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口在望,何欢儿回想了一遍周旋多时的山穴,在心中默默勾画出了一副山□□。
从黑树林的秘密入口,经由一条满是壁画的通道,便来到一个洞门,洞门之内有七条通道,分别连接着七个洞穴,在一个阔洞里交汇。
她所见所闻的洞穴有六个——跪尸洞、储物之所,关押村民的监牢、囚禁女子的监牢,养蛊洞,霓裳的寝洞,还有一个应该是鬼奴们的居所。
通道与洞穴之间有错综复杂的暗道相连,霓裳利用利斧在这些道路壁垒间穿梭自如,并且,她有某种手段可以变换这七条通道与洞穴的位置。
山穴的秘密出口,在前方即将到达的玉庭树林中,也要走过一条颇为狭窄的通道。
一入一出之间,颇为对应。
确实是一个煞费苦心经营布置的法阵。
法阵的死门,也在前方树林,已被乱石堵死;而生门,就在黑树林中,只是未及一见。
布下法阵的是什么人?
不会是只归来半年之久的霓裳。
山穴中那些凿痕崭新的通路是她挖出的,但那些年代深远的通道与洞穴绝非她所能为。
霓裳栖身山穴,更像是——鸠占鹊巢。
这“鹊”是何人?为何在此筑巢?
想到这里,她开口问道:“侯爷,这山穴如此凶险诡异,前朝为何要将离宫修在附近?”
“这座山穴是一处年代渺远的古迹,据传从千年之前,便是久负盛名的洞天福地。皇甫一族奢靡无道,眼看运数将终,为延国祚,特意在山穴之下建了离宫。”皇甫余一副嘲讽的语气,“国之将亡,大厦将倾,非一日之过,区区一座离宫,能济什么事呢?”
“侯爷在白云山住了两百余年,对这处山穴就一点也不好奇?”
“在下自有洞府安身,无事从不踏足这里。”
“既然这里是灵气汇聚的名山胜地,必常有修士妖人闻风而来,侯爷就不怕有什么歹人偷偷藏在这里修炼?”
“姑娘以为在下的山障设来何用?无论人妖仙魔,一旦闯入山障,绝瞒不过在下。”
何欢儿笑道:“也就是说,如果山穴里真藏了什么东西……都是经过侯爷首肯的。”
皇甫余身子顿然一僵,旋即又复归常态。“在下不明白姑娘的意思,哈哈,哈哈。”
“出口到了!”
顾子宁一个少年剑修,在幽暗闭塞的山穴盘亘多时,憋闷坏了,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何欢儿也不由加快了脚步,顺着一个窄坡爬出了洞口。
千树梨花落下之后的玉庭树林,枝叶尽脱,只剩树干静立在轻雾中,满眼深冬的凄凉萧条。
荒秃的林木间,随处可见背筐提篓的农人,正在热火朝天收集地上的落叶。有一些农人背着盛满叶子的筐篓,陆续走向斜坡下的小径。
“姐姐!”
伴着一声稚嫩的童音,一张大大的笑脸在她面前绽开。啼笑童子一身农夫打扮,背着一个比他高出两头的竹篓,立在她跟前,左右两手各抓着半块胡饼。
何欢儿一见胡饼,肚子诚实地咕噜起来,眼巴巴盯住了啼笑童子手里的胡饼。
啼笑童子短胳膊一伸,把半块胡饼递到了她眼前,道:“姐姐,吃吗?”
何欢儿二话不说接过,贪婪地咬下一大口,随口问道:“童子,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听侯爷的吩咐,收叶子,酿酒。”
何欢儿心下恍然,皇甫余有一间酒坊,酿制仙人倒需要玉庭树叶。在黑树林,皇甫余之所以打发啼笑童子离去,就是要他召集人手来采收叶子。
“侯爷真是气定神闲,入山穴斗妖魔之际,还不忘顾着生意。”
“在下哪里有闲适的好命,山中养着一大群人,都张嘴等着在下给饭吃。适值春酿时节,酿造仙人倒,这玉庭树叶可少不得。叶子越是新鲜,酒味越是香醇,一刻也耽搁不得。”
“原来,顾少主一招仙术,差点断送了侯爷的生意。”
皇甫余悦然一笑。“怎么会?在下感谢子期还来不及呢!本来也到了收叶时节,往年为了弄下叶子,耗时又费力,子期这一招仙术,为在下省去了不少事。你没见些农人,一个个都面带喜气?”
他放眼眺望着薄雾缭绕下的树林,又道:“子期不愧为仁厚君子,悲天悯人不说,对树木花草也存有一份怜恤之情,不肯斩尽诛绝。在下能与他结识,实乃今生之幸。”
“侯爷,你与少主是如何结识的?在白云镇时,你自表身份,少主似乎并不认得你。”
“小修士,关于此事,恕在下不能讲,你只能去问子期。不过……若非他主动提及,你最好莫问。”
顾子宁低声说道:“还用你说?少主的事,我从不打问。”
何欢儿好奇地问:“顾少主会生气?”
顾子宁慢慢摇头。“多半会惹他伤心。”
皇甫余悠悠叹了一口气。“子期是一个只会拿刀尖对着自己的人,向来都为旁人考虑,从不顾惜自己。”
“利人终会利己。就譬如眼下,顾少主留下这片树林,便是保全了仙人倒,保住了很多人的营生,也成全了他那位郝师叔嘴里的馋虫。”
“承蒙郝剑师抬爱,在下的酒坊日后必将无比红火。备受修真贵门嗜酒好饮的护鼎剑师青睐的美酒,没有比这更好的招牌了!”皇甫余说得眉飞色舞,“郝剑师可是在下的财神爷,哈哈哈……”
“难怪侯爷甘愿在郝剑师面前伏低做小,原来是财神爷驾到。郝剑师那种爱四处喧嚷的脾性,确实得罪不得。侯爷,你这一手算盘打得好啊!”
皇甫余脸上笑出了一团富贵锦绣,嘴上却说:“姑娘说的哪里话来!郝剑师心直口快、古道热肠,乃是一名令人景仰的真仙修!与在下的仙人倒可谓相得益彰!天作之合,天生绝配!”
顾子宁忽然轻叹一声:“这种花树连叶子都清香无比,可惜,今年没有来得及开花……无缘一睹花容,一闻花香。”
“这片林子已有很多年未开过花了。”
顾子宁不禁一愣。“这是为何?”
皇甫余惨然一笑,道:“自从那边的黑树林开出雪色蝶花,这片林子便再也没有开过花。”
啼笑童子吃下最后一口胡饼,一边吮着指头上的油,一边说:“侯爷,叶子收得差不多了,我先下山去了。”
皇甫余点头,叮嘱了一句:“一切照我的安排行事。”
啼笑童子点了两下脑袋,对何欢儿晃了晃油乎乎的小手,背着高过身子的竹篓,飞似的远去了。
原本碎枝乱叶满地的树林,此时像被狂风贴地刮过一样干净,最后两三个农人背着虚满的竹筐正要走下斜坡。
皇甫余忽地想起了什么,朝他们喊道:“你们几个,留一筐叶子在坡下。”
几个农人远远冲他点了头,不疾不徐地走下了斜坡。
这时,在皇甫余背上安睡多时的李秀秀一觉醒来,软软问了一声:“侯爷,这里是什么地方?”
皇甫余立刻变得柔情蜜意,轻声回道:“秀秀小姐莫惊,我们已出了山洞,用不了多久,你便能平安归家了。”
“嗯。侯爷,你背了我一路,放我下来吧。”
“山路难行,秀秀小姐身娇体弱,哪里吃得消?万一扭伤了腿脚,落下顽症,世人再也无缘得见飞天仙女的动人舞姿,这诺大的人间岂不是寂寞无趣了许多?不好,不好!就让在下为小姐代步吧。”
李秀秀面色绯红,银牙轻咬着樱桃小口,眼中满满的春情。
何欢儿忽发一问:“侯爷,你的村庄是不是有人养蜂?”
“不瞒姑娘,在下村庄中有一位养蜂高手,他的蜂群酿出的蜂蜜乃是天下一绝,从不私卖。一到出蜜时节,前来求蜜之人趋之若鹜,每年都有人争到头破血流。姑娘与在下有缘,在下愿意赠送姑娘一罐。”
何欢儿本想揶揄他巧言谄媚,不想他郑重其事地东拉西扯了一堆,也没了打趣他的心思。
“侯爷,你这装傻充愣的本事,算得上天下一绝。”
李秀秀冷眼瞄了一眼何欢儿,道:“这位粗面青斑的姐姐,是侯爷的什么人?”
何欢儿听她话中带刺,故意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沉下嗓子道:“反正不是侯爷的意中人。”
“哈哈哈,姑娘性子真是少见的爽利。”
李秀秀又羞又窘,低下了头。
何欢儿瞧着李秀秀眼神迷离,春情荡漾,觉得好玩,逗她道:“李小姐,你莫非对侯爷一见倾心?”
李秀秀轻轻摇头,耳根红得要滴血,含羞说道:“我……我对侯爷倾慕已久了……不想此番遇难,竟有幸得见侯爷……”
“李小姐见了侯爷,觉得他如何?”
“闻名……闻名不如见面……”李秀秀埋下脸去,口中却不停,“侯爷比我所想的……胜过百倍……千倍……”
娇羞如是,直白如是,也真真是一名勇女子。
何欢儿愈发来了兴致,摆出了媒婆的架势,单刀直入地问:“既然侯爷这么好,李小姐可愿以身相许?”
顾子宁听不下去了,眉头一皱。“姐姐,你越发没有分寸了。”
李秀秀紧紧搂住皇甫余的脖子,声音闷闷传出:“我……我非侯爷不嫁。”
这话把何欢儿惊了一跳,半天说不出话来。不知这位赛嫦娥是一时脑热,还是真的情根深种。
“秀秀小姐莫要说笑,在下山居野处,哪里配得上金州城高门大户的贵小姐?蒙秀秀小姐垂青,在下已是三生有幸,不敢再多奢求。”
“谁说配不上!”李秀秀高喊一声,语气陡然变得激昂,“我要嫁谁便嫁谁!我爹爹和哥哥们,谁敢说半个不字……我就……我就……不吃不喝!”
李秀秀煞有介事的样子,把逗得何欢儿哈哈大笑。“侯爷,你可有福了。若能入赘金州首富李员外家,你还辛苦做什么酒坊生意!”
皇甫余连连摇头。“话不可乱说,在下绝不会离开这座山障。”
李秀秀柔柔言道:“我……我嫁入山中也可以的……”
不料,面对金州第一美人的剖心示爱,花名在外的鬼侯爷斩钉截铁地道出两个字——
“不可!”
李秀秀霎时眼泪横流。
何欢儿不由叹气。“侯爷,你还是执迷于齐人之福?非一对好姐妹不娶?”
皇甫余默然不语,却听李秀秀梨花带雨地问了一声:
“侯爷,你可是嫌弃我没有嫁过人?”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