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天阙乱心湖(九)

“你刚说伪装,你是说,他们两个其中一个,伪装成郑罗认识的人?有可以改变容貌的异术么。”

“有,”季凉心不在焉道,“但他们应该不是,那甚至不是伪装……”

沐青樾看出了季凉的心神不宁,“你到底怎么了。”

季凉欲言又止。

他想问沐青樾一些问题。

但考虑到这样可能会使得沐青樾难过,他便没问出口。

季凉搪塞,“也许在不经意间,他们,宁七发现了你的喜好。”

沐青樾停下脚步,拽住季凉袖子,“别糊弄我,不许有事瞒我。”

季凉顺着沐青樾的动作,牵住他的手,没有过多解释,轻声答应。

“钻着空就拉我手,”沐青樾的心思一下就被拉散,他抽出手来,翻着手心手背,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遍,“我这手是不是拉着特别舒服……”

“嗯,”季凉应和,“会让我心生欢喜。”

“懒得理你,”沐青樾瞥见季凉还拿着先前买的相思糕,纸袋原封不动,“你怎么不吃,你不是连糕点都不爱吃吧。”

“这好像有红枣的成分,我红枣过敏。”

“……”沐青樾呆了。

“红枣过敏,”他拿过季凉手上的相思糕,打开袋子咬了一口,“季凉,我想笑你。”

他此刻对前路或多或少的有些担忧,但再多的担忧,也抵挡不住他想笑的心,“那你也不早说,我买的时候,你就可以说。”

“你买给我的,我不想拒绝,我是想晚点尝试一下。”季凉看着沐青樾,认真地说道,“只要是你给予我的,无论什么,我都不会拒绝。”

“……”沐青樾几口就解决了相思糕。

相思糕融在嘴里的味道,蜜一样的甜,那似乎已经不是一种味觉。

他突然很饿。

“别什么都不拒绝我,你要是吃了相思糕过敏了,我还得担心你。”沐青樾的声音弱弱的,担心二字微不可闻,但扩散在空寂的野道里,异常清晰。

他不理季凉反应,自顾拐出野道,走上人潮长街,“饿了,先吃饭去,等到了申时,咱们就去南瑶。”

不言馆依旧大堂满座,戏剧照演。

沐青樾叫了一些菜回房,房外风声大作,一阵一阵打在铜木窗框上,仿佛寒冰破裂。

“最近总是腰酸腿胀,也不知道是不是睡太久,你早上早就醒了吧,其实你可以叫醒我。”沐青樾一进门就瘫坐在椅子上。

“你起床气那么大,醒了说不定就要揍我,我也不想扰你清梦。”季凉蹲跪在地,搭上沐青樾腿,轻重有度的按捏。

沐青樾双腿一僵,偏了偏腿,“你做什么,你起来。”

季凉继续手上的动作,“之前在子衿别院,你都没有躲宁七,只是他的手法不好,你才不让他按。”

“……”沐青樾按住季凉的手,想要拉他起来,季凉在他心里,是尊贵的,他不想季凉这般放低姿态,“那不一样,我这不是躲你,你别……”

沐青樾话未说全,只听得‘啪’的一声,窗户大敞,刮进一团深色‘烟风’。

‘烟风’停落窗脚,看清屋内状况,身影一晃,掠至季凉面前,扶他起身。

季凉及时避了开去,退到一旁。

“简帧,你这癖好真绝,不知你从小到大踢坏多少扇窗户了。”沐青樾瞟了眼窗锁耷拉的窗子。

简帧理了理不甚凌乱的发髻,傲气凌人地往椅上一坐,无视沐青樾,直接对季凉道:“你成何体统,越来越不清醒,你至于在他面前这么卑微……”

“你才成何体统,”沐青樾当即反驳,“你至于这么说季凉,季凉他……”

“他什么,你了解他么,向来都只有别人伺候他,”简帧用鼻子呵气,“没大没小,对我说话要尊敬……”

“简帧。”季凉漠声喝止,但话音还算平和。

“你让他说,我看他能说出什么玩意来,不知搁那摆什么谱,什么叫做我了解你么,”沐青樾尤为在意这话,有股不知名的气堵在心口,“我不了解你什么,你有那么难了解么,我……”

沐青樾话音渐轻,他忆起季凉那些自我封闭的瞬间,忆起季凉有些尚未言明的话语,那股气便堵到了嗓子眼,他改口道,“我可能是不了解你,你不说,我能了解什么……”

沐青樾没说下去。

季凉缄默不语。

简帧本欲发作,但见季凉面色黯然,便硬生生忍住了怒气。

沐青樾瞧着季凉,觉得自己语气重了,解释道:“我不是对你发火……”

“嗯,我明白的,”季凉柔声道,“你永远不需要对我解释任何东西。”

“……”沐青樾静了会,正儿八经地朝简帧道,“我不惹你,你也不要来惹我,不要总是一副倚老卖老教育小辈的模样,那么喜欢当老头,干脆直接买副棺材睡得了。”

“……”简帧气得心肝都乱颤,深邃飞扬的眉峰阴云密布,瞧向季凉,“这让我如何忍他。”

季凉提醒道:“是你先不对。”

简桢气极,“是他接受你对他的好,却不接受你,我看到了,看不惯。”

季凉淡淡道:“他没有,是我主动,是我愿意,是我想,和他没有关系。”

“可是你……他……万一……”杜帧说地磕磕绊绊,后头的话不好当着沐青樾的面说。

“你到底什么心态?你能不干涉我和季凉的事么,每次你出现总要叨叨几句,你不叨叨是不是得一命呜呼?如果是的话,那我把地让给你,你尽情叨叨,省的回头你死了还得赖我不给你叨叨。”沐青樾听到季凉的那句话,感觉心都要融了,居然还有轻微的愧痛。

“最烦叨叨的人。”他二话不说,直接出了门。

“我愿意为他做一切事情,你所担心的,所关心的,他一无所知。请你不要再将矛头指向他,不要挑战我的底线。”季凉知道简帧的考虑,也知道他藏在言语下的对某事的在意,那已经是心照不宣的了。

他渡步门外去追沐青樾,最后警告简帧,“之前是提醒你,现在是命令。”

“小凉!你要气死我,你越来越不清醒!”简帧气得眉尾乱飞。

季凉刚到走廊,沐青樾迎面而来,绕过季凉,直冲简帧叫嚣:“我想了一下,我凭什么把地让给你?你看不惯我,我偏要叫你看,气死你。”

简帧背过身去,搭着窗框,散气。

“气炸了吧?算了,不和你吵了,让让你,毕竟你也因我遭了一回罪。”沐青樾灌了一杯冷茶,灌第二杯的时候被季凉拿了去。

季凉坐了下来,替沐青樾温茶。

杜帧听到沐青樾的话,更气,他何等骄傲,金贵之躯被井鸿踩踏,那是他终身的耻辱,有朝一日,他定要手刃井鸿。

“我现在正经问你,”沐青樾对简帧道,“你突然出现,还直接往我房间里扎,什么鸟事?”

他估摸着是季凉又让简帧查了什么,不待简帧开口,便将目光转向季凉。

“是关于宁七的,我之前觉得,”季凉道,“宁七便是那个救走井鸿的神秘人,也就是闻澜。”

“你要说宁七古怪这没毛病,你说他是闻澜?”沐青樾眼前飘过三个身影。

一个是立在漫天飞花里的黑衣黑笠,一个是衣袂鲜明细眉稚目的贵家公子,一个是捧着书信音容甜糯的弱质少年。

若说细眉稚目就是闻澜的真容,那他便不可能是宁七,这俩人完全是不同的年龄和面容。

可是,闻澜会异术,他又无法确定这个不可能,“你何以这样觉得。”

“身高,眼神,眉韵,直觉,”季凉道,“我之前不是很肯定,便叫简帧去查下宁七,但现在我见了闻澜,我觉得,宁七大概率就是闻澜。”

沐青樾细想黑衣黑笠和宁七的身高,似乎是差不多,他还曾奇怪宁七的身高不像一个十一岁的少年,还有那地方,有别于同龄人。

“那他俩这脸,”沐青樾回忆闻澜具体的脸,他也只是匆匆过目,瞧见了大概,好在闻澜那张脸在众人之中算是出彩的,不容易被忽视,“闻澜那双眼睛很特别,一看就让人觉得他很单纯,很稚气,像个小孩,但他那张脸并不小孩,年纪至少有二十了。宁七的面貌确是十一二岁左右。”

沐青樾想到季凉说的,有改变容貌的异术,便道:“闻澜伪装成宁七,可以用异术变脸,那声音,还有……”

“声音要变何难,我那会还不是轻松变成你的声音。你们两个崽子,聊得是真好,旁若无人?”简帧的气被风吹散的所剩无几。

他从小自诩贵族,太过注重身份地位,即便家族落难,自身遭人收留,也去不掉他根骨里的尊卑观念,甚至更为严重,严重到敏感。

他称呼季凉为小凉,就是彻彻底底的将自己看做长辈,但出于季凉皇子的身份,和某些事的牵连,他又几乎对季凉唯命是从。

而他心中所在意的最重要的那个点,太难成功,所以在面对季凉和沐青樾这事时,难免急切。

他搬了把凳子,坐定到季凉身边,“你们这么猜,不如直接问我,都别给我插嘴,让我一次性说完我查到的。宁七的身份很普通,长得特别高,父母双亡,由邻居带着,前几个月,去外讨生活。养他的邻居说,他去了仙林镇,我特意跑了一趟,这个镇子很偏僻,中间多少艰辛我不说,最终得到的结果是,宁七死了,几个月前就死了。”

“死了?”沐青樾道,“怎么死的。”

“别打岔!”简帧继续道,“我查过,他死的正常,搬米粮的时候没站稳,摔死的。他身边的伙伴,匆匆将他埋了。我把他挖了出来,结果发现,宁七的尸体完好无损,死了几个月,就像刚死一样,他的额头……”

简桢说着顿了顿,对季凉道:“小凉,你先说说如何用异术改变容貌。”

“他知道你会异术?”沐青樾下意识地问季凉,他还道季凉这事是个秘密。

季凉解释,“不是我特意告诉他的,是师辛教我异术之时,他也在,他还告诉了我母妃和季冉。”

“我怎就不能知道?”简桢不悦地对沐青樾道,“你……”

“那异术叫囚梦,”季凉拦断了简桢的言语,“施术人以土塑逝者之容,给自己,给别人皆可,术成之后,逝者的脸不会有变,只有额头会出现一个梦字。期间,被施术者随时可现真容,用湿土敷面洗去即可,再以土敷面,便又现逝者之容。此术有弊端,会毫无征兆的晕厥,能安然醒来,而后反复晕厥。若被施术者修习过异术,那他的晕厥症便只持续半年。若是寻常人,晕厥症便会持续六年,用上九颗芙苓晶石便可彻底根治。”

“芙苓晶石,就是傅颂词给我的那东西?”沐青樾问。

“嗯。”季凉道,“若六年内未用芙苓晶石根治,那么最后一次晕厥后便再也醒不过来。”

“好了,听我说,”简桢道,“宁七尸体的额头上,就有一个梦字。”

“我记得宁七在我家的时候,就莫名其妙会晕倒,他还说那是他身体差。”沐青樾想到宁七在沐府之时,表现出的乖巧懂事,想到自己与他曾近距离接触,不禁汗毛直立。

季凉安慰道:“眼下栖生术明了,宁七是不是闻澜,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那就这样,没我事了,我进宫了,”简帧习惯性地想提醒季凉几句,悄悄对他道,“确定是栖生术了?你记住,不可以为沐青樾动用异术,你得清醒点,这不是小事……”

“嗯,“季凉敷衍道,”我有分寸。”

“走了。”简帧跃上窗台,眨眼不见。

沐青樾带季凉去了一家普通成衣店,换了两套麻布衣衫,还去季凉那家医馆用药水遮去了原本的肤色,让皮肤显得粗糙些。

沐青樾觉得不够,左思右想,最后将发髻弄成了鸟窝状,顺带也给季凉梳了一个。

季凉打开玉铃铛,让栖梧鸟直接睡在他的鸟窝发髻中。

栖梧鸟很满意……玉铃铛与季凉的头发相比,它更喜欢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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