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低的嗓音带着沙哑,语调中满是嘲讽。
听到声音的瞬间,墨雪转过身,月光下眼前男子苍白而病态的脸,黑色长袍将瘦弱的身躯包裹。
乌黑长发任由风随意拨弄,发上的樱花发簪透出莹亮的粉光。
黑曜石般的眼眸此刻夹杂着灰色。
他和墨雪记忆中的模样差距过大,墨雪眸光诧异。
曾经意气风发的夜雨此刻只剩下病态模样,强健的身躯也消瘦至极。
黑曜石明亮的双眸此刻渐渐泛灰。
全然可以窥探出这五百年他被病体折磨的惨状。
那个桂树下与她肆意交谈、把酒言欢的夜雨,和如今的他,墨雪很难联系起来。
墨雪沉默着,夜雨从她眼中看出的诧异,不难猜到她的想法。
夜雨说:“很意外吗?当年总是不服找你切磋的我,如今却是个病秧子。”
他望着她紫色的眼眸,墨雪清冷的面容在月光下透着白光,面纱下朦胧的脸却也不难想象其中的绝美。
墨雪与他记忆中的完全不同,曾经的墨雪明媚骄纵,很是活泼,如耀眼的光。
此刻的她冷静自若,原本清冷的脸不再开怀大笑,只剩下冰冷与淡漠。
眼底不再有期待的光芒。
“师姐变了许多,但风铃花的气息一直未变。”夜雨上前伸出手。
墨雪垂眼,他手中放着一块桂花糕。
桂花的香气扑鼻而来,正方形的糕点上印着莲花的模样。
若霜神罚的一幕涌入眼帘,她留下的桂花糕,墨雪没有机会去拿。
如今却在夜雨手中再次看见。
她轻哼笑道:“看来你去过了。”
那是他们独有的回忆,只有四人知晓。
夜雨就是其一。
墨雪抬眸盯着他黑曜石般的眼眸,不解地开口:“夜雨,你为何只选择落樱?”
她在月界亲眼目睹墨白死在眼前,泯灭台上若霜消散,这一切夜雨都未曾出面。
明明他们当初交好,他却在华玉死后毅然离开神宫回到影界,只为成为影君保护转世的圣女。
身为好友,他选择自己爱的人没错,可墨雪不明白为何如此仓促。
为何他不出面?
夜雨知晓她问的是什么,平淡地开口:“银枝,我只能选她。”
“你知道华商的算计,为何不阻止阿兄去月界?神女神罚的原因只是帮墨白离开,这般荒谬的理由,你明明知道若霜什么都没做,不是吗?”
墨雪大声质问,她不解为何玄烨埋怨她,青梅竹马的她爱上花枝,却成了她的错。
可是夜雨,当年他危难之际是她和墨白救的他。
神弗花若不是若霜,根本无法种植进他的根骨。
他为何漠然?
“你为何如此残忍?”墨雪抓住他的衣领,指尖的颤抖是她的不甘。
夜雨始终平静,咳嗽起来,呼吸也急促。
他看着她眼中的埋怨,最终叹气。
他说:“若霜神女私自闯入月界毁掉月连珠,在月连台大杀四方,月族当年的强灵者被她杀的只剩半数,这还不够吗?”
“花枝和剩下的强灵者挖眼将灵力汇聚眼眸重塑月连珠,联合华商将神佛像请下月界保全月族。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赎罪,赎一个因信仰错误而面临灭亡的罪。”
墨雪瞪大双眼,不可置信:“你胡说,若霜根本不可能!”
夜雨甩开她,墨雪踉跄后退。
“不可能?事实就是如此。神女像被颠覆,信徒刺杀花枝指责他不配为新王,可月族的新生是他创造的,彼岸也死在那场战斗中。
没有信仰的族人比灭族更加可怕,这就是哪怕背负骂名,花枝也不愿将真相告知,只愿新的信仰将旧的逐渐洗刷。
神佛像的出现拯救了岌岌可危、面临灭族的局面。”
“左巫族因为你的神谕都能攻打神宫,华商把你囚禁默然殿为的是安定。”
“墨白想去找你帮若霜,若不是华商,你们莫不是要让这世间毁灭不成。”
他孱弱地上前,用力抓住墨雪的手腕,气愤道:“而你呢?你在做什么?你竟然埋怨他甚至离开默然殿找到慕辰。”
“若不是你是他师尊,华商仁慈,他不忍,你早就和他们一个下场。”
“你想培养新的刀刃,可是银枝,当年错的是你们。”
“彼岸死后,花枝跪地嘶吼咒骂自己将月连珠交给九殿下,九殿下才能毁掉月连珠。”
他眼中的嘲讽达到极致,“你问我为何只选择落樱,若霜和墨白有资格让我选吗?”
墨雪瞪着他:“真是可笑,这些是华商告诉你的?”
“你留下的烂摊子华商处理的很好,如今我想不通,你有什么资格埋怨。”
墨雪气笑了,甩开夜雨的手,抬手一巴掌扇上去。
山顶寂静,巴掌声格外响亮。
夜雨的脸被扇侧过去,嘴角流出血,墨雪这一巴掌格外用力。
苍白的脸上浮现红痕。
他转眼瞪着墨雪,眼中带着怒火。
“你疯了,银枝。”
“我是疯了,当年就该杀你,免得如今你在这里满口胡言。”
墨雪指着自己心脏处:“华商那般卑鄙之人,你竟成为他的说客?月族的信仰是错的,那什么才是对的?”
“你告诉我什么是对的?”
墨雪背对夜雨,将衣裙一件件剥离,只留下素白里裙落至腰间,秀发全数拨到身前。
月光格外亮眼,白皙如玉的背部肌肤上遍布伤痕,被利器贯穿的伤口密密麻麻,极其触目惊心。
肤若凝脂的白皙被数不尽的疮口占满。
夜雨眼眶瞪红,嘴唇微张却无法说出一句话。
墨雪眼眸被悲情掩埋:“你知道被无数削骨钉刺穿,溶解在灵根、将灵根全数撕碎剥离的痛苦吗?”
“潮湿阴暗的地牢,每一日我都要感受着它带来的痛苦,每一日华商都会在我面前嘲笑你们的愚蠢。”
她捂着心脏处,当初的剧烈疼痛此刻想起仍会痛。
墨雪回头质问他:“你告诉我他是仁慈的?夜雨,你当真是愚蠢。”
她澄明的眼眸盯着夜雨,他满目震撼。
墨雪曾经有多信任夜雨,如今就有多失望。
“殿下,圣女大人求见。”夜雨身后突然出现仆人。
“是否要……”她正欲说什么,抬眼只能看见夜雨面前站着的女子。
似乎因她的出现,夜雨立马上前将墨雪遮掩。
她只能看见地上的衣裙和墨雪的侧颜。
夜雨说:“不见。”
瞬间两人消失在眼前。
仆人很是诧异,回去面对落樱回复。
显然落樱脸上带着诧异——这是第一次夜雨不见她。
夜雨的殿堂和他整个人一样冰冷。
墨雪将衣裙穿好,夜雨在她面前放了热茶。
“喝点暖暖。”此刻他眼中带着关切。
“不了,就当是最后一面。”墨雪淡然离开。
刚走到门口,夜雨开口:“你不想要知道真相是什么吗?”
墨雪没有回头,嘲讽道:“影君已经告诉我了,不是吗?”
“我说的是,”夜雨走近她,看着她的背影,“真正的真相。”
墨雪猛地回头看向他的眼睛,黑曜石般的双眸此刻闪着光亮。
他们曾经是比肩的好友,一起战斗、一起游走界外,他们将彼此的后背安心交付,在一次次险境中险中求胜。
彼此信任着彼此,也因此墨雪在听到他说的那些时才会失控,才会将让她不齿的痛苦展示,将委屈和不甘告知。
他们再次坐下,墨雪望着眼前慵懒的夜雨,他摆弄着花茶,眼中带着柔光。
墨雪举起杯子喝起来,如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五百年的时光,他们又聚集在一起。
夜雨将五百年前的事情告知。
当年他回到神宫时左巫族来犯,师尊将一个发簪交给自己让他离开神宫。
当时夜雨没有离开,他亲眼看见华玉消散,落樱死亡时光亮流入簪子中。
他这才知道那是转世的光芒。
他藏好簪子,听华商说若霜神女屠杀月族,他赶到时神女已经杀红眼,墨白见形势不对逃离。
华商猜到他定然去找九殿下,叫花枝让影兵去拦截。
夜雨也被华商叫去拦截墨白。
他见墨白时还想要劝诫,不料墨白将他打伤。
神弗花有了破损,他只好离开神宫回到影界。
夜雨亲眼见到若霜的疯魔和墨白的残暴,对于华商所说当然深信不疑。
听夜雨所说,墨雪立马让他伸手自己窥探。
墨雪的指尖摸上夜雨的手腕,他的灵根格外涌动。
这些年显然不好受,墨白的灵力温和,即便受到攻击也不至于损坏神弗花。
墨白是神血持有者,神弗花只会吸收他的灵力。
这点除了墨雪、若霜和墨白,再无人知晓。
夜雨察觉墨雪眼神的怪异:“你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命不久矣。”
“少贫嘴,本来就快死了。”墨雪松开他的手腕,心里的笃定更加确信。
“你见到的墨白不是真的,墨白的灵力必会破损神弗花。或许,若霜也不是真的。”
墨雪这般说,夜雨轻笑:“虽说我们一起找真相,但你这也太果断,万一真是他们呢?”
想到墨雪身上的伤痕,夜雨说:“华商不喜欢你便折磨你也有可能。”
毫无意外受到墨雪的白眼:“聊不来就别见了。”说罢就准备起身。
夜雨立马拉住她:“姑奶奶我错了,你坐。”
他略显讨好的样子,墨雪这才坐下。
“你还没和我说你的事呢?”
墨雪没想过瞒着他,便一五一十地说了。
他们收到的信息完全不合,包括月连珠——墨白是被月连珠所杀,夜雨却说在月族他亲眼所见若霜拿着月连珠。
五百年前的事情谜团越来越多,夜雨和墨雪对视一眼。
“看来我得重新去查了。”
“影君眼线众多,定然比我查得快,此事就交给你了。”墨雪放心地交给他。
墨雪递给他一个白玉小瓶子:“受不住便打开。”
夜雨发病时可怕且痛苦,曾经墨雪见过。眼下他身体不如之前,垂死之象,想来病发更加折磨。
她眸光柔软看了夜雨一眼,夜雨嘴角上扬。
墨雪转身走向大门。
推开门,风瞬间扑面而来。
她侧脸望着夜雨坐在暗夜中,一盏烛光在他侧面的桌上。
他苍白的脸带着柔光,察觉她的目光,眉眼带笑。
“夜雨,若能选择未来,你还选她吗?”
墨雪最终问出这句话。神血可以救他,但他选择落樱,他就得死。
见夜雨微微点头,墨雪走出,视线中的他逐渐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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