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厉的哀嚎穿过汹涌翻滚的乌云,断断续续飘来,声音被云浪切割得支离破碎——
“……门……开门……开……门……门啊……”
何欢儿听了片刻,恍然道:“这声音我听过!是在山脚下袭击我的那个乌团!它竟然也来了这里!是在跟着我不成?”
“哼!这乌团生前必是一个瞎子,不然,怎么会挑中你这个丑八怪?”
“小女子自是比不得郝大剑师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不然小官怎会看得上你?”
说罢,何欢儿叉起腰来,对着空中铆足劲大吼一声“滚开————”
“呜呜……呜呜呜……”
浓雾中传来一阵惨惨戚戚的呜咽声,随后便渐飘渐远了。
何欢儿蹭了下鼻子,得意地瞥向郝龙阳。“郝剑师,见识到本姑娘的威力了吧?莫说区区一个乌团子,就是一百个,也不过一碟小菜!”
“姑娘,我们身处女魔地盘,最好不要高声叫喊。为驱走一个可怜的乌团,万一招来危险,岂不是得不偿失?”皇甫余拿折扇敲了下阿颜的肩头,“阿颜,休要发愣,继续带路吧。”
一行人随阿颜又走了一段,拐入了一条细窄的峡谷,浓云弥漫之下,晦暗得仿佛暮夜降临。
“少主,你看!四周那些星星点点的绿光,是不是鬼火?”
“小修士,这里白骨堆积如山,有些鬼火不是很平常?”
“子宁,修仙之人心怀正道,灵光护体,妖魔尚且不惧,几团鬼火又算得了什么?”
“郝剑师,你不怕?那为何自从进入这条峡谷,你就赖在小女子身边?本姑娘慷慨大方,并不介意庇护郝剑师,不过,你可否离得稍远一些?不要踩我的脚,好吗?”
“呸!哪个赖着你了?这条该死的谷道本来就狭促,又堆积着层层尸骨,连下脚之地都没有!本剑师踩了你,感觉就像踩到了狗屎,还嫌晦气呢!”
“既如此,你踩在尸骨上行走不就好了?比小女子干净多了。”
“胡扯什么?人的尸骸,怎能胡乱踩踏?那可是大不敬!你这恶毒的丑八怪简直没有心肝!”
“切!说到底,还不是心里害怕!嘴硬什么!”
“郝剑师,地上的尸骨,倒也不全是人骨。祭天所用的活牲,享用之后也都会弃置在这个峡谷。”
“侯爷,难道说两百多年间,那座祭坛一直未曾废弃?”何欢儿颇为吃惊。
“正是。全凭那处祭坛保留下一线清明,这座山障才未变成魔窟。”
这时,前方引路的阿颜停下来,缓缓抬起手臂向前一指,默默回首看向众人。
前面是一片平坦的开阔地。
天光稍显明亮,但云雾愈发深浓,透出一种诡异的不祥。一片昏暗中,隐隐可见两只发出幽光的野兽,面对面伫立着。
皇甫余肩上驮着啼笑童子,一边慢悠悠前行,一边道:“众位,前面不远有一个乱葬坑,请诸位注意脚下。”
行了一段路,果然看到一个深坑。
何欢儿感觉一股森凉之气迎面扑来,透过迷雾,影影绰绰可见坑底堆着累累白骨。她不经意间一抬眼,心中猛然一惊。
那两只发光的野兽,乃是一副骨架,骨头上密密麻麻闪着阴森的鬼火。
她拍着狂跳的胸口,吐出一口气。“幸好,不是活的……”
“这里……是什么地方?”顾子宁攥住了顾子期的袍袖。
“这里是影子祭坛,整座山障阴气最盛之处。”
众人穿过骨兽继续向前,行了十来步,四周黑得不见人影。
何欢儿掏出火折,却怎么也点不着,郝龙阳在她一旁高声念出一个“燃”字,火折瞬间燃起了一团明亮的火焰。
“还不感谢本剑师?”
“小女子点亮,是为了给郝剑师壮胆,何谢之有?”
阿颜又一次停了下来,手往下一指,回头望向了众人。
平整的地面上现出一个方形大坑,方坑中央又陷下去一个圆洞,黑幽幽的,深不见底。
顾子期道:“这个献祭坑上方下圆,很像那座祭祀台的倒影。”
“不错,故有‘影坛’之称。”皇甫余长吁一声,“两百年前,霓裳就是在这里献祭了自己。”
郝龙阳绕坑走了一圈。“这个坑洞的年代极为久远,应是一处古老的献祭之所。那座乱葬坑,定是魔物舍弃不用的器身。”
“正是,在离宫修建之前,这处献祭坑已存在上千年了。只因位处隐僻,一直不为人知,在下也是因霓裳献祭一事才晓得。”
“那道山谷里成堆的尸骨,想来也是为了掩人耳目。”
“在下猜想,这处影坛也是那座巨**阵的一环。”
“真是一处魔窟!”
顾子宁愤然道:“妖魔煞是可恨!为一己之私,居然残忍杀害了这么多无辜生人!”
“小修士,话也不能如此说。妖魔固然冷血狠毒,但是献祭于魔者,并非都是遭到胁迫,至少半数是出于自愿。”
“自愿?这……怎么会?”
何欢儿微微一笑。“怎么不会?霓裳公主不就是其中之一?”
“献身于魔者,要么欲念深重、贪婪刻毒,永不满足,要么孤苦惨淡、厄运加身,无力自救。他们逃不过心魔,便孤注一掷,将一己之身献出,以求得偿所愿。”
顾子宁不住地摇头,道:“世间无人不苦,众生皆是修行人,怎能走此绝路?”
皇甫余凝望着地上的深坑,神情有些空茫恍惚。
“小修士,天地不仁,芸芸众生之中,鬼迷心窍之人、走投无路之人,总是不缺的。”
郝龙阳嚷了一声:“这鬼地方又阴又冷,还是少待为妙!”
顾子期道:“阿颜,继续走吧。”
阿颜绕过献祭坑,引着众人往黑暗深处走去。
何欢儿道:“前方……该不会有一片黑树林吧?”
皇甫余甚感讶异。“姑娘从何而知?”
“顾少主方才说到了‘倒影’一词,小女子想,也许互为倒影的并非只有一处。许愿池是不是对应着乱葬坑?照此说来,前方应该有一处与祭坛上的树林相对。”
“姑娘果然聪慧过人!”皇甫余抚掌称善,“坡下正是一片鬼林。”
啼笑童子苦着一张脸,道:“侯爷,我想回家,这片林子比那个鬼殿还可怕!”
“童儿,你若是害怕,不如让那个姐姐背着你,如何?她百邪不侵,吼一声诛邪退散。”
何欢儿还未来得及回话,啼笑童子已稳稳攀上了她的后背,小短胳膊搂着她的脖子,天真地笑道:“姐姐,你最厉害了!”
童言无欺。
何欢儿听了这一声夸赞,心中甜如蜜糖,一拍胸口,道:“童子放心就是了!什么妖邪鬼怪,没有一个近得了姐姐的身!”
皇甫余春风拂面,一拱手。“有劳姑娘了。”
啼笑童子小脸一扭,对郝龙阳嘘道:“高个子,你走远些!别碍着小爷!”
郝龙阳一双凤目翻上了天灵盖。“一个丑女一个鬼童,物以类聚!本剑师巴不得离你们远些!”
话虽说得狠,却只往一旁挪动了两小步。
“子宁,前方弥漫着一股深重的怨力,你修为尚浅,务必要稳住心神,切不可受邪念侵扰。”
“是,少主。”顾子宁郑重点头。
“顾少主,我看子宁小弟倒不要紧,你还是多操心一下你这位师叔吧。”
郝龙阳才要跳脚,却听顾子期不紧不慢地说道:“师叔向来不须人操心。”
“顾少主,你这就有些识人不清了。前车之鉴,不可不慎。”
“少主所言岂能有错?师叔确实鲁莽大意,又有些顽童心性未退,有时,也会饮酒误事,不过……不过……”顾子宁苦思片刻,“他是四大护鼎剑师之一,法力修为无人可及!”
郝龙阳拉下脸,不满地看向顾子宁。“师叔我哪里有你说的那些毛病?”
何欢儿笑道:“子宁小弟年纪不大,鉴人的眼力却相当不俗,真是孺子可教!姐姐看你啊,日后必成大器!”
“姐姐?你一个骚浪贱门的丑八怪,凭什么自称我神剑门弟子的姐姐?真是臭不要脸!”
“郝剑师,小女子并非自称,而是经子宁小弟亲口允诺过的!”
郝龙阳一双凤眼瞪向顾子宁,顾子宁默默低下了头。
啼笑童子趴在何欢儿背上,咧嘴笑道:“姐姐,我先来的,他得叫我哥哥。”
“妖童,住口!”郝龙阳怒喝一声,“我神剑仙门乃是堂堂修真界贵门,岂能与你这妖人扯上关系!”
“郝剑师,在下的童儿已有百岁,折辱辈分做子宁小修士的哥哥,也算扯平了吧?”
“什么……?”郝龙阳激愤得几乎双脚离地,“仙妖之别,岂能用辈分来弥合?”
“好了,师叔,不需计较这些。”顾子期淡淡开言,“不祥之地,不宜淹留,尽快去寻李家小姐才是。”
郝龙阳粗粗喘了几口气,袍袖一拢,负手站到顾子期身后,赌气似的高高扬起了头颅。
“各位,前方的树林凶险异常,当心莫要走散了。大约二十年前,在下与童子曾进去过一次,险些在林中丧生。林中多是古老的亡灵,不平之气郁积多年,俱已化作了可怕的怨念,最是蚀人神志,极易致人发狂。”
“不知比起上回的乌团团如何?”
“乌魔与林中怨鬼相比,可以说是小巫见大巫。”
“小女子倒想见识一下,开开眼界!”
“姑娘的胆魄,在下佩服。”
“什么胆魄!我看她是不知深浅!”
“郝剑师,莫怕!一会儿到了林中,小女子会护着你的!”
“呸!你不拖累本剑师就谢天谢地了!”
阿颜慢吞吞在前头带路,黑色的浓雾逐渐淡了。影子祭坛的尽头,有一道向下的斜坡,坡上生着一片阔落的树林,树干粗壮,枝叶稀疏,满目皆是荒凉萧瑟。林间一条崎岖的小径蜿蜒而下,迷失在了远处。
“明明是春天,这片林子却一派深秋的气象。”顾子宁惋惜地说着。
何欢儿走在林间小路上,放眼往林中观看了一会儿,忽然道:“这片林子很是怪异。”
郝龙阳发出了一声冷笑。“只要不瞎,谁都看得出,还用你说?这里已接近女□□的巢穴,不怪才怪。”
“哦?那郝剑师不妨说来听听,这片林子怪在哪里?”
郝龙阳拧起眉头,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吐出一句:“哪里都很怪。”
何欢儿刚想嘲讽他几句,只听顾子期道:“林中只有参天古木,却没有新生的小树,这很不寻常。”
“啊……对呀!”顾子宁恍然点头,“而且,若是人迹罕至的野林,树木间多有丛生的杂草灌木,可是,这片树林却极为齐整,就好像……好像……”
顾子期接过他的话:“有人在刻意修剪这片林子。这不是一片野林,而是一处园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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