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故知魇楼暮(五)

金幕再次转换。

风景宜人的芳草溪畔,那是常林第一次与陆见熙正式相识的地方。

春阳余晖,依旧是三人并坐垂钓的场景,只不过,霞光中落下的,是三人的背影。

远处的绿草堆里多了两个人,是陆见熙和那个曾经他追赶的秃顶大汉。

“一会机灵点,”陆见熙压着身子,对秃顶说道,“再把自己的任务复述一遍。”

“冲出去,把最左边的公子撞到湖里,”秃顶抓着头发说道,“陆公子,我讲了有十遍了。”

“我这叫做谨慎,懂吗?”陆见熙道,“要是办砸了,你一个铜板没有。”

秃顶疯狂点头,“那咱什么时候开始?”

“就现在,记得啊,大饼吃起来,要表现的慌张点。”

“绝对慌张。”秃顶起身,深吸一口气,冲了出去。

陆见熙扛起铁刀,紧追其后。

这一追一赶的画面,以及接下来湖畔发生的事情,皆与常林魂书里的场景重叠到了一起。

沐青樾恍然,“原来这是他预谋的,怪不得从常林那看他和那秃子怪怪的。”

陆见熙再次来到陆雾湘的厢房外,垂头丧气地敲了三下窗户,“我和他打照面了。我可是精心准备了一番啊!花了钱,请了个秃顶,想把他撞到湖里,然后让我展示展示大侠的风范。哪知道,他居然会游水!他还说我脸胖,明天我就查阅古籍,把脸瘦一瘦。”

厢房里依然没有动静。

“姐,他会不会记着我?我打算,脸瘦了之后直接去他的书画斋找他,”陆见熙自信满满,“我必须得主动点,我看上的人可不能溜走。”

陆见熙努力瘦脸,稍有成效就立马跑去了常林斋。

常林为他画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幅画。

他带着画,又跑到厢房门口,雀跃地坐上窗台,扣了三下窗户,笑道:“他给我画像了!还没收我画钱,说是送给我的!”

“好想带你去见见他,”陆见熙打开手里的画,“姐,我已经包他了,让他只为我一个人画像。会不会有点自私了?我给他钱了,他不亏的。”

陆见熙将画挂在了房中,空闲之余,他都会坐在房中,对着画傻笑。

有时还会对着画自言自语。

“我想他了,我应该去找他了,我这就去!”

陆见熙第二次来到常林斋,看到那块写着暂停画像的木板,欣喜若狂。

他对常林的喜爱,昭然若揭。

他无数次的出入常林斋,每一次从常林斋出来,他都会去找陆雾湘。

他告诉陆雾湘,他将常林斋所有的画,都换成了他的。

他说,“姐,他没有阻止,这是不是代表了什么?你弟弟我第一次谈感情,完全不懂,我都觉得,我快成常林斋的老板了。他是不是,也喜欢我啊?要不,我直接向他挑明了吧。”

陆见熙说风就是雨,兴奋地跑到常林斋。

刚走进门,便听到了庄信在议论云云。

借着这个机会,他终是向常林表明了心意,常林也证实了他心中所想。

他想将一切都告知陆盖,却久久没能落实。

他和常林一起见证了很多,湖溪,高山,闹市,田野,一幕幕,都重叠着常林的世界。

他与他,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

这份快乐,暗藏在他们的小天地中。

既是藏,也终有一天藏不住。

陆盖早知所有,主动提出了要见常林,他选了一个下暴雨的日子相见,将一切都交给了罗意。

金幕上再现那段触目惊心的画面。

爱情与生命,常林选择了爱情。

他被罗意打了两掌,口吐鲜血,却仍然坚持着。

他望着陆见熙的眼神坚定无比。

他赋予陆见熙的笑容里,更是满怀真挚与不悔。

陆见熙看着常林倒地不起,无能为力。

他想要去看常林,陆盖却命人将他关了起来。

他以死相逼,陆盖面上妥协,为其开门,却在他迈出房门的时候,拿刀狠狠地刺向了自己的腰。

“见熙,他软弱无能,如何来保护你。说来,你爹我,也有过错,错在不应该在江湖上有那么多的仇家。爹这一刀,不会致命,但是,你想清楚了,你若走出秋声门,那么为父下一刀,可就是致命的了。”

陆盖的逼迫,不得不让陆见熙让步。

他被关在了房间里,犹如笼中之鸟。

他日渐消瘦,再次找上他的,是罗意。

“狗蛋,滚出去!”陆见熙拿起桌上的杯盏扔向罗意,罗意敏捷的闪身躲开。

“我有办法,让你和常公子在一起。”

陆见熙讥讽道:“你有这好心?”

罗意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会把蔽日掌法给常公子,只要他练成这套掌法,打败我,肯定能得到师父的认可。”

“那不是我爹给你的吗?你会这么好心?”陆见熙眼里的讥讽,有一丝松动。

“熙师弟,对我误会太深。”罗意背对着光,铜黄的面色无端多了一层阴霾。

陆见熙与常林的再次相见,是常林掌法大成的那一天。

陆见熙站在秋声门的天台上,正前方,是秋声门的练武台。

常林和罗意相对而立,台下围满了秋声门的弟子。

“老常!”陆见熙高旁若无人的高声呼唤,目光牢牢地锁在常林的身上,未有松懈。

当常林胜出的时候,他压抑已久的嘴角,终于在一刹那间得到了解放。

站在他身侧的陆盖,赞赏道:“蔽日掌法极其复杂,想不到,他竟能完全将其掌握,了不得。”

“谢谢爹夸奖!”陆见熙跑下亭台,奔向常林。

他笑着撞进常林的怀里,“老常,你真令人刮目相看啊!”

金幕跳转到婚期前夜,陆见熙辗转难眠。

他去找了陆盖,恳切地说道:“求您放姐出来吧!除您之外,姐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您总得让她参加我的婚宴吧!”

陆盖同意了。

陆雾湘面黄肌瘦,眼窝凹陷,唇干色浓,像极了濒死的饿殍。

当夜,他们聊了很久,陆雾湘静静地听着陆见熙讲述关于常林的一切。

在陆见熙透亮期待的目光下,她扬起一个难以形容的诡异又苦涩的笑容。

陆见熙道:“姐,你开心点?我好想回到从前,我好想要回从前那个温暖的姐!我想得到你的祝福。”

陆雾湘终是开口,痴念道:“仲宁,仲宁会来吗?我怎么见不到他了。我好久没见他了。”

陆见熙没了笑容,抖着嘴说道:“唐仲宁都死了,这么久了,你也该走出来了,你这样我好难过。”

“走出来,去哪里,仲宁在哪里呢?小熙,我真的好久没见他了,爹爹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是有原因的,那我见不到仲宁是什么原因?”

陆雾湘开始语无伦次,“因为有原因,所有事情都是可以被原谅的啊!都是没有罪的,仲宁死了,他死了!爹爹有罪吗?没有!小熙,你要原谅我,必须得原谅我。”

沐青樾看到这里,彻底肯定,季凉的想法才是对的。

没能得到陆雾湘的祝福,陆见熙失望地度过了这个夜晚。

第二日便是喜乐绕耳的日子。

金幕朦红,无数的欢声吉言,而后归于宁静。

喜房内,喜悦正临,常林却突然痛苦难耐,翻滚坠地,狂奔而出。

陆见熙惊慌地追逐其后。

所有的画面,又与常林魂书重合。

直至常林滚下台阶,有一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而这个人,并不是秋声门的小康。

此人面色阴郁,目光阴翳,冷月照出他的面容,是罗意!

常林呆呆地看着罗意,突然伸手扣住罗意脖颈。

罗意的身形稳若泰山,抬掌劈向常林肘间,另一手握住常林掌腕,狠命一扭,常林被迫松手。

罗意冷笑一声,将其绑在花坛旁的柱子上。

“老常!”陆见熙刚好看着这一幕,他震惊地狂奔到常林面前,动手去解他身上的绳子。

“熙师弟。”罗意大力踢开他,森冷的声音散在黑夜里,尾音中的冷意叫人毛骨悚然。

陆见熙一头栽进花坛,拍掉脸上的泥尘,愤恨地朝向罗意,“你做什么!你是疯子吗?”

“对,疯子不就应该做疯子的事情。”

“你这只狗蛋!”陆见熙怒火中烧的对着罗意一顿拳打脚踢。

罗意纹丝不动,随意地捉住陆见熙的双手,用力一甩,将他甩进花坛。

从这里开始,两者的魂书记忆完全不一样了。

“同一时刻的事情,怎会有偏差。”沐青樾道。

“陆见熙当时是清醒的,他的魂书不会有错。”季凉道。

“那么就是常林那边有问题。”沐青樾继续往下看。

罗意立在陆见熙面前,陆见熙跌撞着在花坛中站起,骂道:“狗蛋,你这畜生!”

罗意冷哼一声,一掌拍上陆见熙胸口。

陆见熙仰身倒地,鲜血如泉喷涌,沾上长夜月梢。

罗意沉下眼皮,静静地俯视着他,仿佛是在等待一朵青苗的枯萎。

片刻之后,他抱着被捆绑的常林,走进各个房间。

他当着常林的面,展开了真正的杀戮。

有人强撑着逃出门外,罗意二话不说,赶尽杀绝,火红的血光,尸体交叠,漫天的罪孽。

“竟是如此,常林走火入魔时见到的,不全然是真实,杀戮是真,却都不是他所为!”沐青樾心中愤然,不可置信地问季凉,“走火入魔,还会出现这种幻想,将罗意造下的杀孽,全都过到自己的身上?”

“走火入魔,外加药物所致。”

“罗意究竟为何。”沐青樾望向金幕。

罗意将常林抱到庭院,放在花坛边,解开他身上的绳索。

常林一直处于失魂状态,他没了束缚,游离到秋声门门口,痴痴傻傻地跌倒。

罗意将还未断气的陆见熙抗起,踩过木花佩,踩着漫地血花,登上二楼天台。

他将他放在长石椅上,这里的视野,可以看到遍地的横尸,还有常林松垮的背影。

罗意站在椅后,帮他整理好凌乱的发丝。

“熙师弟,那一日,你站在这里,看到常林打败我,是不是很高兴,现在,还高兴吗。你放心,我是不会让你马上死去的,我要让常林看着你慢慢被我折磨死,我还要让你看一出好戏。”罗意将功力源源不断地传到他的体内,待他的脸色回暖,罗意吐气收掌,点了他的穴道,“我本不用打你那一掌,便不用耗费心力救治你,可我实在是厌你这幅嘴脸。你幼龄时,总爱逼我吃狗食,你说我是死狗,是狗蛋,就该吃狗食。我当时真恨不得咬死你。后来你长大,不做这种事了,就开始对我冷嘲热讽。”

他低下头,附耳于陆见熙唇边,“熙师弟,肯定有话要对我说。”

“你为何要杀了所有的人!就因为厌恶我?老常到底怎么了,他为什么会变成那样!为什么所有人都打不过你,你对老常做了什么,对他们做了什么!”陆见熙咬牙切齿,唇畔鲜血直流。

“熙师弟真能为难人,一下子问这么多。没事,我就一样一样的告诉你,”罗意极为平常地诉说,“秋声门这些废物为何打不过我?因为我在酒里下了无花散。常林怎么了?他走火入魔了,熙师弟连这都看不出来?他为何会这样?因为我打乱了蔽日掌法的顺序,他随时都会走火入魔,今夜我又额外的在他喝的酒中放了一颗紫地春,他就今夜发作了。紫地春不仅能让人急火攻心,还能令其大失心智,将他所看到的一切,都归咎到自己的身上,认为这一切,都是他练功不慎,走火入魔所致。”

“你杀光所有的人,就是想让老常以为这些人都是他杀的?!”

“还不算笨,不过,不是所有的人,我可没有杀湘师妹,她还好好地待在房中。”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老常!为什么!你简直就是个疯子,变态!”陆见熙目眦尽裂,他无法动弹,只能将眼珠瞪向一旁。

罗意平静道:“他不认得我了,就该受到惩罚,所有忽视我的人,都该受到惩罚。”

“什么意思!你们早就认识!?”

“你可知,我是如何成为师父徒弟的?你那时年幼,觉得是师父好心收留我的?”罗意冷哼一声,“根本不是!十四年前,边关战火连天,生灵涂炭,多国纷争,遭难的是百姓……”

“你胡说,百泽征战,从不伤及无辜百姓!”

“那是现在!现在百泽强盛了,百姓可以安居乐业。可是十四年前的百泽,什么征战,完全只有被掠夺的份。皇族懦弱,朝中无人,西北众多小国入侵边城,践踏百姓,他们毫无反抗能力……”

沐青樾道:“他说十四年前,加上二十年,便是三十多年前,那时皇帝是谁?不是季险,要更早。”

季险只在位三年,便被季世夺去了皇位,这也就是十多年前的事。

“是季谊,皇祖父的二皇叔,”季凉补了一句,“百泽能有今日,沐老将军功不可没,他是个英雄。”

“我老爹,跟的是简兴王季回,季回是你曾祖,”沐青樾由衷说道,“他也是个英雄,百泽能有今日,靠的还是你家这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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