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仙音一曲肝肠断(二)

顾子期的声音隔帘传出:“师叔,眼下当务之急是不能让蛊虫流出山障之外,危害四方百姓。你与子宁但去无妨。”

“少主,你身为阵主,无法使用法力,而那个失心疯公主定然躲在暗处对你虎视眈眈……”郝龙阳满面犹疑不定,“为防她突然发难,我与子宁得有一人留下,做护阵侍者。”

“郝剑师放心,在下虽身受重伤,法力大减,但是,如果子期有难,在下情愿粉身碎……”

郝龙阳粗暴地一摆手,打断了皇甫余。“我神剑门的少主,不须你一个魔物舍命相护。”

皇甫余讪讪垂下了头,道:“在下只是想报偿子期的大恩……”

“少主助人救人,从不图报答。”郝龙阳语气冰凉,“鬼侯爷,你这套悲情苦情的把戏,还是演给你风流帐下的女人们看吧!”

他稍加寻思,一双凤眼瞄准了何欢儿。

“丑东西,上回你在李宅破坏了少主的仙音阵,这回本剑师给你一个机会将功折罪,特命你做护阵侍者。你务必使出一切卑鄙无耻的伎俩,护住少主,稳住阵心。”

何欢儿见他断然拒绝了皇甫余,却点明要自己当顾子期护阵侍者,一股难以名状的自豪之情油然而生,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背。

“你若是做得到,上次之事本剑师可以既往不咎,要是做不到的话……”

未等他讲完,何欢儿往胸口上一拍,道:“郝剑师不必说了,若是为了顾少主,小女子无所不能!只有成事之功,绝无败事之理!”

她笑盈盈地望向纱帐内的红衣身影,抛出了一个不堪入目的媚眼。

郝龙阳一抬手扇飞了她的媚眼,指着她的鼻子道:“还有,少主坐阵之际,你这个护阵侍者只可在祭台四周走动,不许踏上祭台半步。”

何欢儿嘿嘿笑着,眨了两下眼睛。“郝剑师,你想到哪里去了!小女子确实垂涎顾少主的美色,却也是一位女君子,只动眼不动手。现如今顾少主隐在这纱帐里头,小女子动眼也是徒劳,你又担心什么?”

话虽这样说,她含笑盯住明黄纱帘中若隐若现的红衣身影,轻轻抿了下嘴唇。

郝龙阳冷不丁把长臂一挥,她头顶上挨了两记手刀。

“隔着帘子也不许瞧!”

何欢儿头上火辣辣的,有些恼了,大声嚷道:“看几眼怎么了?又不会看出窟窿来!”

“你不想一对招子变成窟窿,就给本剑师老实点!”

顾子宁不住地往祭坛下张望,道:“师叔,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斗嘴!”

“子宁,事有轻重缓急,追杀几个活尸而已,你急什么?少主的安危,才是一等一的大事!再者,少主若有个万一,仙音阵一破,你我又从何追踪满山乱窜的尸体?”

顾子宁低下头不说话了。

顾子期道:“师叔,事不宜迟。越晚,群尸便散得越远,追逐起来只会徒费周折。”

言罢,一阵啸响从华盖内飘出,清徐婉转,回旋不绝。

乍然间,一道炫目的金光飞出了华盖,落在了祭台的方形层台上。金光渐微,显出了一个吹埙的乐姬,冰肌瘦骨,眉目清远,皎洁如秋月。

紧接着,第二道金光飞落,一个乐妓一手拎磬、一手执槌翩然闪现,举止端庄、神情肃穆。

第三道金光之后,出现了一位击鼓的女子,体态圆润,丰面厚唇……

随后一道金光下是一位吹笙的女乐人……

散发着金光的乐姬一个接着一个,抱持各种乐器,落在方形台上,绕着步辇所在的圆形高台环列一圈,宛如一幅幅静止的仕女图。

啸音止歇,山人初静。

“美哉!妙哉!美人妙音,赏心悦目之至!”皇甫余一脸沉醉地拍扇叫绝,“最令人激赏者,当属子期的啸音,完全称得上出神入化,即使比之于玄音门的能音仙人,也毫不逊色!”

郝龙阳见顾子期已布下了阵势,只好无可奈何地迈步离开,还未出祭坛,又返身而回。

他径直走到阿颜面前,道:“半边脸,我家少主为了救你,遭了那疯公主好一番折腾,这份恩情,你是否铭记在心?”

阿颜郑重地点头,一直阴眼闪着光,溢满了感激之情。

“若是你前主子来了,要劫持少主,你向着谁?”

阿颜锁紧眉头,苦苦思索了片刻,最后垂下了头。

郝龙阳一见她这般态度,立即不淡定了。“半边脸,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居然还对你的旧主子余忠未泯?真真愚不可及!本剑师不如先收下你的项上人头,一劳永逸!”

面对郝龙阳的威吓,阿颜只是佝偻着身子,一动也不动。

纱帘内的顾子期适时开了口:“师叔,你不要吓唬阿颜,她不会害我。”

“师叔,你怎么了?为何变得如此婆妈?”顾子宁站在许愿池前喊了一声。

郝龙阳似乎颇为心神不宁,他最后朝华盖看了一眼,留下一句“少主珍重”,便飞身奔出了祭坛,顾子宁接踵而后。一眨眼,二人身影便消失在了浓雾之中。

华盖内轻轻漾出两个字来——

“起乐。”

霎时,如画的十二乐妓仿佛被注入了一口仙气,各自吹拉弹拨起来,丝竹管弦之声,激荡和鸣,汇成天籁仙音,袅然流向层层裹裹的云雾,一路迸跃着,流向了远方。

细雨霏霏,漫天飘洒。

皇甫余被霓裳一斧砍中要害,元气大伤,又经过一番折腾,很快便靠坐在祭台边歪头睡去了。李秀秀依偎在他身旁,眼中噙着满满的爱意,撑起水袖为他遮挡轻柔的雨丝。

阿颜拢着双膝坐在一块石头下面,一只阴眼直勾勾地注视着地面,不晓得是在沉思,还是在发呆。

何欢儿天生音痴,不通音律,自然欣赏不来这绝妙无比的仙音,只是觉得好听悦耳而已。不过,她此刻正处在顾子期法力笼罩之下,是一探灵纹的好时机,于是,她摒除一切杂念闭目凝观……

——依旧没有探到任何灵纹。

缥缈流淌的乐音似梦似幻,何欢儿体会到了久违的安宁静谧,汹涌的睡意席卷而来,眼皮渐渐如胶似漆。

朦胧中,她又一次回到了李员外家华灯高照的庭园,步辇之中的惊鸿一面,在她眼前挥之不去……越来越近……

“……儿!何欢儿!”

何欢儿听到自己的名字,身子猛地一抖,睁开了眼睛。

“何欢儿!”

顾子期的呼唤在耳边清晰响起,她顿感一阵狂喜,擦去嘴角的诞水,一抬头,差点惊死过去!

一张缠满麻布的脸近在咫尺!

往上三尺,有一柄锋芒逼人的利斧,杀气腾腾,正欲劈上她的脑袋!

久未露面的霓裳公主果然现身了!

何欢儿来不及想,双手抱头往地上一滚。她刚刚滚开,霓裳的利斧便带风劈下,把她坐过的地面砸出了一个坑。

何欢儿团起身子,像球一样,骨碌骨碌滚出去两丈有余,这才抻出四肢,恢复成了人形。

她惊出一身冷汗,摸了下头,欣慰地说:“还好,头还在。”

霓裳见一斧劈空,戾声道:“自不量力的丑婢!你屡次阻拦我与川郎的好事,本公主非杀了你泄愤不可!”

“公主息怒!小女子只是垂涎美色,对公主的川郎并无半点非分之想。”

“凡是见过川郎的女子,都得死!”霓裳醋意熏天,举起斧头又扑向何欢儿。

何欢儿随手抓起两块碎石,对着霓裳扔了过去。霓裳飞舞着斧头,转眼就将石块削成了粉末。

“你这丑婢子竟敢对本公主丢石头!本公主要把你剁成肉片!”

何欢儿稍微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立刻打了一个激灵。于是,她使出了看家本领之一——泥鳅功,脚下忽左忽右,身子扭来扭去。即使如此,也有好几次险些被斧头划到,利刃透出的冰凉杀气激得她寒毛直竖。

不过,她心中却并不害怕,甚至有几分喜悦,因为每到危急时刻,顾子期都会喊一声“何欢儿!”

他每喊一次她的名字,她都觉得心花怒放,飘然欲飞。锋刃再迅疾,再锐利,也伤不到她何欢儿分毫。

反之,霓裳的妒火越烧越旺,周身笼罩的黑气中泛出了火焰般的颜色。

“啊——啊——”

霓裳忍不住开始戾声尖叫,嘴巴大大张开,犹如在麻布中间撕出了一个洞。

“川郎——你竟然口口声声呼唤其他贱人的姓名!我定要将这个丑陋的贱人剥皮吃肉、挫骨扬灰!”

她手中的二尺斧头变戏法一样大了三倍不止,看上去能把她枯瘦的身子压垮。然而,霓裳干柴一样细瘦的手臂挥舞着硕大的斧子,居然毫不费力,每摇动一下,都会掀起一阵旋风,卷起一地乱石。

旋风乱石交加之下,何欢儿狼狈地拼死逃命,踉踉跄跄,跟头不断,浑身摔得像要散架了。

她心中叫苦不迭:这护阵侍者委实不是凡人当的!不是一身仙骨,真揽不了修真界的活儿!

霓裳手臂一扬,又是一阵狂风,何欢儿被吹得摇摇晃晃,向前一连跌出好几步,撞在一块石头上,只觉天旋地转,两腿一软便瘫坐在地。

何欢儿头昏脑涨,模模糊糊听得一句怒吼:“贱婢,看本公主把你劈成两半!”

她心头一凉,眼前的模糊陡然变得清晰又遥远……

小时候玩耍的大大的庭院,宅子后草木葱茏的山峦,穿梭于门庭的大人的袍靴,马车后飞一般向后退去的道路,亲人仆从的惊呼哀号……

一死而已,有什么大不了!

她闭上眼睛,等着干净利落的一斧来临。

等了半晌,却并没有斧头降下,于是,她慢慢掀开了眼皮。

霓裳公主在哭!

麻布包裹的双眼处,各有一片濡湿,渗出了斑斑血痕。

硕大的斧头无力地拖拽在地面上,像一个被攻破了城墙的颓败勇士。

“川郎……你终于肯认我了……”

霓裳的这一声呼唤前所未有的低回轻柔,情意绵长,极是入心,一扫方才的万丈杀气,片刻之间,已判然二人。

何欢儿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不敢浪费这突如其来的逃生之机,蹑手蹑脚往旁边爬了几步,而后放开手脚,一口气跑出去好几丈远。

她一边喘气,一边回头向祭台处观望。

李秀秀头倚着皇甫余,二人睡得正熟。阿颜立于祭台附近的一块大石上,失神地望着霓裳。华盖下,十二乐妓又变回了画中人,一个个静如处子。

仙音已歇,缕缕幽远清扬的啸声正从华盖里飘出来。

霓裳徐徐转身,扬起缠满麻布的脸,对着祭台上的华盖。

“川郎,你依然记得这支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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