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小山已在眼前,洞口处,一位铁塔般的壮汉挺身而立。
中郎将。
“唉!真是没完没了……”皇甫余无奈地摇头。
“侯爷,这个铁将军到底听命于谁?阿颜,还是霓裳?”
“千面□□到来之前,他一直听命于阿颜。阿颜异变后,谁清醒,他便听命于谁。至于当下……在下也糊涂了。”
正说着,只见阿颜从山洞中突然蹿出,极快地攀上中郎将的肩头。啼笑童子紧随其后,点地腾空,对着阿颜凌空就是一脚,阿颜仰面从半空跌下,还未着地,啼笑童子已闪到她身下,又踢出一脚,阿颜便乖乖飞进了山洞。
啼笑童子快如闪电,一身怪力,这一点何欢儿深有体会。
“臭霓裳!大白天还不睡觉!”他奶声奶气地骂道。
何欢儿拍手道:“童子!好功夫啊!”
“姐姐!啊,侯爷回来了!”啼笑童子颠颠跑过来,抱住何欢儿的腿,大大露出一个笑脸,“姐姐,你怕不怕?”
“怕什么?”
“林子里的老鬼老怪啊。”
“多亏你家侯爷勇武,老鬼老怪都不见啦!”
啼笑童子睁大了稚气的眼睛,道:“这么说,你见到侯爷那个样子啦?”
何欢儿一愣。“侯爷的什么样子?”
皇甫余眼目周围一片深暗,直勾勾瞪着啼笑童子,吓得他咬住舌头,一个字也不敢说了。
地面猛地一震,呆立不动的中郎将跪在了洞口,很快,又挺身站起,才站稳,又跪了下去,又起身,又跪……
如此这般反反复复,好似在上演一出木偶戏,看上去十分滑稽。
啼笑童子嘟起小脸,气鼓鼓地说道:“好阿颜与坏阿颜又打起来了,也不知是她们中的哪个叫来了黑头将军!”
“家门不幸……”皇甫余垂头丧气,“她们同时处于清醒,为了使用身体争斗不休,这该如何是好……”
何欢儿道:“那位黑将军不停地行大礼,把洞口堵住了,得想个办法才行。”
“这有何难?本剑师将他的头砍下来就是了。”
郝龙阳放下顾子宁,交给顾子期扶着,而后拔出了长虹剑。
“高个子,不许你欺负黑头将军!”啼笑童子以三尺之躯挡在了高大的郝剑师前面。
“妖童,快让开!不然,连你一起杀了!”
何欢儿道:“堂堂修真贵门的仙修,不该滥杀无辜,欺凌弱小。”
“明明是个妖童,何谈无辜弱小?这座山障内妖邪横行,全无善类,就该斩尽杀绝,还人间一个清明!”
皇甫余笑道:“人间自有永不见天日之处。处处青天白日,也成不了人间不是?”
顾子期一言不发,扶着顾子宁走向洞口,郝龙阳紧追两步,从另一边扶住顾子宁。
“看样子,顾少主定有妙计。”何欢儿笑着跟在后面。
中郎将双膝着地,正在试图钻进窄小的洞口,高大壮硕的身躯如一扇黑门,堵死了洞口。罩着铁盔的头颅一下一下撞着山体,不时有碎石从山上滚落。
顾子期在洞口前立定,朝洞内言道:“阿颜,我回来了。”
他的话音不高,平静如水。
须臾,中郎将直起铁塔般的身躯,让出洞口,垂手站在了一边。
何欢儿不失时机地夸赞了一声:“顾少主真乃神人!”
顾子期对她的阿谀置之不理,径自扶持着顾子宁步入了山洞。
郝龙阳斜睨了她一眼,鄙视地哼出一句:“马屁精!”
“郝剑师,顾少主又不是马,你为什么骂他?”
“无聊,无耻!”
郝龙阳恨骂两句,弯腰进洞,一不留神撞到了头。为了保持风度,他故作镇定,抑住痛呼,干咳了两声。
洞内,阿颜一阴一阳两只眼珠子挤成了斗鸡眼,两只手交缠在胸前,整个身体都要绷断了。
“又在作妖!本剑师这回多捶你几拳,让你再也睁不开眼!”
顾子期伸手挡在阿颜身前,对郝龙阳轻轻摇了摇头。“师叔,她们共处一身,你打霓裳,阿颜姑娘也会疼。”
何欢儿心中一软,由衷说了一句:“还是顾少主细腻,懂得怜香惜玉。”
郝龙阳撤回拳头,刀了她一眼,道:“香玉才值得怜惜,如你这般粗糙丑陋的,贱如瓦砾,踩上去都嫌硌脚!”
何欢儿并不恼火,呵呵一笑。“郝剑师,是玉是瓦,价值几何,也是因人而异的。就拿郝剑师来说吧,再如香似玉的女子也形同瓦砾,你又怎知顾少主不是眼光独具?兴许他就偏爱小女子这等不凡的容貌呢!”
郝龙阳差一点就要吐了。“你的脸皮之厚确实不同凡响!”
顾子期面向阿颜,问道:“阿颜,你答应过我,要引我们去千面□□的巢穴。你会不会信守诺言?”
阿颜的阴眼盯着顾子期,眼神沉静而坚毅,艰难地点下了头。霓裳的阳眼射出凶恶的目光,瞒含杀意。
“好,阿颜。我信你。”
听了这话,阿颜的阴眼猝然闭起,缓缓流下了一行泪水。
另一只阳眼却目眦欲裂,现出根根血丝,暴怒到了顶点……终于,一抹绝望涌出眼底,涟漪一般渐渐弥散开来,一颗瞳子变得迷离、昏暗、空洞……
阿颜的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容,睁开了疤痕包裹中的眼睛,清澈明亮,宛如初生的婴孩。她的身子依然瘦小单薄,但立在那里,整个人焕然一新,似一株新生的树木,神采奕奕。
她步履从容地走到洞外,拉住中郎将的手,仰头静静望了他一会儿。中郎将转过身,手握长枪慢慢离去了。
“顾少主不见血,不动粗,只一句话便制住了霓裳,真乃神仙人物!小女子仰慕之极!小女子自愧不……”
“不是我。”顾子期打断了她滔滔不绝的赞美,“是阿颜凭一己之力,战胜了霓裳公主的乌团。阿颜柔中带刚,是个重情重义的女子,我不过是利用她重诺守信这一点,略加引导罢了。”
皇甫余笑道:“顾少主不必过谦。循人之性,以己之矛攻己之盾,能想到这个法子,也是顾少主的灵性修为。”
“即使没有旁人相助,阿颜最终也会自救成功,只不过略迟一些罢了。她心性之坚忍,世间少见。”
何欢儿收起了嬉皮笑脸,道:“霓裳公主对阿颜必然是既慕又妒。当年,霓裳决心献祭,却执意留下半魂在阿颜体内,她真正的初衷或许是不想离开阿颜。毕竟,亡国之后,她众叛亲离,唯有阿颜待她如初。她决意弃世之际,若当真有什么割舍不下,大概也只是阿颜了。”
“历经丧乱凌辱,霓裳之心,已然深暗似海,恐怕连她自己也辨识不清。阿颜救不了她,在下也无能为力。”
“顾少主,初见阿颜,你便要她带路,莫非你那时已洞察了阿颜的品性为人?”
顾子期没有答话,只是对阿颜说了一句:“阿颜,你头前引路吧。”
阿颜不复先前的木木呆呆之态,轻快地点了点头,率先进入了通道,顾子期和背着顾子宁的郝龙阳紧跟其后。
皇甫余对啼笑童子耳语了几句,童子咧着嘴对何欢儿道了声“姐姐再会”,闪身跃出了山洞。
“童子不是害怕外面的林子吗?怎么独自离去了?”
“黑树林一时间不会作妖了,有什么可怕?”
“以侯爷之力,铲除那片林子想来不是难事,为何要留着它招魔引怪?”
皇甫余随口道:“在下可不敢。”
“侯爷,这种玉露,除了作器引,是否另有用途?或者,小女子应该这样问,它真正的用处是什么?”何欢儿略一沉吟,又问,“这玉露,是不是与我春宫门有关?”
皇甫余眼色一暗,道:“姑娘,事分轻重深浅,有些事,不知是福。”
一阵缄默之后,何欢儿笑道:“侯爷,小女子突然觉得,修仙长生不是什么好事。”
“为何突发此念?”
“活得太长,秘密太多,像一条又深又长的山洞,终年不见天日,有什么好?”
皇甫余朗声大笑,道:“真是开悟名言!”
郝龙阳的声音跌跌撞撞从通道口传了出来:“贱人!妖人!……磨蹭……呢!不要想……剑师身后耍……花样!”
“姑娘,眼下这条又深又长的山洞,是非走不可了。”
“去探探也好,有些秘密,也该见见天日了。”
通道口连着一个向下的斜坡,坡不陡,却颇为狭长。走下斜坡,里面宽敞了许多。
对郝龙阳而言,还不够宽敞。
郝龙阳身材本就高大,背上还驼了个人,为了不撞到身后的顾子宁,他不得不弯下腰行走,样子颇有几分狼狈。即使如此,他也不忘调侃何欢儿。
“丑女人,你磨磨蹭蹭,是不是舍不得那些淫露?”
“郝剑师,不过分别一时半刻,你便对小女子思之若渴,该不会是偷喝了几瓶玉露吧?”
“呸!鬼才对你思之若渴……不对,鬼对你都避之不及!本剑师是怕你伙同那个鬼里鬼气的鬼侯爷,在背后算计我神剑门!”
“想不到郝剑师英明神武,也会怕东怕西……”
“谁怕了?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是妖人、女人……还有小人!”
何欢儿笑道:“这里可没有小人,小人有事离开了。”
两个人言来语去,黑暗而漫长的通道倒是不显寂寞了。
不知走了多久,幽长的通道一侧出现了一个半圆形的山洞。岩壁上凿出了很多大小不一的洞,有的空无一物,有的放有瓷器。
一行人停下来稍作休息。
何欢儿随手打开了几个瓷瓶,里面都是空的。她又举着火折子晃到通道里,上下四方地照看。
“这通道很是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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