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这所院落的主人,柳忱此刻还站在院子里,她的卧房却亮了灯,这情况显然十分不寻常。更何况柳忱分明记得,她临走的时候是特意在门上落了锁的。
“娘子小心着些。”经历过白日疯马一事,月雪此刻有些草木皆兵,一脸警惕的将柳忱护在身后,不动声色的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来防身。柳忱却拍了拍月雪的肩膀,处惊不变的说道:“无妨,应该是家里的人。”说话间便看见主屋门帘挑起,蒋妈妈从里面走了出来,看见站在院子里的主仆,蒋妈妈有些心虚,陪着小心说道:“原来是娘子回来了……快屋里请。”
“你这个……”月雪气的不轻,张口就想讥讽蒋妈妈几句。柳忱不动声色的拉住了月雪的手,极有气度的颔首说道:“有劳妈妈。”
蒋妈妈脸上神色一松,感激的看了柳忱一眼,挑起帘拢将她让进了门。直至走入屋内,柳忱方才晓得这屋里竟然还有一个人。那人端着夫人的架子,正四平八稳的坐在椅子上喝茶,看见柳忱进门,有些不满的埋怨了一句:“身为大户人家的女儿,怎可在外面疯玩到这么晚。若叫你祖母知道了,定然得斥责你一句没有教养。”
面对小江氏的指责,柳忱也不辩驳,笑吟吟的回了一句:“许久未曾归家,难得有空出一回门儿,可不是得好好玩玩——姨母是不知道,忱儿今日上街还瞧见战马了呢,那马浑脖子上的鬃毛都闪闪发光,真是威风的很。”
“什么战马狗马的,我可没兴趣。你也得收敛着点,别闹的太过了。”小江氏人逢喜事,眼下正是风光无限的时候,也没心思与柳忱计较那么多,随口教训一句也就收了声。指着身旁的椅子令柳忱坐下,小江氏道:“这几日正逢着你姐姐的婚事,府里的人都很忙,我也顾不得你。听蒋妈妈说你不喜荤腥,我方才已经吩咐了下去,从此以后厨房会单给你做一份素斋,别的还有什么要求没有?”
柳忱垂着头,恭顺的说道:“没有了,多谢姨母关心。”
小江氏满意的点点头,接着说道:“你与忬儿只有一岁之差,眼下她的婚事已经定了,你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若是拖得久了,难保会惹来旁人的风言风语。”听闻小江氏提及婚事二字,柳忱心中就是一动,她本以为小江氏会直截了当的跟她说起高家,没成想小江氏只是将事先准备好的两套衣服推到柳忱的面前,语气含糊的说道:“明儿太子在行宫设宴,招待的都是一些权贵子女,机会很是难得,我已经跟忬儿商量过了,届时你也跟着一起去,倘若相中了哪家的公子,就回来与我说,我与你父亲拼尽全力也得给你促成一门如意的婚事。”
若非一早就知道了自己与高家的婚事,柳忱定会被小江氏这番话感动的一塌糊涂,可眼下她既已知晓真相,便觉得小江氏指定是另有图谋,可又一时之间猜不透她心里的盘算,只得顺着小江氏的意思,一脸乖巧的将那新衣服接了下来:“劳姨母这般操心,忱儿实在感激不尽。”她这般态度令小江氏十分满意,复又耐着性子坐了坐,这才起身离开。
待小江氏离开之后,柳忱便吩咐月雪关上了屋门,亲自将屋内的布置细细查看了一番——虽然这屋子与她离开的时候没什么区别,仔细瞧来,却还是能发现被人动过的痕迹。月雪也拿着锁进了屋,对柳忱说道:“这锁孔没有撬过的痕迹,应该是用钥匙打开的。”小江氏是这府里的主母,每间屋子的钥匙都在她那里有备份,能打开这道锁也实在不足为奇。
柳忱皱着眉头说道:“明儿若是再上街,记得买一把新锁带回来。还有,你去知会许酒一声,让他吃过晚饭来这里集合。”
月雪得了吩咐便出去找许酒,没过多一会,蒋妈妈也将晚饭给柳忱端了来。虽然是一水儿的素斋,胜在厨子手艺精致,味道要比道观好上太多。柳忱津津有味的吃过晚饭,趁着撤桌的空档,便对蒋妈妈说道:“我这里没什么事了,妈妈若是觉得累,就先回房间休息着。”
“哎……多谢娘子体恤。”因着方才闯入主屋的事,蒋妈妈始终心里惴惴不安,眼下见柳忱态度这般客气,全然没有要追究责任的意思,蒋妈妈心里无比感激,临走之时便贴心的叮嘱道:“夫人给娘子的这几件衣服总归太素淡了些,难得能与那些世家公子遇到一处,娘子不妨穿的鲜艳一些。若能讨得如意郎君,也算是告慰在大夫人的在天之灵了。”
因着姊妹间的那层关系,小江氏从不愿意在人前提起大江氏,她不提,身边的下人自然也讳莫如深。眼下蒋妈妈主动提及,可见是出于真心实意,柳忱心中一暖,颔首谢道:“会的,多谢妈妈提点。”
蒋妈妈离去之后不久,月雪也匆匆跑了回来,进门便与柳忱说道:“许叔被小江夫人调配到巡逻队去了,今儿晚上正轮到他值夜,怕是不能来了。”柳家的家丁每晚都会组队在府里巡逻,许酒虽是柳忱新带回来的,小江氏却也有权调用。柳忱见不到许酒,自然也与他商量不成白日遭遇马祸的事,一时只得作罢,简单梳洗了一番,这便上床休息。
月雪临时搭了个床睡在外间,因着白日这一场惊险,主仆两个谁也没能睡着。月雪翻来覆去的折腾,忍不住唤了一声:“娘子?”
柳忱将半边脸埋在被子里,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怎么了?”
“白日那匹马……”
“不是小江氏做的。”
“娘子怎地知道?”
“我方才已经试探过了。”方才与小江氏说话的时候,柳忱有意提了一嘴马,可小江氏却连一点反应都没有,显然是真的对此事一无所知。
月雪匪夷所思的道:“那却是怪了,既然不是小江氏做下的,还能是谁?”放眼整个燕京城,有动机坑害柳忱的,只怕只有柳家这么一位了。
柳忱摇头:“我也不知。或许,也真的是凑巧遇见了吧。”虽嘴上如此说,柳忱心里还是莫名的觉得不踏实,尤其是张宝来那副志在必得的嘴脸,就仿佛事先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似的。
“别想了,快睡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大不了咱们就收拾收拾回道观去,永生永世都不回来了。”柳忱细心的安慰着月雪,话说出口,自己的心里也是一松。倘若真的将京城这条路走死了,万幸的是她还能有一条退路。
一夜无话,次日柳忱早早的起了床。因着有小江氏的叮嘱在先,今日的妆容不敢怠慢,月雪细致的给柳忱梳了个倭堕髻,发髻上簪了一根牡丹步摇。轮到换衣服的时候,柳忱还犹豫了片刻,终是指着小江氏送来的衣服说道:“穿那套吧。”那是一件茶白团花对襟袄子,下身配着鹅黄膝襕马面裙。虽然未经过量体,这衣服做的却极是合身,柳忱换罢衣服,静静的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虽然蒋妈妈嫌小江氏给的衣服素淡,但是对于柳忱而言,这身衣服还是过于花哨了些,毕竟她在道观那十年,经常穿的都是古板没有花色的道袍,眼下这一精心打扮,倒真的有些不敢认了。
“娘子这腰身可真是好看。”望着柳忱那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月雪也忍不住赞叹,复又看了柳忱的脸蛋一眼,遗憾道:“就是这张脸有点拖后腿。”倘若取下那脸上遮着的妆容,这一走出去,定然会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柳忱却不以为然,取过披风系在肩上,对月雪说道:“走吧。”
主仆两个一齐出了门,尚未走到内院的门口,便遇见匆匆而来的许酒。
“正门不能走,我已经将马车在后门备下了,咱们还是得从后门出府。”许酒昨晚值夜,或许是没休息好的缘故,脸色有些憔悴。察觉出他情绪有些不对,柳忱细心问道:“昨晚是不是出了事?”
许酒略一迟疑,小声说了一句:“太子昨晚上在这。”
“啊?”消息实在太过震惊,月雪忍不住惊呼了一声,许酒看了月雪一眼,警告道:“不想死的话,你就紧紧的闭上嘴。”这回一行人彻底沉默下来,一路匆匆走到后门处,柳忱坐上马车,许酒便赶着车往前门去与大部队汇合。此时天色将亮未亮,巷子里静寂无人,柳忱隔着一道帘子,声音极低的询问道:“府里可是死了人?”
许酒道:“死了三个,尸体被连夜处置了。”
柳忱皱了皱眉,心情沉重的问道:“死的,都是谁?”
许酒道:“柳忬身边的两个使女,还有一个是周氏身边的,好像叫厉书。”
月雪常在府里走动,与这三个人都曾见过面,闻言心情越发沉重起来:“她们的年纪比我还小几岁,也真是可怜。”
许酒说道:“昨晚所有通过手的都被小江氏拉去警告了一番,最后又发了一个封红封口。当时我正在屋顶上巡逻,碰巧没有参与。否则依着我的身份,你们今日见到的只能是一具尸体。”
许酒这话一说出来,气氛一时沉默的令人窒息。柳忱和月雪在马车里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浓烈的紧张和不安。
“娘子,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别去行宫了……奴婢真的怕。”一想到此刻太子就在柳忬的马车里坐着,月雪就吓得浑身颤抖,声音里甚至都带了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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