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黑旋风落在凸出的悬崖上,黑气散尽,霓裳又一次现了形,露着无脸麻布头,一身宽袍随风晃荡。她的脚下,趴着昏死的李秀秀。
皇甫余连眼皮也不抬,精疲力尽地说了一句:“霓裳,你真是见了棺材也不落泪啊。”
霓裳顿足骂道:“皇甫余,你实在欺人太甚!你屡次坏我的好事不说,居然连献祭的法阵都封了!”
“我早料到你不肯轻易放过秀秀小姐这个上器,做事自然要做绝。”
“卑鄙——!”霓裳气得声音发抖,“你欺我换器之际法力低微,破不了你的封印!”
“霓裳,你心里清楚得很,即使你的法力处于巅峰,也完全不是我的对手。你不过仗着我念旧情这一点,肆意妄为罢了。”皇甫余深深叹气,“你所料不错,我确实不忍亲手杀你,可是……霓裳,作孽太多,自有天收。”
“老天逼我,你为何也逼我!”
皇甫余不说话,只是无奈地摇头。
这时,山壁旁的六条汉子窃窃私语起来。
“怎么还有活尸?山下的兄弟活儿干得不够干净啊!”
“不对吧?活尸啥时候能开口说话了?”
“你们没看见她是从黑风里出来的?肯定是妖怪!”
“妖怪?障子里怪事,俺可没少听,今儿个也算是开眼了哈。”
“什么妖怪!你们瞎了?那明明是人,八成是个妖人,不过,看她一副干尸样,估计是快不行了。”
“……”
霓裳满脸的包带中张开了一道缝,不断上下开合:“你们这帮贱民,胆敢当面议论本公主!”
几个汉子张狂地笑了,其中一个讥讽道:“你说你是公主……哈哈哈,哪里来的公主?从乱坟岗爬出来的吗?”
另有一人从旁帮腔:“连脸都没有,还公主呢!”
霓裳大怒,手一甩,一柄利斧旋转着飞向山壁。只听“铛”地一声,几个汉子头上的山壁被砸出一个大洞,大小石块纷纷往下砸落。
六个汉子躲闪不及,都被砸得头破血流,哀哀痛叫不止。
霓裳冷哼一声,转头对着亭子,悠长地呼唤道:“川郎——,我来了!川郎——”
“嚎什么!”随着一声怒喝,六角亭中走出了冷脸黑面的郝龙阳。
他一现身,几个哀叫不已地汉子立马没了声儿。
“牛鼻子道人!”
“失心疯公主!”
霓裳一脚踏在李秀秀头上,蛮横地说道:“乖乖将川郎交出来!如若不然,本公主就劈了这个姓李的贱人!”
“呸——!”郝龙阳一脸恶相,“你这个老不死的疯子!大白天就发梦?你想拿我家少主做皿,想得美!”
“臭道士,你不怕本公主打死这个姓李的贱人?你们不是为了寻她才追来此处?”
“疯公主,你吓唬谁呢?你若真敢打死李家丫头,本剑师打死你为她偿命便是!”
霓裳一听,飞起一脚,将李秀秀整个踢出悬崖,旋即又放出一道黑风将她缠住,高高悬在空中。
“本公主劝你乖乖交出川郎,敢说一个‘不’字,这个贱人立时就会摔下悬崖喂狼!”
“慢着!”顾子期的声音从华盖里传了出来。
霓裳兴奋地叫道:“川郎,奴家前来接你了!”
郝龙阳手擎长剑,跨步挡在亭子前,道:“少主,这里交给我就好,你不必出面。”
“师叔,李家小姐此刻近在眼前,我们必须要救她,就让我换回李家小姐吧。”
郝龙阳差点跳起来,扬声大叫:“少主,这疯公主摆明了要你做她的皿,你岂能以身犯险?你的身上……”
他猝然顿住,咽回了后面的话。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神剑门既然已向李员外许诺,要平安带回她的女儿,理应言出必行才是,个人安危不足为虑。”
“少主,临下山时,我也向门主立下重诺,一定会舍命护你周全。我郝龙阳身为门中的护鼎剑师,一诺既出驷马难追!少主之安危,于我是头等大事!以命换命之举,我决不答应!”
华盖里没了声息,片刻之后,顾子期缓缓问出一句:“师叔,你认不认我这个少主?”
“当然!”
“少主有令,你听是不听?”
郝龙阳怔住了,半晌无言。
终于,他长吁一声,道:“也罢!少主行事,我无权干涉。少主大可拿自己换回那个李秀秀,我郝龙阳自认无能,拔剑自刎便是。”
“师叔,你何必叫我为难……”
“分明是少主在为难我!”
话到此处,华盖内外如死水一般的安静。
顾子宁担忧地望着华盖内的红衣身影,叹息了一声:“师叔,你就不能少说两句?”
一阵山风呼啸而过,华盖四周的纱帘高高扬起,又翩然落下,一闪而逝的帘隙中,透出一角红衣,和一只微微颤抖的苍白手掌。
霓裳的衣袍鼓鼓荡荡,单薄的身躯弱不禁风,不住地轻轻摇晃。
突然,一把折扇从山道上笔直地飞向霓裳,正打在她的后腰上。枯瘦的霓裳即刻被击飞,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便如一片树叶飘下悬崖,没入了白茫茫的云雾。
一道黑气闪电般窜上悬崖,将李秀秀也拽了下去。
何欢儿匆忙奔到悬崖边,抓住一截枯木朝下张望。
但见云海翻涌,空不见人。
皇甫余收回折扇,慢悠悠一笑,道:“既然二位仙修进退两难,这个坏人,不妨由在下来做。”
“侯爷,就在刚才,你还说不忍心杀死公主呢!这才一会儿功夫,怎么就变卦啦?”
“此一时,彼一时,在下岂能任他难为子期?”
“霓裳公主早就跟你反目成仇,倒也罢了……”何欢儿望着崖下的茫茫云雾,“李秀秀对侯爷一往情深,侯爷就一点也不顾惜她?”
“在下深知霓裳的性子,一物换一物,对她是赔本生意,她哪里肯做?秀秀小姐是她寻觅多时的上器,子期是世间少有的珍皿,她都不会放手。在下是个生意人,计较得失利弊乃本色当行。在下权衡之下,挑了最安稳最不亏的一笔买卖做,仅此而已。”
郝龙阳道:“你这鬼侯爷就知道自作聪明!疯公主和李家丫头都没了,我神剑门要如何跟李老儿交代?”
皇甫余对着郝龙阳一揖到地。“在下这条命交由神剑门处置便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或者,将在下绑了,带回金州向李员外谢罪,在下也绝无二话。”
正在这时,悬崖下的云中,传来微弱的呼救声。
何欢儿侧耳细听,惊喜地叫道:“是李秀秀!她还活着!”
郝龙阳闻言大喜,急忙纵身跃下了悬崖。须臾之间,便夹着李秀秀跳回了崖上。甫一落地,郝龙阳就冷冷地把李秀秀丢在了地上。
李秀秀一声嘤咛,娇软地从地上爬起,张开樱桃小口微弱地喘息,一副我见犹怜之态。
见到金州第一美人,山壁边几个血了呼啦的汉子全都看直了眼,不停地咽着口水。
“多谢道长……”李秀秀抬手攥住了郝龙阳的一只袍袖。
“放开!”
郝龙阳猛力一甩,李秀秀身子往后一仰,栽到了何欢儿身边。
何欢儿弯腰去扶她,冷不丁探到一个黑底白边的灵纹,微微泛着红色——杀气。
这个灵纹她颇为熟悉,属于霓裳公主。
面前的李秀秀,竟然是霓裳公主!?
她心念一动,连忙摸向怀中——
那颗魂珠不见了!
倏忽之间,她不由地汗毛倒立。
究竟是何时丢的?
她来不及细想,极力稳下心神,不动声色地说道:“郝剑师,秀秀小姐玉体金躯,你怎能如此对她?秀秀小姐,没伤着吧?”
“多谢这位姐姐……”
李秀秀一边说,一边向她投来了阴寒一瞥,眼色中满是审视与戒备。
何欢儿心内顿时一片洞明,脸上挂着殷殷笑意,道:“你不是一直喊我丑姐姐吗?”
她劲力一推,李秀秀毫无防备,惊呼一声,踉跄着跌出了悬崖。就在掉落的一刹那,李秀秀伸手抓住了横生崖边的一根小树,整个身子空落落地悬挂在万丈岩壁上。
她这一举动,惊掉了在场所有人的下巴。
郝龙阳眼疾手快,冲到崖边把李秀秀拎了上来,回头朝她怒斥:“丑八怪,你疯了不成!”
抬辇的汉子们看完这一出,又一次议论起来。
“啧啧啧,这丑姑娘嫉妒那个小妞长得好看,竟然要下杀手!可怕!实在可怕!”
“常言说,最毒妇人心。这妇人一丑啊,就是毒上加毒!”
“这丑女人,不止脸吓人,心里边更吓人!我的个老天爷!”
“讨老婆可不能找丑的!这谁惹得起?”
“……”
“闭上你们的臭嘴!”郝龙阳厉声喝住汉子,警惕地盯住何欢儿,“你为什么要害李家丫头?你莫非……被鬼乌团附身了?不是那个丑儿?”
何欢儿笑兮兮道:“郝剑师,小女子百邪不侵,你不是见识过了?这鬼上身的人……可不是我。”
“你这是何意?谁被附身了?”郝龙阳将四周的人一一看过,目光锁定了皇甫余。
皇甫余慌张地晃起折扇,道:“在下虽说元气大伤,但元神未散,没有鬼怪上得了在下的身。”
郝龙阳一双凤目又一次盯住了何欢儿。
“郝剑师,往哪里看呢?”何欢儿一指李秀秀,“有鬼的人是这个李秀秀,此刻,霓裳公主就在她体内。”
李秀秀正躲在郝龙阳身后,娇娇柔柔地小声啜泣着。
郝龙阳弯下腰,围住李秀秀横看竖看,一连转了好几个圈。李秀秀微微垂着头,全然一副含羞带怯的小女儿作态。
“魔公主与那个千面□□是一丘之貉,邪淫无耻,没皮没脸。现下你说这个小丫头是那个疯公主?本剑师不信。”
“郝剑师既然不信,那么,敢不敢跟小女子打一个赌?”
皇甫余拿折扇拍着手掌,在一旁起哄:“有趣,有趣!不知姑娘要赌什么?”
何欢儿一搓鼻子,昂然道:“郝剑师,若眼前这个李秀秀果真是霓裳公主的话,你以后不许阻拦我接近顾少主。”
“哈哈哈……”皇甫余抚掌大笑,“单刀直入,直击要害,姑娘好手段!”
“郝剑师,你敢不敢赌?”何欢儿问。
郝龙阳双臂交叠,凤眼一斜,道:“本剑师打赌,从未输过,难道还怕你不成?赌就赌!若是你输了呢?”
“如果小女子赌输了,任由郝剑师处置,如何?”
“你好大的胆子!你就不怕本剑师一怒之下,把你色眯眯的眼珠子挖出来?”
何欢儿双手叉腰,信心满满地笑道:“万一小女子输了,郝剑师但挖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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