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庭广众之下,面对坐地撒泼的何欢儿,那个汉子有些不知所措,干在一旁挠头跺脚。
这时,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挤了过来,不由分说先打了旁边的汉子一巴掌。
“蠢东西!你是怎么办事的?屁大点事闹出这么大动静!连门都给堵了!”
“刘哥,是这婆娘故意撒泼放刁,我……”
话到一半,汉子的另一边脸又挨了结实的一巴掌。
“还敢狡辩?你是吃白饭的不成?一个黄毛臭丫头你都对付不了!这事儿要是传到楼主那里,挨一顿板子都是轻的!”
壮汉一听这话,立刻冷汗直流,跪在地上连声哀求:“小的错了,小的无能!求求刘哥千万别把这事儿告诉楼主!”
“行了!”
刘哥压下怒火,对身后两个跟班喝道:“愣着干什么!先把这泼妇押到后院去!还嫌看热闹的人少是不是!一个个的都没眼色!”
这么一来,正好遂了何欢儿的意,她止住了哭闹,任由两个护院把她拖进了楚云间。
身后的刘哥又发出一声怒吼:“你还不起来?要老子扶你吗!”
何欢儿趁人不备,使出了色迷心窍粉,押送她的两个护院立时丧失了神志,按她的指令乖乖放开了她。
她混入人流,脚步匆匆直奔三楼。刚一踏上三楼的地板,嘈杂的人声便如退潮般远去了。廊道上行人稀少,灯火通明。她循着记忆,找到了上次顾子期所住的那间客房。
这一次,门口守着两名伙计,一胖一瘦。
她定下心神,昂首大步走到门前,摆出了一个笑脸。
“二位大哥辛苦,请问这房中住着的可是顾少主?”
瘦伙计满面狐疑地扫了她几眼,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没人领着一个人上来了?”
何欢儿不假思索地回道:“这两日天气热,引我前来的大哥吃坏了肚子,疼痛难忍,于是……”
胖伙计不满地哼了一声。“没出息的东西!昨天顾少主好心,把李员外送来的吃食打赏给了咱们大伙。那几个饿死鬼贪吃没够,私自分了我那一份,报应来了吧!”
瘦伙计问:“你找顾少主有什么事?”
何欢儿摘下身后的包袱,道:“李员外打发小女子前来,给顾少主送些衣物。”
伙计接过包袱,对着她一甩手。“顾少主正在休息,不便打扰,你先回去吧。”
“大哥,小女子还有几句话,需当面对顾少主说。”
“有什么话,告诉我就行了。”
何欢儿吞吞吐吐地说:“这……这话不好对旁人讲的……”
伙计压低声音呵斥她:“啰嗦什么?楼主再三吩咐,不许放闲杂人等进房!还不快走!万一惊扰了顾少主,你想走也走不了!”
“可是,李员外……”
“哪怕李员外亲自来了也不行!要见顾少主,必须经楼主允许!擅自放人进入,我们可吃罪不起!快走快走!”
“这……”
站在一边的胖伙计见她赖着不走,开始用手推搡她。
何欢儿活像条泥鳅,一猫腰,从两个伙计身体之间穿过,对准房门用力一撞,一头栽进了房中。
俩伙计变了脸色,放声喊道:“你……你不能进去!”“滚出来!”
这时,悬垂的床帏中传出了一声问话:“何事喧哗?”
两个伙计闻声,双双在门外跪倒,趴在地上求饶。
“顾少主……小的办事不力,扰了顾少主清净,请……请恕罪!”
“小的们愿受顾少主责罚,只是……千万不要告诉当家的!”
何欢儿呲牙一乐。“这楚云间的楼主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不成?怎么把手下人吓成这个样子?”
房中寂静了片刻,只听顾子期道:“二位伙计不用害怕,这位姑娘是顾某的一位相识。你们放她进来,并无过错。”
两个伙计直起身来,拍着胸脯吐出一口气,一同冲着何欢儿陪起了笑脸。
“姑娘,小人有眼无珠,不识贵人,姑娘千万别跟小的一般见识。”
“是啊是啊,都怨小的,一双狗眼看人低!”
何欢儿大剌剌一摆手,道:“行啦,我又不认识你们的楼主,二位不必对我献殷勤。”
她虽这样说,俩伙计对她仍是不敢有丝毫怠慢,恭敬地拱手称谢。
“多谢姑娘大量。”
“多谢姑娘大量。”
随后,瘦伙计毕恭毕敬地双手呈上包袱,与胖伙计一道关上了房门。
“顾少主,见你一面比简直登天还要难!逼得小女子十八般武艺使出了一半!”
何欢儿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几案旁坐下,把包袱往案上一放,拿了个茶碗自斟自饮起来。
厚重的床帏一掀,顾子期从中走了出来。
他外罩一件素雅的宽袍,内着一件丝质深衣,长发披垂,赤足踩过厚厚的华毯,在何欢儿对面倚着几案坐下了。
何欢儿细细打量着他,见他唇颊仍泛着几许苍白,小声问了一句:“你……还好吧?”
顾子期不答,淡淡问道:“你怎么来了?”
见他精神有些不济,何欢儿也没心思逗弄他,顺手指了一下几案上的包袱。
“你的几件衣袍,侯爷托我带过来。”
顾子期伸手去解包袱皮。
看着他白瓷一般的手指,何欢儿有些出神,不禁回想起了步辇飞离悬崖的前一刻。她的指尖上,至今残存着顾子期掰开她时留下的力道和触感。
一阵热风拂过她的双颊,她突然觉得口中异常干渴。
她抓起茶碗,咕咚咕咚喝下大半碗茶,道:“不知为何,侯爷死活都不肯来这间青楼。”
“他做贼心虚,怕人知道鬼侯爷的真面目。”
“他怕这里的什么人?啊!莫非是楼主?”何欢儿想了一下,不解地说,“这里的楼主我见过一面,并没有什么可怕啊……怎会有那么多人怕他?”
顾子期又不答,只是言道:“衣物我收到了,你可以走了。”
“顾少主,这么快就下逐客令,也太过无情了吧?在山障里,咱们云里来雾里去,多次同生共死,无论如何也称得上生死之交了!你怎么还跟上回一样,动不动就赶人?着实令人心冷。”
“你觉得我心冷?”
何欢儿没料到他有此一问,一下子噎住了,望着顾子期淡色的双眸,下意识摇了摇头。
“顾少主只是面冷罢了。”
顾子期眼底的冷冽之色渐消渐退,浮上了少许暖意。
“你为何还仍在金州?你两位姐妹之事已了结,不用回黛藏山复命吗?”
“小幸子不见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他。”
“你受命追查门人下落,身边只有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年?”
何欢儿笑道:“顾少主,我春宫门远在商州,距金州何止千里!再说,我春宫门属于修真界末流,法术低微,没本事乘风御剑,只得老老实实跋山涉水,这一往一返打尖住店可是一大笔盘缠。宫主给我派了个小幸子,已经是优待于我了。”
“……若是一直找不到小幸子,你要怎么办?”
何欢儿眼里一亮,笑嘻嘻地问:“顾少主这是在担心小女子吗?”
顾子期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我可以拜托明远,帮你在金州城内外寻找小幸子。”
“明远?”
“楚云间的楼主。”
何欢儿愣了好一会儿,笑着摇头:“顾少主的好意,小女子心领了。不过,为了鄙门一个门人,劳烦楚云间的楼主兴师动众,这么大的人情,我春宫门可还不起。”
“不须你还。”
“但是,小女子向来不喜欢欠人人情。”
“顾某亦是一样,因此才想帮你寻人。”
何欢儿眨巴着眼睛,问道:“顾少主何时欠过小女子人情?”
“在山障里,我神剑门多蒙姑娘相助,理当报答。”
何欢儿一边摇手,一边满不在乎地说:“顾少主,山障凶险,大家结伴而行,自然要相互照应。要是没有神剑门三位仙修,小女子也无法平安离开山障不是?何谈报答二字?”
一丝笑意划过顾子期的眼底,溢出了眼角,他没有说话。
“其实,我并不急着回黛藏山。”
“为何?”
“我常年在外游荡,跟门人本就十分疏离,去年老宫主亡故之后,就更没有什么牵挂了……只有一个大师姐还算知心,可是她深居简出,一年中大半时日都在闭关。即使回去,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留在这里,不紧不慢地找小幸子。而且……”
她伏到几案上,含笑望着顾子期。
“这里有顾少主,小女子可舍不得走。”
顾子期抬眸向她投去一瞥,很快便垂下了眼睑,神色间似是有些乏累。
房中烛火摇曳,寂然无声。唯有香炉中冒出的烟气不绝如缕,乍合又乍散,袅袅飘向幽暗的角落。
眼下无人打扰,何欢儿终于可以心无旁骛地观赏顾子期的绝世容颜,不一会儿,便觉得神思恍惚。
她用力搓了下鼻子,问:“我……冒失地闯进来,是不是扰到你休息了?”
顾子期微微一摇头,道:“我在等子宁,他去赴宴了。”
“子宁小弟也住在这里?”何欢儿很是惊讶。
宁夫子住青楼,实在是奇事一件!
“嗯。这些日子,多亏有他照顾我……”
突然,房门咣地一声被撞开了,酒气冲天的郝龙阳跌进了房中。
顾子期淡定地扫了一眼门口,语气波澜不兴,慢悠悠地又接了一句:“还有郝师叔。”
“丑东西?”
郝龙阳看见何欢儿,以为自己花了眼,使劲揉搓了眼睛两下,又眯起凤目仔细观瞧,猛地大喝一声:“丑东西!你为何会在这里?”
何欢儿冲他歪头一乐。“郝剑师,上回分别时,小女子说过‘后会有期’,你看,这‘期’不是来了?”
郝龙阳脸上一阵电闪雷鸣,回手一指房门,下了逐客令:“走!”
何欢儿两手往身后一支,扬起下巴对着郝龙阳。
“郝剑师,你忘了?你打赌输给了小女子,不可以再妨碍我跟顾少主亲近。今日,除非顾少主赶人,不然,小女子决不离开半步。”
“你……”郝龙阳被噎得直翻白眼。
“郝大剑师,你德高望重,赌输了不会不认账吧?”
郝龙阳往胸口狠砸了两下,气冲冲坐到了几案一旁的矮榻上,一脸的狂风暴雨。
“丑东西,你长点眼!少主重伤未愈,劳累不得,你休要缠着他!”
“郝剑师才是!”何欢儿把嘴一撇,“你喝得大醉,这样大摇大摆闯进来,就不怕惊扰了顾少主?”
“你这丑东西竟然敢教训本剑师?”
“小女子只是实话实说。”
“……”
二人正在斗嘴,忽见房门一开,顾子宁愁眉苦脸地走了进来。他径直走到顾子期身旁,板板正正往地上一跪,低头不语。
顾子期也不问话,伸出手轻轻拍了他两下,然后,便若无其事喝起了茶水。
顾子宁嘴角抖了好半天,终于开了口:“少主……我闯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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