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高墙闲人沐(二)

沐青樾懒懒散散地随着季凉转了一圈纤云宫,并没有什么让他感兴趣的,除了一个叫不冉阁的地方。

此阁建在山石上,季凉说,那是属于他哥哥三皇子季冉的地方。

季冉喜欢在阁中下棋,沐青樾听到棋字便心痒难耐,正欲上楼,却被季凉阻止,说是季冉性情古怪,暴躁易怒,最不喜在下棋的时候有旁人打扰。

对于季凉所言,沐青樾虽然半信半疑,也只能暂时作罢。

两人行走在皇宫中,沐青樾甚觉无聊,他听着季凉给他讲述皇宫的种种,倦意袭上心头。走了半天,路过御花园时,见得亭中石凳,眼前一亮,奔了过去。

“才走这么些路,就不行了。”季凉优雅地落座亭中一侧。

沐青樾则是伸着两条腿,坐得宛若一个无赖,“你才不行了,我就是有点口渴,不想走了。还有你方才和我讲的那些,什么宫,什么殿的,我不感兴趣,就那个惩教宫还有点意思,关人还分上狱下狱。”

“你要么和我讲讲陛下有多少妃子,多少皇子皇女。”沐青樾拖着脑袋,贼兮兮地道,“或者这宫里有什么秘闻?”

季凉唤了宫人过来,为沐青樾沏了一壶茶,缓缓道:“父皇没有皇后,只有十多个妃子。自从八年前,父皇认识沐将军后,就没有再纳妃。皇子的话,就八个,没有皇女。”

“只有?就?十多个妃子,八个皇子,算少的?做皇帝真不错,”沐青樾感慨道,“那你们这些皇子,是不是都必须娶好多姑娘,然后生好多孩子。”

季凉笑道:“我不会娶,只与你在一起,至于孩子,我无所谓。”

沐青樾白眼纵横,“正经点。”

季凉笑容依旧,“若是皇储,必是如此。”

沐青樾点点头,“那你给我说说,陛下都有哪些皇子。”

“先把茶喝了,你不是说口渴么。”季凉拧眉道,“冬日里,茶凉的快。”

沐青樾一饮而尽,“说吧。”

“大皇子,名为季尽……”

“等等,”沐青樾插了一句,“有瓜果蜜饯么。”

季凉笑道:“你当听书么。”

“是啊,反正,你也挺适合说书的。”沐青樾又倒了一杯茶,“我就喜欢在茶馆听书的时候,吃些瓜果蜜饯。”

季凉唤来远处的宫女,上了一大盘瓜果蜜饯,其中还有一只黄菱。

他拿起黄菱递给沐青樾,后又吩咐宫人们离得远一些。

沐青樾接过,张嘴就是一口,开玩笑道:“这黄菱现在倒是不珍贵了,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特别爱它,我真是专情。”

“我可否取代黄菱。”季凉笑意盈盈。

“那你的下场就是被我咬死。”沐青樾重重地咬了几口黄菱。

“你吃东西都是这么狼吞虎咽的么。”季凉笑道。

“不喜欢吧?”沐青樾接的那叫一个溜,“不喜欢就对了。”

季凉微笑道:“你长得好看,所以就算是狼吞虎咽也很好看,做什么我都喜欢。”

沐青樾停止吃黄菱,看着季凉道:“如果某一天我不好看了,你是不是就不喜欢了。”

“我喜欢的是你,”季凉凝视沐青樾,“只要你是你,我会永远喜欢。”

沐青樾错开季凉投向他的视线,接着啃黄菱,“你继续说,大皇子季……季什么,然后呢。”

“季尽,袖妃所出,从小活泼好动。袖妃,本名钟可袖,烟城绸缎王钟贾的妹妹,在父皇还不是太子的时候,也就是父皇还在烟城的时候,她就嫁给了父皇。”

“我知道这个钟可袖,”沐青樾很快啃完了黄菱,丢到一旁的空盘子里,“我有个朋友,是她侄子,也就是钟贾的儿子,那小子以前老炫耀自己是皇亲国戚。”

“钟情泪么。”季凉若有所思。

“你认识?”沐青樾塞了一颗蜜饯到嘴里。

“不算认识,钟贾一家从烟城搬至瑶都,钟情泪小时候经常进宫,我见过,他似乎很爱哭。”季凉对钟情泪有些淡淡的印象,时常被五皇子季散吓哭。

“你算是说对了,爱哭,那小子从小就喜欢跟在我屁股后面,一凶他,他就哭。”沐青樾一脸嫌弃,又想起误以为兰花和诗是钟情泪送的那件乌龙事,不禁汗颜,“小时候是这样,他今年都十九了,还这样,烦人。”

只不过哭法不一样了,小时候是嚎啕大哭,现在不嚎了,改做无声含泪,哭的梨花带雨的,仿佛遭人抛弃。

“他喜欢你。”季凉说得别有意味,口吻淡淡,“之前你说的,那个喜欢你却又赶不走的人,是他。”

沐青樾甩开眼前钟情泪的哭包模样,“你别和我提喜欢这两个字了,听的脑子疼。”

“这两个月,他经常去找你?我竟是一次也未撞见过。”季凉低低道,他几乎每天都会等到沐青樾出沐府,拿走兰花之后再离开。

“撞见?”沐青樾不是很乐意地说道,“这词说的怎么好像是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一样。”

“像么,”季凉笑问,“那他去找你都做些什么呢?”

这一笑,倒显得他说撞见两个字是故意的了。

“他一般都晚上来找我。”沐青樾随意道。

“晚上?”季凉眸光流转,低迷的语调随他的眸光跳转,直蹦沐青樾眼里。

沐青樾听着这似疑问又似潜藏某种含义的两个字,不舒服地辩解道:“有什么问题,就那瑶都的不言馆,说书人晚上才去馆里,我经常晚上过去,钟情泪知道我的习惯,所以他才晚上来找我,硬是和我一起去不言馆,你在乱想什么。”

“我只是很正常的在问你,”季凉笑意满眶,“你可否与我说一下,我乱想什么了。”

沐青樾被噎的想打人,季凉就是故意的!

他那语气明明就问的很有歧义,沐青樾撇了撇嘴道,“不要再说这个了,继续说说那个大皇子,季尽。”

“他没什么好说的,”季凉追忆道,“八年前,年仅十岁的他,不幸溺水而亡。袖妃也因伤心过度,病逝了。”

“都死了?”沐青樾愕然。

“是天意。”季凉淡淡道,一个因他而起的天意。

“那就不说他们了,说下一个。”

“二皇子,季游……”

“这个我知道,”沐青樾抢言,“快死了,现在就在惩教宫里待着。”

“嗯。”季凉淡淡道,“他曾经是个很有才能的人,很听他母妃关朦的话。可惜关朦病逝后,他完全变了一个人,整日只知享乐。”

沐青樾讶异,“这个关朦也死了?这皇宫可真会死人。”

季凉默认。

“那季游为什么会变?”沐青樾琢磨道,“母妃病逝,便只知享乐,难道是伤心过度?还是因为关朦死了,不用听她的话了,他就放纵自我了。”

“后者。”季凉挑了一颗果肉饱满的大枣,递送到沐青樾嘴边。

沐青樾夺过季凉手中的大枣,扔进嘴里,“继续说说三皇子季冉,他是你的亲哥哥,对吧。”

“嗯,他只比我早出生一会。”季凉又给沐青樾倒了一杯茶。

“那你们两个是不是长得很像?我和沐玄榆就长得一模一样。”沐青樾的眼前冒出了两个季凉。

“不像。”季凉的话打散了沐青樾的想象。

“那他具体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爱下棋,棋艺厉不厉害,”沐青樾兴致勃勃道,“说起下棋,我真想找个对手。”

“他是一个只求平静度日的人。”季凉提到季冉,垂下眼眸,看不清神色。

“你之前还和我说他性情古怪,暴躁易怒。”沐青樾抓了把蜜饯丢进嘴,狠狠地咬了几下。

季凉故作歉意地笑道:“那是骗你的,只是不想你去和他下棋。”

“真有你的。”沐青樾悻悻。

季凉凝眸道:“别去接触他。”

“为何?”沐青樾不解。

“告诉你一个秘密。”季凉神秘道,“把头伸过来。”

沐青樾伸长脖子,将耳朵送到季凉面前。

季凉凑近道:“他喜欢男的。”

“……!!你们一个个的,为何都喜欢男的。”沐青樾缩了缩脖子。

“你别这么想我,我仅仅是喜欢你而已。”季凉正色道。

沐青樾又塞了一把蜜饯,“那季冉呢,他是只喜欢男的么。”

“我不清楚。”季凉说的干脆。

“那你怎么知道他喜欢男的?”沐青樾追问。

“偶然得知的。”

“你看到他和男的在一起了?”沐青樾追根究底道,“到底怎么回事。”

“想知道的话,”为了不让沐青樾继续问,季凉故意柔声笑道,“能否亲我一下。”

沐青樾忍住打人的冲动,想了想,贼贼地笑道:“好啊,那你把头伸过来。”

季凉乖乖地靠近沐青樾。

“侧脸,我就亲一下你的脸。”沐青樾勾着唇笑道,眼神里分明洋溢着什么阴谋诡计。

季凉乖乖地侧过脸去。

沐青樾笑眯眯把头挪到季凉脸旁,目光从季凉的面颊划过,落到他的脖子上,上面还有旧伤结痂的痕迹。

亲一下是吧,沐青樾暗笑,那不如就让旧伤重新活跃一下吧。

他磨了磨牙齿,张嘴便想咬住季凉的脖子。

落齿的那一瞬间,季凉低笑一声,躲过沐青樾的袭击,并且把脸转了过来,沐青樾抬头,差点碰到他的唇。

沐青樾心一跳,闭紧嘴巴,霎时与他拉开了距离。

“就知道你又想咬我。”季凉眉染春意地笑道,“你可不准这样咬别人。”

沐青樾强定心神,举起面前的茶杯,“你又不是大姑娘,有什么关系。”

“冷了,不要喝了。”季凉拿走沐青樾手中的茶盏,重新给他倒了杯茶。

沐青樾口干舌燥,迅速将新茶喝下。

季凉笑道:“不管男女,别人准是会认为你在**。”

沐青樾抽了抽嘴角,“得了,季冉的事,你也别说了,继续下一个五皇子。”

“四皇子不用说么。”季凉故作失望。

“四皇子脑子不太清醒,没什么意思,跳过。”沐青樾挑了一个的大蜜枣。

“这么不想了解我。”季凉故意拧着眉,失望更甚。

“不太想。”沐青樾假笑。

“嗯,不急,你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了解我。”季凉化失望为柔情。

沐青樾吞下蜜枣,“季凉,你真是让我服气!”

“还要继续听么。”季凉笑道。

“当然,”沐青樾顿了顿,说道,“要不你说一说婳妃,她和陛下是怎么走在一起的,难道是梁善王说媒?这你知道么。”

其实沐青樾想多听些梁善王的事。

季凉想了一会,才徐徐道:“当年,舅舅在烟城给皇祖父治病的时候,母妃半道去找他。在那里,她喜欢上了父皇,尽管那时候,父皇已经成亲了,她还是想要嫁给父皇。”

“先皇肯定很乐意,婳妃嫁给陛下,那他和梁善王就妥妥的一家人,”沐青樾嚼着蜜枣道,“一家人共谋天下。”

季凉垂下眼眸,良久没有接话,直到沐青樾唤他,他才抬眼看向沐青樾,神色如常地说道:“皇祖父是不同意的,他并不想季氏和当时深得民心的杜氏牵扯上这样的关系。只不过那时候,母妃以生命做威胁,皇祖父才同意。”

“他何以反对?”季凉的话出乎沐青樾的意料,他讶异地猜测道,“难不成是怕联姻后,这江山有朝一日落到百姓拥戴的杜氏手里?”

“这也是我听母妃说的,小的时候,她经常念叨他和父皇的往事。”季凉没有表达自己的观点,也并未将最真实的东西说给沐青樾听。

“如果真是我想的那样,那先皇就是想多了,梁善王都没想和他争。婳妃和陛下在一起又如何,婳妃生的孩子,不也姓季么。难道他就是不想他的子孙沾染半点杜氏的血液,不想这天下与得民心又功高的杜氏有关?”沐青樾侃侃而谈自己的想法,更是直言不讳,“这很好解决,不立婳妃的孩子为太子不就好了。”

想到季凉就是婳妃的孩子,沐青樾瞧了眼季凉,笑道:“我不是说你不能被立为太子。”

季凉没在意这个,“在所有人的眼里,皇祖父待我们,是很好的,他离世前,还留下过一道遗诏。”

沐青樾移开了面前的蜜饯盘,靠近了季凉一点,问道:“什么遗诏?说了什么。”

季凉轻描淡写地说道:“杜氏一族,荣享富贵,高枕长安,重罪轻罚,小罪从无。”

“厉害啊。”沐青樾咋舌。

季凉笑了笑,只是这笑落在沐青樾的眼里,有些淡薄。

沐青樾看不透了,他回味着刚才自己所言的关于季世的话,颇有自知之明地说道:“我刚才那番言论,是不是有点大逆不道了。”

“和我说没事,”季凉温声道,“在别处,别提这些就是了。”

“我懂,”沐青樾道,“说说五皇子吧。”

“季散,十六岁,他的肤色要比常人深一些,人比较阴郁,暴躁易怒,他也是袖妃所出,袖妃病逝后,他就过继给了翩妃。”季凉道,“翩妃本名陆翩,是父皇的妃子中最年轻的一个,无所出。她原是个书香门第的平民女子,进宫九年,如今才二十四岁。”

“这么年轻,”沐青樾撇撇嘴道,“六皇子呢。”

“季襄,元妃所出,十一岁。”季凉道,“元妃本名萧元,达官之女,为人处世低调,可是襄儿的行事作风,却极为高调,平日里喜欢欺负宫人,还喜欢欺负比他小的岸儿。”

“岸儿不就是太子殿下么。”沐青樾又开始吃蜜饯,盘里的蜜饯寥寥无几。

“嗯,岸儿今年十岁,很是单纯,他胆子小,长相奇特,所以襄儿总爱欺负他,但大多不是过分的事。”

“长相奇特?”沐青樾抓到这个特别的词。

“你见了便知道。”

“那你说,季襄老是欺负季岸,就没人管?”

“夷妃责问不了襄儿,每一次都是去责问元妃,元妃会诚然道歉,也会罚襄儿,劝诫襄儿,只不过襄儿总也听不进去。”

“这样?”沐青樾总结道,“陛下是不是从来都不管后宫之事。”

“小事他不会管。”

“你倒是挺了解他们。”沐青樾吞下最后一颗蜜枣。

“相处久了,多少了解一点。”季凉见蜜饯见了底,便问道,“还要吃么。”

“不吃了,吃多了腻。”沐青樾说着顺手倒了杯茶,“还有最后一位,八皇子。”

“季佑,也是袖妃所出,袖妃病逝的时候,他刚出生,也是过继给了翩妃。”

“看来皇帝陛下以前挺喜欢袖妃的,生了三个皇子,”沐青樾总结道,“可惜了,命短,就算活着,也可想而知了。”

“如今的父皇,只在意沐将军。”季凉淡笑道。

“……”沐青樾打趣道,“我告诉你,昨儿晚上,陛下还在我面前夸过你。”

季凉不以为然地笑道:“他说了什么?”

“就夸你呗,说你很懂事,性子温和的很……”沐青樾夸张地笑道,“他哪里知道,其实你是个小色鬼。”

季凉想要辩解小色鬼这三个字。

沐青樾抢了他的话头,“别说你不是,你色我了,趴我身上,还想亲我。”

“我开玩笑的,而且我那是喜欢你。”季凉笑道,“我可不对别人这样。”

“谁知道呢。”沐青樾无心地调侃,“知人知面不知心。”

季凉的笑容有一瞬间的黯淡,转瞬即逝,笑容更甚,“无论怎样,我对你的喜欢,是真的。”

“季凉,”沐青樾坚定道,“我不可能永远待在皇宫的,我不喜欢这里。”

沐青樾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亭外冬草满覆。

季凉视线随他,几乎无声道:“我会换个方式与你在一起。”

“什么?”沐青樾没听清。

“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

百草拥簇中,季凉的笑容淡到缥缈却柔,他的眼神,平静无澜却暖。

短短一瞬,辗转几念,所有本该因沐青樾所言而起的思虑,都在他的一片淡然中,化作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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