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烨对幽冥界不了解,在洪绫之前,他也没有接触过任何魔族中人。
但是沈清澜对孟离的忠心以及霍疆对沈清澜的情谊让他颇为感动。
也因为这种感动,他更加愧对孟离的旧部,终于开了口:“当年的事……”
他的话还没说完,孟昭就从门外进来,“当年之事名剑山诸人皆是见证,还有什么好说的?沈清澜,你从一开始就忠心错了人,如今再怎么逼问我家少主也是无济于事。”
“这事儿轮得到你插嘴?”霍疆狠狠瞪着孟昭,也不想追究这件事了,拉着沈清澜就走。
沈清澜十分不情愿,一回自己房间就甩开了霍疆的手,“你明、明知……”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们相交二十多年,沈清澜就算不说,霍疆也知道她的打算,“清澜,孟离不值得。你想想你为她做了多少事,她又是怎么对你的?我们困在南荒好几年,你还为她走了一趟百花谷,足够了!”
“不、不够!”沈清澜艰难道,“主上待我有、有恩,幼、幼年之时,我遭欺、欺凌,是主上……”
“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孟离那时刚入幽冥界,她还当自己是个人呢!可她不是!她从七岁那年就变了,她不承认自己是魔族,可她做事比魔族还狠!她杀了多少人?幽冥殿里血流成河,她却纵情长笑,你都不记得了吗?!”
“……”
“少时她差点被毒死,你救了她,那恩早就还完了!”
“霍……”
“当年你一心为她着想,劝他和戚铭和解,她不识好人心,说你犯上!清澜,孟离她就是个薄情寡义不念旧情自私自利……”
“住口!”沈清澜几乎咬牙切齿般制止了霍疆,喘气都粗了,“世人、世人对她多、多、多有误解,她、她从小……”
她想说孟离从小受了很多苦,所以才会变成那样,可不管孟离变成什么样都于她有恩,幼时曾将她从虎狼口中救回来。
更何况,她亏欠孟离。
只是这些话说出来太长,她也不知何时才能说完。
她从未如此憎恨过自己是个结巴,怨自己为何不能像正常人那样好好说话。
她放弃了,最后只断续地扔下一句:“若、若再有此、此言,你我分、分道扬镳!”
之后便拂袖离去。
……
小城外有一座十层高塔,飞檐下挂了许多铃铛,起风的时候,铃铛声响,很是清脆。
夜里,沈清澜一个人坐在檐角上喝酒,看月亮。
孟离喜欢看月亮,从小就喜欢。
孟离是在人界出生的,幽冥界不见日月,只有一盏又一盏的靡罗灯,她刚去的时候很不习惯。
沈清澜是魆族人,数百年前魔君池冥率魔族众部跟人界开战,大势渐去时,当时的魆族首领为了保住族人,带着族人暗中撤退。
后来魔族败了,战甲不知所踪不说,连池冥死在谁手里的都不知道。
自那之后魆族就成了幽冥界的耻辱,在幽冥界,他们是最劣等的一族,饱受其余二十二族的欺凌,数百年都是如此。
孟离刚入幽冥界时还是孩童心性,拾祸在忙的时候她就自己玩。
一天她学着爹爹以前的样子用狗尾巴草编了个兔子,正玩得开心的时候,听到山坡上传来了小孩子的嬉闹声。
她跑过去,就看到一群小孩子围在一起,让中间的小女孩学狗爬,还对着那个小女孩口出恶言:
“狗都知道忠心,你们魆族连狗都不如!”
“叛徒!你们魆族全都是叛徒,孬种!”
小女孩边哭边爬,似乎想要争辩,可她连话都说不利索,每反抗一次就会被打,很快脸都红肿起来。
小女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叶凛还骑在了她的背上,往她的脖子上勒了一根树藤,骑马一般道:“快跑!马儿快跑!”
那些小孩子又嬉笑起来。
小女孩则是被当成了一个取乐众人的工具。
孟离实在看不下去,冲出去把叶凛从小女孩的背上拉了下来,凶巴巴地警告那些人:“不许欺负她!赶紧走,不然我就告诉我义父!”
魑魅族是魔族里最高贵的一族,就连拾祸也出身魑魅。
叶凛也是魑魅族,本来是族人的骄傲,甚至有可能当上下一任魔君,可拾祸把孟离带回来以后对她就不重视了,她因此本就记恨孟离。
现在又见孟离跟自己做对,她当即骂了起来:“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半魔,血统都不纯,也配跟我说话?”
她在孩童里相当有地位,随着她的一声令下,那些小孩子就把孟离和那个小女孩一起围在中间殴打。
哪怕孟离她们尽力反抗,可到底寡不敌众,最后两人都被打得鼻青脸肿,倒是孟离刚刚编好的草兔子因为掉在旁边又不起眼,得以保全。
叶凛出了气之后就带着人走了,那个小女孩抹着眼泪,结结巴巴的跟孟离道歉,说自己连累了她。
孟离毫不在意,捡起草兔子递给她,“你叫什么名字?以后你跟着我吧。”
小女孩说,她叫沈清澜。
孟离当天晚上就求了拾祸,让拾祸把沈清澜给她,拾祸允了。
拾祸也知道叶凛和孟离动手的事,却没有惩罚叶凛,只是告诉孟离,以后如果别人动她,让她十倍百倍地还回去。
那时候的孟离并未将这话放在心上。
从那日起,沈清澜成了孟离的玩伴,她们一起练功,形影不离,有时候还一起偷偷跑到幽冥界外面看月亮。
孟离的事,沈清澜很多都知道。
就连孟离后来跟拾祸翻了脸,又被逼无奈杀了人,自我厌弃至极,想从幽冥界逃走的事,她也知道。
甚至她还趁着拾祸外出,掩护孟离逃走。
拾祸回来以后大发雷霆,把她关了起来,每天毒打。
那些打她的人骂她,一个结巴,魆族,如此劣等卑微,还敢跟魔君作对,简直不知死活。
他们问她孟离去了哪儿,她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她以为她会就那么被打死,但就算自己被打死,只要孟离能自由,她也值了。
可惜几个月以后,她被打得浑身是伤,奄奄一息,没有死成,孟离也被抓了回来。
拾祸没有放过沈清澜,而是把青脊扔在孟离面前,让孟离杀了她。
“小阿离,你忘了我说过的话了吗?不要反抗我。”拾祸提起满身伤痕的沈清澜扔在梦里面前,,“她不守规矩,你帮义父杀了她,好不好?”
孟离跪在地上不敢说话,嘴唇青白。
“说话!”拾祸沉声威胁。
孟离身子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上身伏地,人几乎是趴在地上的,对拾祸恳求道:“义父,你放过清澜,是我不好,是我逼她的,都是我的错,跟其他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拾祸最不喜欢孟离为别人求情。
漆黑的战靴踩在孟离稚嫩的手背用力地碾了碾,拾祸看着孟离疼得发抖,疼得出汗,却就是不求饶,他咬牙切齿道:“你不杀她,那就我来杀!可是孟离,你要知道,我杀人的方法和你不同,我会将他她凌迟,把她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扔进血湖里去,让她亲眼看着自己是怎么被紫睛鲤鱼吃干净!”
孟离蓦地僵住了。
拾祸盯着沈清澜那双满是惊恐的眼睛,癫狂地笑了起来,“这么嫩的小崽子,紫睛鲤鱼应该会很喜欢吧……阿离,你说呢?”
孟离抬起了头。
她的唇咬破了,青白被血染得殷红。
她回过头,看了一眼自己在幽冥界唯一的玩伴。
几许犹豫,她把青脊捡了起来,忍住了没有哭,深吸一口气,望着拾祸道:“义父,是孩儿自不量力!”
说罢,她双手握着剑柄,捅进了自己的腹部。
“阿离!”沈清澜几近失声,瞳孔震颤。
孟离没有看沈清澜,她伤口流了很多血,说话的时候嘴角也有血流出来。
“义父,一切……皆是孩儿之过。今日之后……孩儿自当与他人断绝情义,唯义父之命是从,断不敢……再违背。”她拖着血迹跪着往前走了几步,抓住了拾祸的衣服下摆,“孩儿愿意替沈清澜承担罪责,还了她……她的情义,从此与她……两不相欠,还请义父……成全!”
话音落,她的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拾祸弯腰,抬起了孟离的下巴。
这个孩子才七岁,却能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
拾祸因此对孟离更加欣赏了。
抬手解了沈清澜的禁制,拾祸颔首道:“好,我这次就放过她。可你私逃之事,必须受到惩罚。”
指尖魔息凝聚,拾祸开了蛇窟的厚重石门,眼里有阴鸷的光一闪而过。
“你去里面给我好好思过,待足十二个时辰才许出来。小阿离,你可别死了,否则,你放不下的所有人,不管是幽冥界里的还是幽冥界外的,都得给你陪葬!”
幽冥蛇窟有上万条蛇,大的小的,花色的纯色的,黑的白的,有毒的无毒的。
蛇窟的门一开,里面蛇鳞摩擦的声音,还有蛇吐信子的声音传出来,阴森又可怖,听得人头皮发麻。
孟离望着黑漆漆的蛇窟,后背出了一层冷汗,艰难道:“里面有……有毒蛇……若是我中了……蛇毒,活不过十二个时辰……”
“这你不用担心。”拾祸掰开孟离的嘴,给他喂了一枚极苦无比的黑色药丸,“这是解药,你吃了就不怕被毒死了。”
她把插在孟离身体里的青脊拔了出来,又让孟离握住,“拿着剑进去,有蛇咬你你就斩它,明天这个时候,我自会开门接你出来。”
说罢,拾祸一掌就将孟离打入了蛇窟,轰隆声中,石门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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