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青樾随意坐到季叙身边,季叙夹了一块肉,放到沐青樾面前的碗里。
沐青樾也不客气。
红烧肉的味道,软糯可口,但是偏甜,他不喜甜食,随手拿出辣椒粉,撒了点在肉上,只撒一边,毕竟辣口的东西,不是所有人能接受的。
“樾儿,喜欢吃辣的。”季叙在一旁喝着小酒,也不动筷。
“嗯。”沐青樾夹了一块鱼肉,入口甜腻,于是又撒了点辣椒粉在鱼上,不亲近也不疏离地笑道,“您要来点么。”
“朕喜欢甜食。”季叙不断地喝着酒,沐青樾夹什么,他便再夹一次同样的东西给他。
碗里的菜越堆越多,沐青樾这才注意到,桌上的这些菜无一不是沐耘喜欢的,而甜食,实际也是沐耘非常喜欢的。
沐青樾郁闷了,放下筷子道:“您不吃么?光喝酒,会醉的。”
他都有些怀疑,季叙是否在菜里下药了。
季叙哈哈大笑,笑声豪爽,“你倒是不怕朕,见到朕,都不请安问好,坐下就吃。”
沐青樾无声地笑了两下,明明是他热情的叫他过来坐的。
难不成,他非得客套地行个大礼,然后推拒说,“我不过来,我不坐,我不吃……”
季叙亲昵地拍了拍沐青樾的肩,感慨道:“八年了,你也长大了,你这性子倒是一点没变。”
“您八年前见过我么?”沐青樾飞速搜索着脑海中的记忆,半天都搜不出季叙这张棱角分明的脸。
“是啊,八年前,沐老将军做寿,朕去了,你忘了?你那时候就是个小大胆,让朕印象深刻。”季叙追忆往昔,眼瞳逐现亮光。
沐青樾弄掉季叙搭在他肩上的手,季叙这一说,他倒是有点印象,八年前,季叙好像是去过沐府,时间太久,很多东西不在意,便记不得了。
“多吃点。”季叙不停地给沐青樾夹菜,“可还适应纤云宫的生活?”
“还行。”沐青樾随便应和。
这才刚来,哪里来的适应不适应,季叙可真会问。
“朕就这么把你叫来做岸儿的伴读,你不怪朕吧?”季叙笑道,“想想,你还挺适合的。”
沐青樾不语,哪适合了,若不是有他哥的原因,再过八辈子他都不适合。
“你住在纤云宫也好,”季叙又道,“凉儿是个懂事的孩子,性子温和,你有事便找他。”
沐青樾嗤之以鼻,季凉这家伙,脾气是挺好,可总爱说喜欢他。
季叙继续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沐青樾有一搭没一搭回应。
许是觉得沐青樾的表现不如意,季叙敛了笑,一针见血地问道:“樾儿觉得朕这如何,朕这儿的摆设几乎和沐将军房间的一样,你对这似乎一点也不奇怪。”
沐青樾心中一震,他自然是不会觉得奇怪,因为他知道季叙和沐耘的事,可这在季叙的眼里,是不对劲的。
沐青樾当即打哈哈,“奇怪啊,怎么不奇怪,您是没看见,我刚推门进来的时候,眼睛都冒花了,可是,和您也不熟,也不好开口贸贸然问您。”
季叙豪爽一笑,“八年前,朕途径沐将军别院,很是欣赏他别院的摆设,就专门让人弄了个一样的。”
“哥哥他质朴的很,我也很欣赏。”沐青樾笑着应和两声。
这么简单的摆设,欣赏个鬼。
沐青樾瞧着季叙那被思念浸透的神色和不实的言语,越瞧越觉得万分虚伪,若他不知道这其中端倪就算了,可他知道的一清二楚,这味就不对了。
“樾儿啊,你今晚不如就留宿在朕这儿,陪朕聊聊天,你和朕聊得来,朕很喜欢。”季叙不拍沐青樾的肩了,改为拍手背。
季叙的手指暖中带糙,触感像是陈年的老茧,沐青樾条件反射的连筷子也扔了,季叙终于冒出色心了,这饭,它确实不好吃。
“您这是龙床,我怎么能随便睡,我吃了甜食晚上会吐,万一把您吓得魂飞魄散,如何是好。”沐青樾笑道。
“樾儿,很喜欢开玩笑,”季叙把散在桌上的筷子塞到沐青樾手里,“朕很孤独,你今晚就陪朕说说话。”
“今晚不成,”沐青樾不吃饭了,“初来乍到,我有一大堆事要做。”
季叙站起来背着手来回渡了几步,冷眉紧锁,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沐青樾趁着机会,急忙把季凉给的药洒在了季叙的酒里,摇匀。
季凉忽而转身,沐青樾顺势要给季叙倒上一杯酒,“您喝酒。”
“朕不喝了,”季叙拿走酒壶放到一边,“陪朕,要什么朕都给你,朕只要你陪朕说说话。”
沐青樾胡诌道:“陛下,要么容我回去洗一洗,洗完了我再过来。”
“在朕这洗。”
“这多不好,我一年没洗澡了,脏。”沐青樾继续胡诌,起身蓄势待发,准备伺机逃走。
才刚走出一步,脖子就受到一股大力的压制,身体后仰,随手抓了桌布一角,一扯,满桌碗盘咣当落地。
“樾儿如此不识抬举,朕只是要你陪朕说说话。”季叙的手掌覆在沐青樾的脖子上,动辄便是一个生死。
“陛下!您别冲动,我只是想去沐个浴。”沐青樾掰着季叙的手,脖上的桎梏感,令人窒息,季叙怕不是思念成狂,又饮了点酒,变了态吧。
沐青樾不敢轻举妄动,按照他此时感受到的力度来讲,他那点武功根本不够季叙玩的。
“糊弄朕,”季叙冷硬道,“朕会杀了你。”
“……陛下英明,我不沐浴了,我就直说了,今晚是真不能陪你,”沐青樾左思右想的准备把季凉搬出来用一用,“我和四皇子约好了,要一起下棋的。食言总归是不好,您不是说,让我有事找他,他若认为我是个言而无信之人,来日我有事,他定是不会管了。”
“你在逗朕?据朕所知,凉儿不喜欢下棋,”季叙命令似的严肃道,“今晚就在这,陪朕。”
“您听错了,不是下棋,是……啊,”沐青樾感到季叙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他立即改口,声音梗在了喉咙里,无比轻哑,“陪陪陪,可以了吧。你先给我松开,我这脖子都要断了。”
“替朕宽衣。”季叙放开了他,冷声道。
沐青樾揉了揉脖子转身,季叙就那么冷着脸盯着他,似醉非醉的模样让人不敢靠近。
见沐青樾没有动作,季叙抬起手,企图抚摸沐青樾那张与沐耘十分相似的脸。
沐青樾突然弯下腰,捂着肚子,大声叫唤,“不行了,胃抽筋了,我有胃病,陛下赶紧宣御医吧,我要死了。”
面前的季叙无动于衷。
沐青樾装作疼得蹲下。
季叙也蹲了下来,双手捧上他的脑袋,迫使他看着他,冷声道:“朕知道你是装的。”
“我真的抽筋。”沐青樾十分认真道。
他挡掉季叙的手,一边皱着眉一边将手揣进袖中。
他摸索着握住几颗银骨钉,这玩意是沐耘给他的,细小尖锐,材质特殊,若中此钉,必然全身麻痹,瘫痪二月。
季叙不好糊弄,看来只能让他尝尝钉子的滋味,可转念一想,让皇帝瘫痪一两月,会动荡国之根本,终归是不大妥当。
他想了想,打消了用钉的念头,笑道:“您真是厉害,一眼就看出我没抽筋。其实我是肚子痛,想去茅房,不好意思说,那我现在先去趟茅房。”
沐青樾赶紧跑着去门口。
“给朕回来!”季叙大喝一声,转瞬间抓住沐青樾的手臂,用力一拽。
沐青樾敌不过这力道,不受控制的撞向圆桌,腰间一阵生疼。
这该死的,力道大的惊人!
沐青樾捂着腰,看着季叙一步一步地走向他,思绪翻转间,突然瞟到了他随手放在桌上的辣椒粉,用银骨钉不如用辣椒粉辣死季叙,至少不用见血。
之后若是要一劫未平,多劫又起,大不了逃之夭夭,浪迹天涯。
正当他打算拿辣椒粉洒向季叙面门之时,紧闭的大门忽然开了,不知何起的冷风呼啸而入,肆无忌惮地席卷着整间屋子。
季叙和沐青樾的衣衫发髻一瞬纷乱飞扬。
沐青樾埋头避过这阵冷风,季叙却是失神般地迎风而望。
风中落下了无数片残碎的梅花瓣,它们随着冷风抚过季叙的面颊发髻,这一刹那,季叙的面色变得煞白失常,容颜几近苍哀。
季叙忽而踉跄奔向殿院,奔到那排梅花树面前,颓然半坐在地,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这阵冷风来的奇怪,季叙的反应更是奇中之奇,莫名其妙地就跪在了梅花树面前。
沐青樾走出屋子,目测了一下自己与季叙之间的距离,试想他此刻溜之大吉,季叙是否能抓住他。
这时候,院内冷风又起,树上的梅花瓣悉数掉落,翻转扬舞,洒满了整个殿院。
漫天飞舞的花瓣,在翰夜昏灯下,起起伏伏地造就着孤独之人的落寞。
此情此景太过美妙,沐青樾想着逃跑,却也被眼前迷梦般的场景所感染,不自觉地赞叹眼前场景之凄美。
这座宫殿的颜色是寂冷的,而属于沐青樾的颜色,是鲜活的!
今日的他,外穿淡色青衫,内着月色白裳。
青衫如柏,锦丝广袖,白裳似萤,绸布窄袖,冷风吹拂间,衣袂轻摇,白裳若现。
他的身影投在这场迷梦里,灵气的面容融化着高墙庭院里不可磨灭的寂寞。
躬着背的季叙回头看他,那个立在昏黄阴影里的少年,绝世非凡。
沐青樾是不属于这寂冷宫殿的,印在无数翻飞花瓣中的容颜,不应该困在宫闱中!
季叙突然想起,沐耘在辞呈中写的最后一句话,望君珍重,也望君照拂吾弟。
他闭起双目,双手捶地,低下头,声音干涩,“是我糊涂了,这样下去我会疯的。”
季叙对着梅花树没有自称为朕,他的声音闷在胸腔里,再一次道:“樾儿,你走吧。”
沐青樾于凄美景致中回神,季叙居然让他走了。
沐青樾来不及多想,飞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他快步穿过殿院里的拱月门,前方共有三条小径,他并不知道该走哪一条。
正当他踌躇的时候,一道轻笑悠悠扬扬地飘进他的耳内。
沐青樾扯了扯嘴角,这样的轻笑,除了季凉还会有谁。
“你怎么在这,专门候着我呢。”沐青樾用目光定住立在拱月门草木旁的季凉。
“怕你应付不了父皇,担心,过来看看。”季凉自觉地领着沐青樾出去,笑着戏言,“我并不想叫你爹。”
三条小径,季凉选择了一条平常不是很多人走,但能最快到达纤云宫的路,往前走上几步,能看到一侧较显浑浊的湖泊,另一侧是阴冷的宫墙。
脚下的石子小径很窄,最多只容得下三人。
沐青樾跟着季凉的步伐,走在他的身侧,斜眼调侃道,“真可惜,我出来了,听不到你叫我一声爹了。”
季凉接收着他调侃的眼神,笑道:“与父皇用膳的感觉如何。”
“挺有意思的,他还真对我下手,”沐青樾唏嘘道,“要不是莫名其妙刮了一阵风,他突然莫名其妙转了性……”
季凉笑容莫测,静听沐青樾说话。
沐青樾语调渐弱,他看着季凉似乎明了一切的笑脸,想到他打巧的出现,霎时串联成一个假设,“难道那阵突如其来的风,是你所为?”
“嗯。”季凉承认,他此刻的心脏正隐隐作痛,引风聚气,是一种异术,而异术,并不是他能够寻常动用的。
用一次,便要伤心一次。
“你功夫太厉害了吧。”沐青樾略显惊叹,他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被季叙掐过的地方有些麻痛。
季凉停住脚步,将视线投放过去,冬季的晚风忽至,吹过沐青樾的头发,盖住了伤印。
沐青樾也停了下来,“怎么了。”
季凉失了笑容,神色不明地拨开沐青樾的发丝,淡红的指印清晰的留在沐青樾白嫩的脖子上。
看着季凉认真的模样,沐青樾也认真起来,“别这么严肃,脖子没断,问题不大。”
他无所谓地继续向前行,轻松地问:“刚才殿院里发生的事,你都看到了吧。”
季凉走在后头,没有接话,沐青樾刚要转身再问一遍,季凉又很配合的开口了。
“嗯,你站在漫天花瓣里,灯火照着你,很好看。”季凉很有感情地诉说。
沐青樾板起脸,“正经点。”
“是你让我别那么严肃的。”
“……”沐青樾慢下脚步,等季凉走到身边,他摸摸下巴,疑问道,“你为何会想到这个办法,为何引聚一阵风,飘下来一些花瓣,陛下就傻了。”
“因为刚才那般场景,像极了父皇和沐将军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季凉轻描淡写地缓缓道,“八年前,沐老将军寿辰,父皇去了沐府。在寿宴开始之前,沐将军在自己的别院里舞剑,父皇刚好路过,那时候,便是这样,冷风呼啸,花瓣漫天。
按照父皇对沐将军的感情,他若置身于他和沐耘的这段回忆中,肯定会有负罪感,一定会放了你。”
“原是这样。”沐青樾了然,又感觉不对劲,那是他哥和季叙的事情,季凉怎会知道,他怎么什么都知道,难道又是第三人告诉他的。
沐青樾面露疑惑,刚想问清楚,季凉却是料到他心中所疑,“沐老将军寿辰,我也去了。父皇遇见沐将军的时候,我就在他的身边。”
“我老爹的寿宴你也在么,”沐青樾认认真真地盯着季凉的脸看了又看,“我对你好像没什么印象。”
季凉失望道:“你根本没拿正眼看过我,又如何记得我。”
“那你记得我?”沐青樾反问。
季凉淡笑,“记得。”
“好啊你,”沐青樾道,“你明明早就认识我,之前还装做初识。”
“我记得又如何,你都不记得我。”
“其实关于那场寿宴,我的记忆都是很模糊的,和你肯定也没什么交集,不记得你也是正常。”他连季叙这个皇帝都没什么印象,更别提季凉了。
“有交集的。”季凉嘴角微扬,寒风抚过他的身畔,发丝也跟着微舞撩动,似乎诉说着他的心事。
沐青樾瞄到季凉的笑容,甚觉不妙,“有什么交集?”
“这个还是由你自己想起来比较好,”季凉别有深意的笑道,“你自己对我做过的事,总能想起来。”
“我对你做什么了……”沐青樾想了一圈没想起来,脑子逐渐发胀,“你告诉我。”
“不告诉你。”
“你说不说,”沐青樾威胁道,“不说就揍你。”
季凉笑笑不语,像是等着他来揍。
沐青樾干干地笑了一声,“我暂时打不过你,先存着。”
拐过一个弯道,沐青樾又发问了,“你就这么确定你那招有用?要是对陛下起不了作用怎么办。”
“那便用他法,我喜欢你,绝对不会让父皇碰你的。”季凉低声温言,夜色里的笑容神情,蕴着清风雨露。
季凉这不着调的话,堵得沐青樾没了言语,但心中仍存疑虑,方才那一出,实在是闹心,转念又开了口,“你说,陛下还会找上我么?”
“断然不会了,他也许还会移情于别人,但绝对不会动你,还会照拂你。”季凉宽慰道。
两人一路沿着宫墙湖泊走往纤云宫,前方小径越走越窄,只容得下一人行走,沐青樾忍不住多嘴,“难道去纤云宫的路,只有这么条破路?”
“这条是最近的,”前方有若干出墙的枯枝,季凉抬袖拂过面前比他们矮的出墙枯枝,示意让沐青樾先过,“在父皇那里,你肯定没吃多少,我怕你饿着。”
前方的路不再狭窄,再多走几步,竟是直接就到了纤云宫。
一回到藏枫林殿,季凉便命人送来了饭菜和一只黄菱果。
“想的还挺周到,我确实饿了,陛下那里的菜全部都是我哥爱吃的。”沐青樾站着尝了一口离他最近的烧肉,闲鲜适中,正合他意。
季凉拿起那只黄菱果,背过身去,咬了一小口,而后撒上一滴无色无味的药水,转身递给沐青樾,“我知道你爱吃黄菱果,专门为你准备的。”
沐青樾傻眼了,“专门为我准备的,你还咬一口?殿下做事真是别具一格。”
季凉笑道:“那我咬过的,你吃不吃呢。”
“你又没病,这么好的黄菱,为何不吃。”沐青樾接过黄菱果,随便一坐,翘着二郎腿,不甚介意地啃了一口,“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
季凉跟着坐了下来,“猜的。”
沐青樾万般不信,“那我是不是得夸夸你,季大神仙,无所不能无所不知。”
“多谢夸奖。”季凉十分配合。
“少来,赶紧说,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他可是从未对旁人提起过,季凉根本不可能知道他的喜好。
季凉闭口不言,他看了沐青樾一会,眼神中汇聚着沐青樾读不懂的情绪,“我走了,吃完就早点休息。”
“季凉!”
“你要留我与你一起睡么。”季凉笑意渐深。
“滚。”沐青樾挥了挥手。
“愿你做个好梦。”
沐青樾拿着黄菱坐了很久,也想了很久。
季凉越是搞得这般神秘,他便越想知道其中之密。
还有季凉所说的交集,到底是什么。
这天夜里,他想着各种为何,悠然入梦。
梦里天蓝云白,树绿山青。
他站在一颗黄菱果树下,怀中捧着好几个香甜的果子。
季凉就站在他的对面,笑得很温柔。
他在说话,沐青樾听不清,看那口型,似乎是,“我喜欢你。”
沐青樾本能的想埋汰些什么,但语出无声。
季凉又笑着说了一句话。
沐青樾这回听的很清楚,季凉说的是,“既然你这么喜欢吃黄菱,那我便不与你争了。这满园的黄菱都是你的。”
季凉走的果断,越走越远,沐青樾不由自主追了上去,天光慑人,他一步便跨出了果园。
果园外头很热闹,到处都是欢声笑语,他看到了沐老将军沐项,看到了青春未退的沐耘,看到了朝气尚存的季叙,看到了娇柔婉笑的杜婳,还看到了很多人,以及八年前的自己。
不大的沐府庭院里,满座皆欢。
作为寿星的沐项有幸与季叙同坐一桌,而作为沐项之子的他,自是坐其左右。
婢女端着菜盘,穿梭在一桌桌宴席间。
最后一道菜,即是黄菱。
然而,这道不能称之为菜的菜,唯有季叙一桌独有,且这果子只有一只。
那时候,风止山黄菱极为珍贵。
风止山地貌条件优越,其所出的野生黄菱果,味美甘甜,延年益寿,天下独有,然而此山当时多为猛兽出没,一果难得。
沐项也是偶尔才会冒着生命危险为沐青樾去风止山寻一两只。
沐项将黄菱奉给了季叙,季叙收了黄菱,转手便将黄菱交给曹有,让他转交给盯着黄菱直看的沐青樾。
沐青樾毫不客气地接过,刚要下嘴,便被身旁的沐项阻止。
沐项拿走黄菱,正经严肃道:“樾儿不得无礼,你要吃,为父多的是机会为你去寻,今日这果子只剩一颗,给陛下。”
“可他不要啊,不要为什么还要给。”沐青樾赌气道,“不要就给我,有什么不对么。”
“沐老,朕不爱吃这黄菱,樾儿爱吃,你便让他吃。”季叙大笑道,“刚才他还为朕作诗,这就算是朕赏给他的。”
“陛下,樾儿这孩子实在是惯不得,越惯越不懂规矩。”沐项回道,“既然陛下不喜黄菱,那就给皇子们吧。”
沐项说着便想将这黄菱奉给在场的皇子。
在场的皇子共有三人,沐项一时茫然,不知该给谁。
这时候,其中一位皇子开口了,“小凉最小,这果子还是给小凉吧。”
杜婳立即笑道:“冉儿真是懂事。”
季叙笑口一开,“那便给凉儿吧。”
沐项便将黄菱递给了坐在他左手边的季凉。
季凉双手接过,淡笑着道了声,“多谢将军。”
季凉道谢后,偷偷瞧了沐青樾一眼,而后低下头,咬了一口。
沐青樾一下子站了起来,扔掉手中的碗筷,几大步就绕到季凉面前,不由分说地夺走了季凉手中的黄菱,还顺手推了他一把,“吃什么吃,我有答应给你么?”
季凉直接被推倒在地。
“小凉!”坐在季凉身侧的季冉立马起身扶他。
满座皆静,众人禁声收笑。
沐青樾不以为意,还得意的乐道:“这么弱不禁风,轻轻推一下就倒了。”
“樾儿!你太放肆了!”沐老将军站了起来,似要教训沐青樾。
那大巴掌看着就要劈头而下,幸好沐耘及时护住了沐青樾。
“哥,你让开,看这个老头能不能一巴掌把我的头打掉。”沐青樾满脸不服,他见一旁默住的季凉嘴里还咬着一块梨,便眼疾手快地地扑到季凉身上,饿狼似的凑上去,对着季凉的嘴巴一啃,咬走了那块梨。
他边嚼边笑嚷嚷对沐项说:“是我的就是我的,我吃了,你能把我怎么样?把我这个儿子扔了呗,随你。”
说完便像风一样的跑出了庭院。
从头至尾,他都没有正眼看过季凉一眼,小小年纪的他,只是随心所欲的用最直接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内心所想。
……?!!!
立在天光里的沐青樾,被这一幕惊得瞪大了眼睛,心中激起千丈波涛!
而这种汹涌的感觉太过真实而刺激,让他无法在安稳的立在天光里,继而一头惊醒。
眼前一片黑暗,天还未明,沐青樾昏昏沉沉地盯着床顶好久,深知方才所见皆是梦境。
他仔细地回想着梦里的场景,太真实了,恍惚想了好久好久,当梦境开始混乱之时,无数个渺小的颗粒汇聚于他的心脏,又如藤蔓似的爬上他的脑海。
关于八年前那场寿宴的画面,慢慢地在他眼前零星出现,很多个碎片,朦朦胧胧的和梦境渐渐重叠。
依然很模糊,很多细节实在是记不清了,但季凉所说的交集,他可算是有些记忆了。
他居然抢了季凉的果子,居然丧心病狂的连季凉嘴里那块果子也抢!
沐青樾咬咬嘴唇,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怪不得季凉说到交集的时候,笑得那么暧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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