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郎抱琵琶半遮面(九)

一身紫袍的天心楼主满脸愠怒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两名姿色出众的艳丽女子。

他在堂中站定,气宇轩昂,雍容华贵,如漆似墨的一对瞳子射出两道电光,令人不敢直视。

大管家和八位护院顿时低头缩背,噤若寒蝉。

躺在地上的何欢儿动弹不得,把眼珠子滚到楼主一侧,打了一声招呼:“小女子见过楼主。”

天心楼主一言不发,只是逼视着她,一双电眸里乌云密布,眼看就要狂风大作。

何欢儿干笑一声,问道:“楼主今日心绪不佳?”

……

依旧是让人窒息的沉默。

何欢儿很想搓下鼻子,无奈手被捆着,只好吸了下鼻子,又一次开口:“小女子曾在这间大堂中见过楼主一面……”

“何欢儿。”天心楼主突然说出了她的名字。

“……”何欢儿一阵安静。

“何欢儿,春宫门的三宫主,人称‘春三姑’,长年浪迹于外,奉命来金州寻找两位失踪门人。”

何欢儿震惊地问道:“你……你查过我?”

天心楼主眸光阴冷,目如深渊。

“你两次混入楚云间,当真以为无人察觉?何三宫主未免太小看我秦某了!休要说是人,就是一只老鼠,也逃不过我布下的眼线!你的事,去客栈一问便知。”

“你怎知我住在哪间客栈?”

“当日为你的门人送信的,是我的手下。”

原来,自己在这楚云间的一举一动,都未能逃过天心楼主的眼睛。

“小幸子是不是被你们抓了?”

“一只老鼠,本来不值得上心……”天心楼主眼色一寒,“不过,你接近子期,兹事体大,于是抓了名人质在手。”

“小幸子现在何处?”

“子期归来后,便将他放了。”

何欢儿大为疑惑:“放了?那他为何不在客栈里?”

大管家怪笑了一声,回道:“笑话!楼主为了一只蝼蚁,还骗你不成?人是我亲自放走的!他的腿长在自己身上,去了哪里谁晓得!”

何欢儿稍一思量,觉得有理。

这间青楼高手如云,深不可测,没有必要对自己这样一个阶下囚说谎。

她讪笑道:“楼主既然查过小女子的身家底细,就该晓得小女子不修法术,根本不是什么妖女。”

“本楼主不管你是不是妖女,对子期心怀邪念,妄施淫行,才是罪无可恕!”天心楼主语如冰锥,声声刺骨。

何欢儿恍惚中仿佛看到了郝龙阳的影子。

这位楚云间楼主,还有那名郝大剑师,宛如一块照妖镜的两面,一面暴烈如火,一面阴寒似冰,凡是对顾子期意图不轨的狂蜂浪蝶,都无所遁形。

顾大少主的玉体,到底是什么稀世之宝?一下都碰不得?

她虽亲了他一口,其实心中并无邪念……

他当时苍白虚弱、痛苦不堪,她只是想让他好受些……

何欢儿心中叫苦,委屈地说道:“小女子倾慕顾少主的品貌不假,可是,最多不过在心中存想,自娱而已,这样也有罪不成?”

“存想?”天心楼主稍稍一顿,继而勃然大怒,“你在台上对子期所为,仅是存想?!”

大管家软绵绵的身子颤了几颤,悄悄一招手,引开八位护院去了大堂门口。

“要不是你玷辱子期,他为何会在台上犯了旧疾?”

玷辱……旧疾……

何欢儿心上劈过一道闪电,讷然道:“这……这就是顾少主修无情道的缘由?不能与人肌肤相亲,鱼水合欢?不然就……”

她心念一转,又问:“女子亲近不得,男子又如何?”

此言一出,她蓦地想起了小官上身的郝龙阳强吻顾子期的情形,恍然自悟,惘然道:“一样不可。”

皇甫余龟缩一旁,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她好奇难耐,又问:“顾少主何以至此?天生怪疾?身中奇毒?还是遭人施术下咒?”

“死到临头,话还真多!守夜人何在?”

天心楼主呼唤一声,但见从高高的梁柱上,无声无息垂下了两根绳索,悬荡在何欢儿和皇甫余面前。

“绞杀。”

短短二字,仿佛重有千钧。

下一瞬,绳子便爬上了何欢儿与皇甫余的脖子。

皇甫余摆出一副听天由命的姿态,丝毫不做挣扎。

何欢儿却不打算躺以待毙,她大喊一声:“绳下留人——!楼主!前日台上,意图染指顾少主的,并非小女子,而是另有其人!”

“不是你?又会是什么人?”

“李家千金李秀秀!她当时也在场,楼主想必记得!”

天心楼主眼尾上挑,忿然道:“岂有此理!李小姐乃是名门闺秀,怎会如此寡廉鲜耻!而你是春宫门出身,定然通晓种种见不得光的手段,诱使子期发病的人,不是你是谁?你死到临头,还想污蔑良家女子,其心可诛!守夜人,还不动手?”

绳索猛地收紧,何欢儿狗急跳墙,不顾一切嚎叫起来。

“顾少主——,救——命——啊——,顾少主——”

她这穷途一喊,终是感动了过路神佛。

三楼的栏杆处,闪出了顾子宁的身影。

顾子宁凭栏往下一看,惊呼了一声“欢儿姐姐”,跟着便飞身跃下了楼。

“楼主!这是怎么回事?欢儿姐姐不是坏人!”

天心楼主见到顾子宁,神色稍缓,轻轻一扬手,两条绳索立刻松开了地上的二人。

皇甫余见顾子宁出现,紧绷的身体松弛了一些,终于现出了一些活气。

天心楼主温和地问道:“子宁,此人是春宫门的□□,你为何唤她姐姐?”

顾子宁面色一红,有些难为情地说:“上次救李小姐,欢儿姐姐多有相助……为表谢意,便把她叫了姐姐。”

何欢儿咧着嘴不住点头。

“笑什么!妖女!”

何欢儿立时抿住了嘴。

天心楼主收起霹雳面孔,和颜悦色地对顾子宁道:“子宁,这世上人心最为难测,笑里藏刀的人比比皆是。子期这次病发,就是你她惹出来的!你岂能认她做姐姐?”

皇甫余问道:“姑娘,你在台上到底做了什么?以致于让楼主有这么大的误会?”

“我……我看顾少主病容绝美,一时没忍住,亲了他一口。”

皇甫余一听,额头咚一声砸在了地上。

“大庭广众,观者如堵,姑娘你未免也太……太色胆包天了吧!”

“小女子当时只觉得头晕脑热,不知怎的就……怪只怪顾少主春情无限,叫人把持不住。谁知就那么一下,偏巧给楼主撞见了。小女子这气运实在是……”

天心楼主怒斥道:“一派胡言!”

“不是胡言!小女子字字如实!”

顾子宁苦笑了一下,道:“楼主,欢儿姐姐一贯如此。她虽说言辞轻佻,却并未对少主有过什么过分之举。”

何欢儿明知顾子宁在为自己开脱,但她并打算不领情,双眉紧拧,一脸不爽地道:“小弟,你怎么可以说姐姐言辞轻佻?姐姐已说过多次,我对顾少主的赞美之词,无一字不是出于真心!决没有半分虚假!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是,是。”顾子宁敷衍着。

天心楼主直勾勾盯着何欢儿,眸光中闪着难以名状的情愫。

“当真不是你?”楼主仍有些疑虑未消。

何欢儿信誓旦旦道:“当真不是!”

“即便如你所言,是李秀秀要行无耻之事,可你又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台上?怎会有如此巧合的事?”

“那是……”

皇甫余出言打断了她:“在下眼尖看到了,是一阵怪风使然。顾少主宅心仁厚,恩泽四海,或许台下坐着一位昔日受恩之人,眼见顾少主有难,于是出手相救。”

“你又是……”

这时,门口的大管家颠颠跑来,向他禀告:“楼主,李员外求见。李家小姐也来了。”

天心楼主挑唇一笑,道:“来得正好!有请!”

不一会儿,李员外从门口走了进来,大老远便对着天心楼主拱手致意。李秀秀脸上罩着一层轻纱,款步婀娜地尾随于后,怀中抱着一只毛色雪白的兔子。后面跟着两名婢女,两位家丁,每个人手中都提着礼品。

“哎呀,秦楼主,老朽冒昧前来,失礼啦!”

楼主迎上客人,不深不浅还了一礼。“李员外可是稀客,不知今日下临寒地,所为何事?”

李员外先是沉沉叹气,而后道:“昨日小女登台献舞,谁成想竟又招来了妖女!打了小女,惊了宾客,下人们乱作一团,家中都不成样子了!顾少主抱恙为小女陪奏,听说也遭了妖女毒手,小老儿实在心中不安,故而前来探望。”

“李员外言重了。顾少主台上归来,身子抱恙,秦某忙着照应,未顾得上打发人去府上慰问,才真是失礼,万望李员外见谅。”

“免啦免啦!”李员外连连摆手,爽声大笑,“秦楼主与老朽那不成器的儿子,同在金州最繁华之处做生意。小老儿心中有数,倘若没有楼主暗中照拂,那间望仙楼断然不会如今日般红火。因此,这些客套话就不消说了。哈哈哈……”

天心楼主谦恭地一垂首。“李家乃金州百年郡望,根基深厚,李员外公子雅量高致,不嫌弃秦某一介白身,愿与秦某交相往来,这是秦某之福,又哪里敢居功?”

“秦楼主过谦啦!楼主虽布衣之身,却有皇家御赐金牌,自如行走于宫庭禁苑,金州有权有势的人虽多,试问几人有此殊荣?连老朽都羡慕不已,甚至还怀有几分妒忌之心呢。哈哈哈。”

“不敢,不敢。秦某不过碰巧有些仙家门路,进献一些奇珍异宝取悦天颜罢了。李员外文武全才,上保朝廷,下安黎民,若没有李员外这样的栋梁,秦某又岂能安稳地开着这间青楼,整日里一派歌舞升平?”

李员外听得神采焕发,捻须大笑道:“秦楼主,人人都道你千面玲珑,洞人心窍,今日始信人言不虚。”

……

听着二人寒暄,皇甫余黯然叹道:“秦楼主长袖善舞,他与人周旋恰到好处,阿谀奉承又不至谄媚,还能笼络人心……在下果然比不上他。”

何欢儿嗤嗤笑了。“侯爷出身皇家,无论如何努力放低身段,骨子里的傲气都抹不平的。上次你还骂李员外是个‘不识货的老东西’呢!”

“这一点,在下可没错。他儿子开的那间望仙楼,卖的就是假酒!”

“怪不得,你花钱要了个雅间,却只点了一壶茶。原来是赌气呢,哈哈哈。”

何欢儿不经意间往大堂门口扫了一眼,笑容一下子糊在了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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