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干桂圆

温棉眯了会午觉,下午就和娟秀她们一起,跟那姑姑学泡茶。

什么茶叶怎么泡,用几分烫的水,都是有定数的,若错了一点,失了茶叶味道,让主子喝得不适口,那都是祸。

温棉跟那姑姑学完,回去借了张纸,用描画样的炭笔做了个表格,写清楚茶叶品类、热水温度以及泡法,一目了然。

那姑姑见了笑她,温棉便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娟秀打趣道:“姑姑若教小棉子什么菜该怎么炒,她保准一下就记住了。”

秋兰腼腆一笑,御茶房难得欢快些。

几人正说笑,就见外面来了个小太监,站在门槛上,道:“那姑姑,老祖宗召见。”

那姑姑和秋兰的脸,一下子白了,温棉和娟秀不明就里,太后若要关心皇帝起居,一向只叫首领太监问询,召见敬茶上的宫女算什么事儿?

再看那姑姑的脸色,几乎和雪一样,秋兰的脸比那姑姑的还白,显然两人知道些什么。

不敢耽搁老太后谕令,两人整整衣服,便跟小太监走了,刚走了没一刻,就有小太监来传话:“万岁爷叫茶。”

推开毡帘,见茶房里就她们两个。

小太监跺脚:“这可怎么是好?万岁爷正叫起呢,暖阁里好几个锦鸡、孔雀补子,就你们两个,别到时候叫大人吃冷茶,在背后说乾清宫的不是。”

娟秀眉毛一竖:“谁敢说乾清宫一句?”

温棉拉了拉她的袖子,道:“反正茶房现在只我们两个,叫我们去当差,总比万岁和大人们渴着强吧?”

她们收拾了茶器,一起抱到乾清宫侧面的耳房里,这就是那姑姑和秋兰平日上事儿的地方,往常,温棉和娟秀是不能来这地儿的。

热水一直在铜吊子里滚着,两人一起泡好茶,直到这会,娟秀才觉出怕来,极小声道:“小棉子,若是万岁爷吃着不好,不会把我们……”

温棉也心里一紧,只她还镇定些:“哪有主子会为个茶喊打喊杀的?我们又不是下毒……”

这话说的,娟秀真想打她两下:“嘴上没个把门的,哪天叫火筷子夹了舌头就知道厉害了。”

茶叶泡好后,是由太监送进去的。

温棉和娟秀贴在一起,站在炉子旁,生怕里头传来摔杯摔盏的声音来,半晌还是安安静静,她们才一屁股坐到板凳上。

又过了一会,臣工们散去,一个小太监来到耳房:“万岁爷叫你们进去呢。”

这话不啻于晴天打雷,惊得温棉和娟秀一个激灵。

温棉和娟秀低着头,由小太监领进去。

乾清宫面阔九间,进深五间,她们一直往里走,到东暖阁后,余光瞅见榻上垂下海水江崖的衣角,两人俱是一肃,齐齐跪下叩头。

昭炎帝叫她们起来答话。

温棉一边站起来,一边左思右想,忽想起方才太后叫那姑姑去问话,想必有什么那姑姑这些老人知道、而她和娟秀两个新人不知道的事。

皇帝叫她们来,不定也是为了这件她们不知道的事。

她不清楚这里面有什么内情,生怕引火烧身,只低头看蓝地八吉祥栽绒毯,暖阁里烧着火地,踩在方砖上也不觉得冷。

昭炎帝手里举着一卷经:“你们是内务府送来的?”

娟秀小心道:“回万岁爷,是,奴才原在内务府掌仪司。”

昭炎帝视线略抬起,看见那个外表老实,心里胆大的宫女,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不由暗自嗤笑,倒是个警觉的性子。

只是,既性子警觉,怎么就不懂看主子眼色行事呢?

温棉听到皇帝沉默了一息,又道:“你呢?”

她连忙跪下:“奴才原在内务府广储司。”

她和娟秀虽然同在内务府,但她是打杂的,娟秀却是掌仪司里教小宫女规矩的,在乾清宫外,也能被人叫一声姑姑。

昭炎帝放下经:“叫什么名儿?”

娟秀和温棉一齐回答。

娟秀道:“入了乾清宫,就是乾清宫的人,请万岁爷赐名。”

温棉则老实道:“叫温棉,温暖的温,棉花的棉。”

宫女一齐回主子话,说的还不齐,这要是让姑姑知晓,免不了一顿簟把子,两人的脸瞬间白了。

昭炎帝倒没发怒,只问道:“往日都是和玳两个敬茶,今儿怎么是你们?”

和玳是那姑姑的名字。

皇帝的语气听上去似是不虞,好像不满她们俩侍候。

娟秀吓的牙齿打战,吭不出一个字来。

温棉连忙顶上:“回万岁爷的话,方才太后娘娘遣人来,寻那姑姑说话,奴才们跟着那姑姑学了一个月,虽已竭尽全力,难免不足。

手艺不当之处,请万岁恕罪。”

她心说,自己猜的果然不错,皇帝就是在问那姑姑踪迹。

昭炎帝摸着佛珠,面前的宫女低着脑袋,他看不见眼睛,也就无从得知她的心声。

他冲温棉抬下巴:“你来,把这盘桂圆剥了。”

一直在外头帘子旁站着的郭玉祥,听到主子吩咐,赶忙叫小太监端了盆热水,并豆粉、皂角和巾帕,一起送进去。

温棉净过手后,便照皇帝吩咐剥桂圆,手指才一用力,桂圆黄褐色的皮就被按下一个坑。

这盘都是干桂圆。

温棉有些诧异地抬头,提醒道:“万岁爷,干桂圆剥开后不能直接吃,得煮粥或泡茶。”

快让她抱着干桂圆回茶房吧,当着国家领导人的面剥桂圆,压力山大啊。

昭炎帝看了她一眼,此时她的心里平静无波,没有一丝声音。

他捡起一颗桂圆,剥出里面红褐色的果肉,轻轻一丢,那颗剥好的桂圆就滚进了白瓷盘子里。

而后,他伸出手。

温棉呆呆地看着伸到面前的大手,掌宽指长,骨节分明,脉络如伏于地面的青藤。

蓦地反应过来,忙递上一颗桂圆。

昭炎帝要笑不笑,郭玉祥见状,拉住要上前的小徒弟,冲温棉使眼色。

他眼睛都快抽筋了,温棉才发现他是在看她掖在领口的手帕。

皇帝原来是要擦手?

温棉忙递上自己的手帕。

郭玉祥在心里倒抽一口冷气,却见主子爷只微一挑眉,便拿过巾帕擦了手。

昭炎帝道:“剥好后交代给御膳房,煮一盅桂圆红枣茶。”

而后挥手,示意她们退下。

温棉有些迟疑,她的手帕被皇帝擦过手后放在案几上,她要不要拿回来?

可是当着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她又不敢动,只得先退下。

看着紫褐色的背影消失在帘子后,昭炎帝复又举起经。

郭玉祥看见万岁爷一直盯着那一页,视线仿佛穿过书页,落在那方手帕上,他忙转过头去,不敢再看。

温棉……

昭炎帝将这个名字在心里过一遍。

外表忠厚寡言,内心胆大包天,却又兼行事从容不迫,不抢着拔尖,也不缩着当哑巴。

更重要的是,从没起过不安分的心思,比之其他宫人,倒是很符合他的要求。

就是当差时不会看主子眼色……

温棉和娟秀回到御茶房后,一屁股坐到凳子上,看着彼此的眼睛,齐齐松了口气。

“我的天爷,快吓坏我了。”娟秀拍着胸口,“我还以为万岁觉得咱们侍候的不好,要治罪呢。”

温棉捧着一盘桂圆:“咱们还是快把桂圆剥了,好交差。”

桂圆送到御膳房,不多时,大师傅就煮了一锅汤色澄清的桂圆红枣茶。

只放糖的时候犯了难,万岁爷从不爱吃甜腻腻的东西,可桂圆红枣煮出来不放糖的话,味道就有些土腥气。

温棉建议道:“不如把糖罐和蜂蜜另装一个小瓶,皇上要是不满意的话,再加就是了。”

大师傅闻言,也只得如此。

等到去交差事的时候,娟秀说什么也不肯再去了,她觉得万岁爷喜怒难辨,天恩难测,有些怕。

温棉便提着食盒,食盒里垫了厚褥子,里面裹着茶盅,一路送到总管太监郭玉祥手里。

本以为交完了差事,谁知郭玉祥叫住了她,让她在帘子外头等一等。

不多时,皇帝换了一身衣服,另穿香色缎面天马皮袍,青缎面乌云豹褂,戴小毛熏貂缎台冠,穿青缎毡里皂靴,太监打起帘子,由东暖阁走出来了。

见温棉在外面,昭炎帝便道:“你随朕来。”

温棉心中一凛,皇帝这是要出门啊。

这么冷的天,她跟他出去走一路,冻都冻死了。

昭炎帝斜了她一眼,寻常宫女能跟主子出去办差,高兴还来不及,她倒心生退意。

他将话说得更明白些:“朕要去慈宁宫请太后安,这壶桂圆红枣茶由你待会进上去。”

在太后跟前服侍一会儿,太后指定有赏,这下总能叫她不想躲懒了吧。

然而昭炎帝听到的是:「慈宁宫?这么远?现在说自己腿断了不能工作,还来得及吗?」

昭炎帝下意识看向她的腿,只看得见旗袍面,但见她虽恭顺低头,身板儿却站得笔管条直。

旗袍裹在身上也不显得臃肿,想来腿长得很直溜。

他懒得再看她,直接走在前面。

冬季御辇里有火炉,四面朱髹座板,前面垂着毡子,围得风吹不进。

昭炎帝上御辇前,余光瞥向温棉,她提着一个大食盒,走在路上,显得有些踉跄。

昭炎帝蹙眉:“把东西给王来喜,没得摔了朕要给太后的茶。”

不待温棉说话,王来喜就机灵地接过食盒。

温棉心道,这下她没了用处,不如就此回去?谁知描金黄缎的毡帘突然掀开,皇帝扔了一个东西给她:“给朕拿好了。”

温棉抱着手里的东西后退两步,御辇升起后,她才反应过来,手里是一个瓜棱铜鎏金手炉,隐隐飘着皇帝身上的熏香。

怀里抱着一个暖融融的手炉,天寒地冻的路也就没那么艰难,不消多时,一行人便走到了慈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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