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无庸大模大样地走进了大堂。
他才一进门就嚷嚷着:“这里的人懂不懂待客之道?客人来了,怎么没人让座奉茶?”
天心楼主朝门口怒斥道:“现下正有贵客来访,是谁把闲杂人等放进来了?没用的东西!”
大管家和一众手下人登时遥身下拜,大管家战战兢兢地回话:“楼主恕罪!小的以为他是……”
“闲杂人等?你说谁呢!一间破青楼,下三滥的地方,拿什么腔作什么调?本小爷肯屈尊到这里来,算是给你们脸了!”
楼主面色如冰,朝门口一指。“鄙处今日不接客,客官请便吧!”
陆无庸把眼一横,指着身上的衣袍,傲然道:“眼拙的东西!本小爷是神剑门的剑修,城中有妖女作祟,小爷受李员外所托护卫李小姐,这才屈尊来到此间,又不是来□□的!”
天心楼主冷言道:“神剑门堂堂修真界贵门,居然也有此等不识礼数的败类,真是仙门不幸。”
“你找打是不是?”陆无庸上前一步,举起了拳头。
顾子宁急奔过来,拽住陆无庸,劝道:“陆师兄,这位是楚云间的秦楼主,少主在这里养伤,受了他许多关照,你应对他客气些才是。”
陆无庸怒气冲冲地甩开了顾子宁。
“什么楼主,不就是个做皮肉生意的?身为名门贵派的仙修,偏要在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养伤,也不怕有损修为!这事要传扬出去,我神剑门脸面何存?他这个少主怎么就不为神剑门的名声着想?”
一听这话,顾子宁面露惭色,不由地低下了头。
天心楼主眼中泛起血丝,暴怒一声:“长耳!送客!”
大管家猛打了一个激灵,佝偻着身子紧往大堂里跑。
李员外一瞧这架势,赶忙出言化解:“秦楼主息怒,息怒。这位陆仙长讲话确有不妥之处,不过他踏实热心,是个好人。这几日小老儿家事多烦乱,多亏陆仙长一直忙前忙后。小女在台上被那个妖女弄伤了眼睛,怕破相,啼哭不止,也是他拿出仙药救治。看在老朽的薄面上,就不要与他计较了吧。”
楼主余怒未消,绷着脸一言不发。
李员外又道:“秦楼主,陆仙长与顾少主同出神仙仙门,就算是看着顾少主的颜面,也不该把事情闹僵,要不然,岂不是叫顾少主左右为难?”
“是呀,楼主。”顾子宁小声嘟囔着,“陆师兄素来是这个性子,到哪里都横冲直撞。幸好郝师叔回去了,否则非得打起来……”
“啧!你提他做什么?”陆无庸不悦地瞪了顾子宁一眼。
楼主闭目宁神,压下怒火,道:“李员外难得光临,秦某不该让贵客难堪,此事就罢了吧。”
他对着大管家把手一挥,大管家弓着腰退行了几步,转身奔回了大堂门口。
李员外堆起笑容,拱手道:“楼主果然雅量。”
楼主盯了一眼李员外身后的李秀秀,问:“李小姐在台上受了惊吓,为何不在家中静养?”
李秀秀仪态万方施了一礼,颔首道:“顾少主对小女有救命之恩,他贵体有恙,理应前来探望。”
顾子宁道:“少主喝了药,已睡下了。”
“既然如此,老朽就不打扰了。这些薄礼,烦请子宁修士代为收下,并转达老朽与小女的问候。”
陆无庸忽然插言:“员外,那个妖女的事还没问呢。”
“这……”李员外捻着花白的胡子,“顾少主正在歇息,不便叨扰吧……”
“李小姐的安危可是头等大事!他不就是为这个才下山的?妖女再次现身,李小姐处境堪忧,他岂会不知?可是,这都过去一天一夜了,他不闻也不问,居然也睡得着!”
“陆师兄!少主昏沉中多次念起李小姐,他心中怎的不急?他……他是有心无力!”
“装模作样!”陆无庸不以为然地一撇嘴,“他在台上献弹琵琶时,不是好得很吗?难不成区区一个妖女,能将他打得下不来床?要真是这样,他这个少主也不用当了!”
“你……”顾子宁又急又气,“少主他……”
“子宁!”楼主叫了一声。
顾子宁猛地一顿,死死咬住了嘴唇。
陆无庸扬起下巴,道:“这位楼主,昨夜是你的人带走了那个妖女,对吧?她现在何处,赶快交出来!我要问话!”
楼主冷声道:“我这里没有什么妖女。”
“你该不会是想包庇妖人吧……”陆无庸双眼一眯,目光中充满了猜忌,“还是说,你因为觊觎秀秀小姐,故意放出了一个妖女,想上演英雄救美,获取她的芳心?幸好本小爷及时赶到,你才未能得逞!”
天心楼主冷笑道:“你休要把你的龌龊心思,安在本楼主头上。想做乘龙快婿的人,可不是我!”
“你……”陆无庸被人当面戳穿心事,瞬间恼羞成怒,“今日,你若不交出妖女,本小爷就一把火烧了这间青楼!”
“姓陆的,不要以为你出身仙门世家,我便怕了你!你当我不知?你陆氏一族,人丁虽旺,成器的却没几个,空有一个架子罢了!少在我面前耍威风!”
陆无庸一听这话,眼里顿时喷出火来,指着天心楼主大骂:“你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吃女人饭的无耻牙人!腌臜龌龊!竟敢侮辱我越州陆氏!小爷今日要拆了你这个淫窝!”
他边说边抽出了背上的百翎剑。
顾子宁急得干跺脚,却说不出话来。
楼主见状,毫不示弱,厉喝一声:“这里容不得你撒野!守夜人,鞭刑!”
话才出口,便见一根绳索从空中飞下,照着陆无庸的面门突刺而去。
陆无庸身子往后一仰,躲过一击,同时挥剑去砍绳子。然而,那绳子仿佛一条灵动的活蛇,巧妙地避开剑锋,往下一钻,直奔他的下三路。
陆无庸双脚离地,一连使了几个鹞子翻身,跃上了大堂中央的高台。
他立地未稳,冷不丁从身后又窜过来一道绳索,他慌里慌张地纵身往台下跳。不料,先前那根绳子追了过来,向上一扬,正好抽在了陆无庸的脸上。
“啊——!”陆无庸惨叫一声,又摔回了台上。
两绳相会,犹如两条天鞭悬在陆无庸上方,跟着便左一下右一下,抽打起他来。鞭鞭入耳,在空空的大堂里回荡。
陆无庸长剑乱挥,好不容易寻到一丝空隙,挣扎着滚下了台子,但是天鞭如影随至,并不肯放过他。陆无庸被打得满地乱滚,号声不绝。
顾子宁心中不忍,开口为他求情:“陆师兄出言不敬,但罪不至此,求楼主放过他吧。”
“我屡次忍让,他都不知好歹!今天,我非得好好教训他不可!”
“楼主,你这样打法,怕是会出事!陆师兄要是有个好歹,少主回山该如何交代?”
楼主略一沉吟,咬牙道:“我亲自上钟鼎山负荆请罪也就是了!决不连累子期!”
此时,台子一旁的皇甫余突然高声喊道:“楼主这一时之快,可是要断送顾少主一生了!”
天心楼主斜他一眼,道:“你这话何意?”
“这位姓陆的仙长,乃是神剑门护鼎剑师陆金霆的爱孙,陆家的宝贝疙瘩。恕在下直言,若打死了他,单是楼主这条命赔不起,这笔债,最终还是要由顾少主来偿。”皇甫余轻叹一声,“他背负的还不够多吗?”
楼主神色一空,喝止道:“止鞭——!”
两根鞭子即时应命,蜿蜒着缩回了高高的梁柱之间。
“你一个山野间的酒坊主,为何会知道这些?”
皇甫余苦笑道:“在下身在世外,心系红尘,凡事都爱瞎打听。”
何欢儿从旁调侃:“这位花柳村的酒坊主,最是博闻广识,近两百年间的一切人事沧桑,没有他不知道的。”
顾子宁跑到陆无庸身边,关切地问了声:“陆师兄,你还好吧?”
鞭下逃生的陆无庸龇牙咧嘴,羞愤交加之下,将一腔怨气都发到了顾子宁身上。
“你没长眼啊!你看我被打成这个样子,好得了吗!滚一边去,用不着对我假惺惺的,恶心!”
顾子宁被他推倒在地,懵然不知所措。
天心楼主怒道:“你还想找打是不是?”
挨了一顿鞭,陆无庸不敢再嚣张,乖乖住了嘴。
李秀秀翩然扑到陆无庸身边,轻舒纤指摩挲着他脸上的血痕,娇声道:“陆大哥,疼坏了吧?”
陆无庸的神情瞬间一松,轻轻摸住了李秀秀的手,轻声道:“有秀秀小姐在,就不疼了。”
见二人一副浓情蜜意的样子,何欢儿只觉得头皮发麻,虽然明知眼前的李小姐并非真正的李秀秀,还是禁不住打趣皇甫余:“侯爷,李家小姐这么快就变了心,你伤心否?”
皇甫余双唇紧闭,对着他又是摇头,又是眨眼。
“嗯?侯爷是让我闭嘴吗?”
皇甫余用力地连连点头。
可惜,有些晚了。
“啊——啊——啊——”
只听李秀秀连叫三声,疯了一样扑入陆无庸怀中,指着不远处的何欢儿又哭又喊:“妖……妖女!陆大哥!昨晚的麻脸妖女!怕……我怕!人家好怕……呜呜呜……”
陆无庸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立刻大叫起来:“妖女,你果然在这里!啊……你,你不是鬼侯爷吗?”
皇甫余闭上眼睛,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叹息:“唉——”
李员外见此情形,抚掌大笑。
“怪不得顾少主不急不躁,原来妖女已然落网。陆仙长,你行事过于冒失了,好言好语相问的话,楼主也不至于动怒。老朽说句不该说的,你这顿打呀,挨得不冤枉!秦楼主神通广大,小小一个妖女岂能逃得过他的法网?老朽不胜钦佩之至,哈哈哈……”
天心楼主并不答言,眼光如刀插向皇甫余,徐徐问道:“你……是鬼侯爷?”
皇甫余死死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犹如一具尸体。
“鬼侯爷,好手段呀……”天心楼主音量不高,但每一个字都散发着森森寒气,“人模人样,栖居金州城外,常来常往,竟无一人识破你的真身!今日,你的死期到了!二位侍婢!”
顾子宁慌忙劝道:“楼主!他是鬼侯爷没错,但是在金州作恶的妖人并不是他!”
天心楼主毫不理会,双手往外平伸,身后一名侍女递上一张黑纸,另外一名侍女递上了一支朱笔。
他挥笔在纸上划了几下,对角相折,双指往外一送,那张纸便如一片锋利的刀刃,盘旋着飞向了皇甫余。
皇甫余睁开了双眼,极为坦然地望着射向自己的杀器,眼底溢出了一抹笑意。
“欠下的债,终归是要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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