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遇决定把“装死”策略贯彻执行到底。
第二天踏入公司,她直接切换成“莫得感情的工作机器”模式。对于即将到来的项目讨论会,她在心里反复给自己洗脑:席惊年只是甲方负责人,一个符号,一个需要高效沟通与合作的工作对象,仅此而已。
当她在会议室再次见到席惊年时,脸上的表情已经修炼得无懈可击——标准的职业微笑,弧度精准,不带任何个人情绪。
“席总监,早。”她点头致意,声音平稳。
席惊年抬眸看她,镜片后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快得让人无法捕捉情绪,随即也微微颔首:“书编辑,早。”
他的反应同样冷静克制,仿佛昨天电梯里那场尴尬的偶遇从未发生。
会议开始。
书遇全程贯彻“精简、专业、疏离”六字方针。发言时语速平稳,逻辑清晰,绝不多说一句废话。目光大多数时间落在PPT屏幕或自己面前的笔记本上,偶尔需要与甲方交流时,也会将视线礼貌地投向席惊年……旁边的项目助理,或者他身后的白墙。
总之,尽量避免与那道存在感过强的视线产生直接碰撞。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每一个指令都执行得精准到位。
席惊年坐在主位,大部分时间沉默地听着,指尖偶尔无意识地轻点桌面。他提出的问题一如既往的精准,直指核心,但并没有像书遇预想的那样刻意刁难。他的语气平和,措辞专业,完全符合一个优秀合作方的标准。
可越是如此,书遇心里那根弦就绷得越紧。
她能感觉到,那道平静的目光,即使她刻意回避,也总会似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沉静的审视,仿佛能穿透她精心构筑的专业外壳,看到她内里的兵荒马乱。
“关于‘星域’的情感模拟系统,”席惊年翻动着手中的资料,突然开口,目光这次明确地投向了她,“书编辑认为,在游戏化呈现中,是应该更侧重于逻辑推演,还是情感共鸣的随机性?”
来了。
书遇心头一凛,强迫自己迎上他的视线。他的眼神很专注,是纯粹探讨工作的神色。
她定了定神,清晰阐述:“我认为二者并非对立。逻辑推演是基石,保证了设定的严谨性;而情感共鸣的随机性,则是赋予‘星灵’生命力的关键。我们可以设定核心的情感算法逻辑,但在具体交互中,保留一定的变量,模拟真实情感的不可预测性……”
她侃侃而谈,将自己对《星域》的理解和游戏化思考融入其中,回答得堪称完美。
席惊年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直到她说完,他才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很好的思路。变量控制的度,需要后续技术团队仔细评估。”
“是的,这是我们接下来需要重点沟通的环节。”书遇垂下眼睫,暗自松了口气。
整个会议过程,两人之间的互动就像一场高手过招,看似平静无波,底下却暗流涌动。书遇竭尽全力维持着表面的冷静,而席惊年,则像一位耐心的猎手,冷静地观察着猎物筑起的每一道防线。
会议结束,书遇感觉自己像是打了一场硬仗,后背沁出了一层薄汗。
“书编辑的专业素养,令人印象深刻。”众人起身时,席惊年走到她身边,语气平淡地评价了一句。
书遇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席总监过奖,分内之事。”
他这话是真心夸赞,还是别有深意的试探?
她不敢深想,只想尽快离开这个让她神经紧绷的地方。
……
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书遇只想立刻瘫倒在沙发上,让大脑彻底放空。
然而,当她走到自家门口,习惯性地伸手去握门把手时,指尖却触碰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微凉的硬物。
她一愣,低头看去。
只见深色的门把手上,挂着一个设计简约的白色小纸袋,纸质硬挺,质感高级,上面没有任何logo。
这是什么?
书遇疑惑地取下纸袋,打开。
里面安静地躺着一副崭新的……降噪耳塞。是她知道的那个以顶级隔音效果著称的奢侈品牌,价格不菲。
耳塞下面,压着一张熟悉的黑色便利贴,
依旧是那手端正冷静、银钩铁画的字迹,只有简短的几个字:
【试用反馈:隔音效果。】
没有落款。
但书遇瞬间就明白了这东西来自谁。
对门,席惊年。
她拿着纸袋和耳塞,僵在门口,脑子里像是被投下了一颗炸弹,轰的一声,刚刚在会议上努力维持的所有冷静和专业,瞬间土崩瓦解。
他这是什么意思?!
嘲讽吗?暗示她之前的投诉是小题大做?还是用这种资本家式的、简单粗暴的方式,来“解决”她提出的噪音问题?
“试用反馈”?谁要他反馈了?!
书遇内心OS疯狂刷屏,脸颊因为一种混合着羞恼、尴尬和莫名情绪的热度而微微发烫。
【你什么意思?有钱了不起啊?用这么贵的耳塞来堵我的嘴??】
【不对,他是不是觉得我很事儿?所以在用这种方式表达不满?】
【可这字条语气又挺正常的……难道他真的只是在……解决问题?】
【啊啊啊!搞不懂!这个男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十年前就看不透,十年后更看不懂了!】
她盯着那张黑色便利贴,仿佛要把它盯出两个洞来。
理智告诉她,应该把这“嗟来之食”原封不动地挂回他的门把手上,以示划清界限的决心。
但是……她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捏了捏那副质感极佳的耳塞。
她昨晚确实没睡好,一方面是心事重重,另一方面,对面似乎还是有细微的动静也许是他走路的声音?这破隔音!而且,这个牌子的降噪效果……她是真的慕名已久,只是没舍得买。
跟谁过不去,也不能跟自己的睡眠过不去啊!
最终,现实的考量以及对优质睡眠的渴望战胜了那点可怜的骨气。
书遇咬着牙,像是做贼一样,飞快地打开房门,闪身进去,然后将那个小纸袋紧紧攥在手里,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
她背靠着门板,心跳还有些失序。
目光落在客厅茶几上,那副她之前用的、效果普通的耳塞上,又看了看手里这副崭新的“顶级装备”。
挣扎了几秒,她最终还是拆开了包装。
“我只是不想再被噪音打扰,影响工作状态。”她给自己找了个无比正当的理由,“这是为了项目顺利进行,对,就是为了工作!”
她戴上新耳塞。
世界,瞬间安静了。
窗外隐约的车流声,楼道里可能存在的任何细微响动,甚至她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声,都被有效地隔绝、削弱。
效果……是真的好。
书遇躺在沙发上,感受着这难得的、彻底的宁静。身体是放松了,可心里却更乱了。
这副耳塞,像是一个实体化的证据,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对面那个男人的存在,以及他们之间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诡异的关系。
她闭上眼,试图放空自己。
然而,在眼前那片安静的黑暗里,却不合时宜地浮现出一张青涩而冷静的少年的脸。
那是高一开学第一天。
空气里弥漫着夏末的燥热和新学期的兴奋。书遇揣着录取通知书,背着沉重的书包,跟着人流在教学楼里穿梭,寻找自己所在的班级。
她性格里的安静和内敛,在这种陌生嘈杂的环境里被放大成了紧张。手心沁出薄汗,她低头反复核对着班级门牌,生怕走错。
也许是因为太紧张,也许是因为楼梯口标识不清……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推开了一间教室的后门,走了进去。
教室里几乎坐满了人,讲台上站着一位看起来就很严肃的男老师,似乎正准备点名。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她这个闯入者。
书遇的脸“唰”一下就红了,心跳如擂鼓。她窘迫地站在原地,进退两难。
“快找个空位坐下。”老师看了她一眼,没什么表情地说道,然后拿起花名册。
书遇如蒙大赦,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飞快地扫视着教室。只有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还有一个空位。
她几乎是小跑着过去,放下书包,坐在了那个空位旁边。
直到坐下,她才敢微微侧头,看向自己的同桌。
那是一个很好看的男生,皮肤白皙,鼻梁很高,嘴唇抿成一条淡淡的直线,他正看着窗外,侧脸线条利落干净,又酷又拽。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注视,他转过头来。
那双眼睛,很黑,很平静,像一潭湖水,没有什么情绪地看着她。
书遇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移开视线,假装整理根本不需要整理的书本。
老师开始点名了。
“李恩昔。”
“到。”
“陈明朝。”
“到。”
……
一个接一个的名字念过去。
书遇竖着耳朵,紧张地听着,越来越觉得不对劲。怎么……一个熟悉的名字都没有?她明明记得自己分在7班啊……
点名声还在继续。
她旁边的男生,一直很安静,目光偶尔会落在她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指上,或者她摊开的、空白一片的笔记本上。
直到老师念完了最后一个名字,合上花名册。
教室里一片安静。
书遇的心沉到了谷底。完了,走错教室了。
就在她羞愧得无地自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身边那个一直沉默的男生,平静地开口了。
他的声音清冽,带着一点变声期特有的微哑,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突然安静下来的教室:
“同学,”他看着她,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你怎么现在才发现”的了然,“你好像走错教室了。”
“轰——”
书遇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脸颊烫得能煎鸡蛋。在全班同学若有若无的、带着好奇和善意的窃笑声中,她手忙脚乱地抓起书包,甚至连“对不起”都忘了说,就像只受惊的兔子,在全场的注视下,满脸通红地仓皇逃离了那个教室。
那个夏天,燥热的空气,陌生的教室,全班的目光,以及那个声音,和那双过于平静、让她无地自容的黑眸,成了她对高中第一天,最深刻的记忆。
也从那天起,她记住了那个名字——席惊年。
……
书遇猛地睁开眼,从回忆里挣脱出来。
心脏因为那段久远的、带着尴尬和悸动的记忆,而微微加速跳动。
她抬手摸了摸耳朵上效果卓越的降噪耳塞。
十年前,他一句话让她仓皇逃离。
十年后,他一幅耳塞让她心乱如麻。
席惊年。
你到底……想干什么?
书遇看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她试图筑起的那道名为“装死”和“疏离”的高墙,在对门那个男人看似冷静、实则步步为营的举动下,可能……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坚固。
这一夜,世界一片清净。
她的心,却兵荒马乱,再无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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