“对了青青,你和宿绯成亲咋回事啊,大街小巷的都在说你们的事,你们不是去抓鬼了嘛,怎么你还是和她成亲了啊。假成亲还是真成亲,要成亲也是假成亲吧?真真假假都把我给搞晕了,到底怎么回事啊,青青你不喜欢宿绯的吧?你怎么可能喜欢她嘛,她一个青楼女子……”

“你能别说了么,”沐青樾被钟情泪吵得头疼,直白地说道,“你听好了,当初你在不言馆被祝妩抓走,是我做的,是我嫌你烦,写了封信给祝妩,告诉她你在不言馆留宿。”

“啊?”钟情泪僵愣了好久,才消化完沐青樾的话。

他直愣愣地盯着沐青樾,好一会,他带着哭腔说道:“青青你,你真的有那么烦我吗?你要是烦我,你赶我走啊,你又不是没有赶过我,你至于让祝妩来抓我,你知道我那么讨厌她,你都不考虑我的感受……”

沐青樾闷声不响。

钟情泪内心激动,连带着语气也激动,猛然起身,“沐青樾,你不许闷着,给老子说话!”

沐青樾被钟情泪的这一嗓子吼的有些懵,“你当谁老子?”

“你啊,我跟你学的嘛,那你生气的时候,不也这样嘛,”钟情泪声音渐弱,又突然拔高,“你真过分,居然那样赶我走!”

沐青樾不想与他争吵,他也没什么好说的,随意丢了句,“那你怨我打我吧。”

“谁要怨你打你啊,我是伤心委屈,”钟情泪垮着嘴角,“祝妩那头蛮牛,把我留给你的第一次给夺走了,你知道我有多难受……你赔我,你要和我睡一觉……”

“……”沐青樾道,“你是真能说得出口啊。”

“我真的好生气啊,”钟情泪气愤当头,内心委屈得不到宣泄,开始胡说一气,“为什么我就不能待在你身边,为什么你非要赶我走,居然用那样的方式赶我走……”

钟情泪说着撇了季凉一眼,“为什么他就可以待在你身边,他到底和我有什么区别嘛,他不也是个男的嘛,他又不是女的,也不能为你生孩子。”

沐青樾,“……”

季凉,“……”

“你别扯了。”沐青樾尽量少说,越和钟情泪搭话,钟情泪话越多。

“我哪扯了,你小时候和我说过的,你说你很喜欢小孩子,你说我不能给你生孩子,叫我滚远点,别去沐府找你。我那会和你说,你可以和女人成亲的,只要你允许我在你身边就行了,你就说,别来恶心老子。我印象可深了,这事你赖不了,沐玄榆也知道的,他后来见我还去找你,就把我扔到了河里,还打我,说我没有自知之明,说我下贱,还……”

“别说了行不行。”沐青樾脑门泛疼,钟情泪说的确有其事,不过那是他嫌钟情泪太烦,随意拣了一句话来堵他。

“你伤害了我,你得给我个交代,”钟情泪大嚷,“你得对我好点,我要和你睡觉!”

沐青樾没话讲。

“真过分,干嘛又不说话,我真的好难过!你口口声声说不喜欢男子,口口声声说喜欢孩子,却和他搅在一起,他能给你生孩子吗!你真是够区别对待的!为了赶走我,居然亲手将我送到了祝妩的手上,真气人!沐青樾,你不是人!我不喜欢你了!”钟情泪悲伤满面,泪花扑朔,他胡乱的抹掉眼泪,奔了出去。

医馆一下子鸦雀无声。

沐青樾叹道:“可算是清净了。”

他虽然这样说着,脸上却没有因清净带来的喜悦。

季凉垂眸静坐,似有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见季凉没反应,沐青樾瞄他,“季凉?”

季凉转眸凝视沐青樾,“你会一直内疚么,不要不快乐。”

沐青樾兜转将目光滑落他处,季凉温柔的眼神和委婉的语气令他想到了钟情泪方才的胡言乱语。

突然之间,这对视就有了怪异的感觉。

他强行把钟情泪哭丧的音容装进脑海,继而脑海里飘过旧时的一些往事。

如果钟情泪没那么聒噪爱哭,幼稚造作,其实也没有那么烦人。

除却一些外在的东西,他算是这世间少有的,真正单纯的人。

沐青樾想的深了,对上季凉的视线,莫名其妙便生出一丝心虚,仿佛他做了什么亏心事,被抓包了似的。

季凉道:“我估计,他的情绪只是一时的。”

季凉说完,门外便传来了钟情泪的呼救。

“青青,青青快来救我,有人耍无赖,欺负你的小泪……”

沐青樾寻声望去,只见一名高个摊贩正掰扯着钟情泪肩膀,拼命地将他往他的摊位拖。

“放手你,给我放开你那粗糙的爪子,谁弄坏你东西了,少讹人……谁让你的辣椒粉那么辣,我就闻了一下,打了个喷嚏,你摊位就倒了,关我毛事啊……”钟情泪甩不掉摊贩,用力脱逃之下,将自己的衣衫都给扯裂了。

钟情泪更为咋呼了,攥着自个的碎衣布料,嚷道:“好啊你,这下是你要赔我衣服了,我这件衣服,能买下你十条猪命。”

“事情得论个先后,公子先把俺这辣椒粉给赔了。”摊贩的双手紧紧扣住钟情泪半边肩背和手臂

“你别抓着我,你又是一只外乡猪吧,我要是手臂脱臼了,你就要倒大霉了,怎么还有你这种人,你直接赔我衣服……”

沐青樾快步出门。

季凉暗自观察着四周异动。

因着对不言馆内的那两人有所怀疑,所以他一直都有注意周边的动向,注意每一件可疑的事物。

钟情泪见沐青樾往他这儿走来,像抓到救命稻草似的大喊,“青青救我,有野猪咬我!”

不断扩张的声势引来人流,熙攘的人群将并不宽敞的阴石廊街拥堵的水泄不通。

摊贩与钟情泪,还有沐青樾与季凉,被看戏的百姓们包围在一个圈子里。

季凉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医馆,入目皆是互相纷论的行人,间隙能辩得医馆里的动向。

有两人进了医馆,其中一人顿步回首。

季凉及时避入人群,细想两人身形,俨然就是不言馆内的那两位,只是那个戴斗笠之人,换了一身青色的衣裳,还摘掉了斗笠。

“青青,快帮我。”钟情泪转着手臂挣脱摊贩的桎梏,身子往沐青樾身边挪。

“你赔俺辣椒粉。”摊贩不依不饶,火钳似的大手仍然牢牢抓着钟情泪的臂膀。

“怎么回事。”沐青樾问钟情泪。

钟情泪挖着摊贩的手指,振振有词地说道:“我就是看他在卖辣椒粉嘛,一边卖一边还说是上等的辣椒粉,我就上前看看,然后他就一个劲叫我买,那我就想,不如就买点送给你吧。他想证明是好货,就给了我一瓶让我看看,我哪知道他的辣椒粉那么刺鼻,我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嘛,结果那一下子,他的摊子就倒了。这可不能怪我,是他的问题啊……”

“你买辣椒粉送我?你带钱了么你,出门什么都不带,连脑子都不带,”沐青樾不想听钟情泪说下去,不想在这事上多花时间,他直截了当地对摊贩道,“你别抓着他了,把他弄伤了,没你好处,他身上没钱,你要多少钱,我赔给你。”

“公子这可不是钱的问题,俺不要钱,俺要辣椒粉。俺初到瑶都,都说咱们国都人杰地灵,地好人好物好,压根不是,俺看你们就是徒有虚名。”摊贩稍稍松了劲,但仍然不放过钟情泪。

沐青樾头疼,“怎么你是个死脑筋……”

“俺就是要辣椒粉,”摊贩打断沐青樾,“这些辣椒粉都是俺用心磨的,你们去买辣椒,我家有磨子,去我家磨。”

沐青樾,“……”

沐青樾暗叹这人古怪,不是故意找茬就是真的憨傻,他要真应了这要求,那便是他憨傻了。

摊贩固执道:“不然咱就去见官,他弄坏了俺的所有辣椒粉,俺有权利让他按照俺的要求来赔偿,反正俺不要银两,要嘛俺退一步,你们去给俺买辣椒粉赔俺,否则你们就是欺负外乡人,天子脚下民风这样不堪,俺太失望了。”

“野猪你别乱叫,”钟情泪的胳膊还在摊贩手中,嘴上却不饶人,“你还弄坏我衣服了,那你赶紧去买一件一模一样的赔我。”

“不如就按照摊主说的吧。”季凉忽而开口,询问沐青樾。

沐青樾愕然,“你没事吧。”

季凉坦然回道:“嗯,摊主初到瑶都,怎能让人觉得,瑶都徒有虚名,民风不堪。”

“?”沐青樾没有反驳季凉,他琢磨着季凉淡然的神色,觉得季凉这样说,大概是有特殊的用意吧。

这边众人去往卖辣椒粉的店铺,那边医馆已是换了一番景象。

医馆内室封闭无窗,唯一的出入口是与外堂相连的布帘门。

内室四面皆是黑色木架,上头摆放着各种药瓶药箱,架脚墙沿有凿地而成的灵柩似的凹陷,里头栽种着碧绿怪异的反季植卉,茫茫一看,无数根茎歪扭缠绕,没有一处是舒直的,有几株深色花草还结了鸡蛋大小的彩色果子。

闻澜正蹲身观察其中一颗果子,他轻轻用手碰了碰,果子瞬间失了色,像被枯黄的蝉翼包裹,“这是什么果子,真是一家有趣的医馆。”

这儿灯火最明,闻澜撩起腕袖,逆转血璃珠链上的第五颗煞红璃珠,璃珠霎时透明,显现出璃人五冯义所见之景。

景象悬浮珠上,被放大数倍,唯有施术人才能得见。

“不想让人觉得瑶都徒有虚名,民风不堪,果然是皇子啊。”

闻澜满意的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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