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情山

周玙川此时一面在想当初制定计划时,与李又朋那厮或许只瞅准了时机,但未看黄历,另一面又不太愿意承认,或许自己生辰这日真的不宜出行。

那些妖精鬼魔的话本原来不是空口白话。

水里头凭空钻出个吊眼尖腮、血唇利齿的“水鬼”悬在水面,先是冷森森地问他“东西呢”。见他没反应,还沉默了会儿,自言自语了些“用药弄傻”“做戏要真”之类让人听不懂的话,随后就开始邪笑着说要把他生剖开取心肝好好品尝。

这任谁看了都会吓得拜求漫天神佛。

周玙川想着,又忍不住瞧了眼面前立于船头的陌生男子,对方一袭似雪白衣,外罩青纱,腰间挂着个玉葫芦,配一柄黑鞘长剑。月色如纱幔,轻柔周拢,似是皎然出世。

而他手中正拎着“水鬼”那个正破口大骂不住晃动的脑袋。

话说回一盏茶前。

周玙川一时只以为这满堂神佛真给他求到了,这厢眼前刚撞出一个看不出是什么的邪魔外道,就看见远处江面,不知何时凭空立着名白衣飘飘的剑客,月光下清逸悠远。

周玙川无暇欣赏,只觉能立于水面这是何等轻功,前辈定是武功非凡前来相救。

谁知道这厢水鬼背后风声嘶嘶怪叫,身携幽幽黑潮,自顾在水面上已经嘟囔了好一阵。对方终于慢吞吞地赶到了水鬼背后百余丈的距离,神情淡漠,手背在身后,看上去没有任何想要出手的打算。

四周怪风巨浪骤然而起,水面下暗流涌动,随即愈加湍急,江势洸洋自恣,脚下小舟晃荡。那蹿出的水鬼一张细长窄面,两颊白如死灰,唇红似血染,嘴角裂开至耳际,眼下幽青一片。

怎么看怎么像妖怪。

那妖怪迅疾如电,周玙川从未见过动作如此之快的家伙,他完全看不清对方任何动作。

水鬼话音将将落下,身形还未动,周玙川不知怎的猛然脊背一阵蚀骨寒意,下意识就提起飞江剑向身前一挡,只听见“锵”的一声,金属相撞,剑鸣铮铮。

眼前不知何时,一锐利尖爪竟已劈面袭来,疾速之间,甚至未见残影,利爪挟万钧之力,忽地相接,虎口瞬间震碎出血。

两者将将靠近,他心中暗叫不好,水鬼掌下浓厚威压,腥风煞气,随着潮寒铺天盖地袭卷而来,他只觉面前半身顿时发麻一颤,血液中像是被灌入夜里江心最深处的冰寒江水。少年当即翻身朝船尾一扭,手中飞江剑剑身一斜,随即大步后退,转作一个轱辘滚向身后,这才险险躲过这庞然怪爪。

对方似是未料到一击未得,还被人躲远了去,“哈”了声,阴森冷笑道:“逃快些,不然待本座要把你炼成活尸,你就再也跑不得了。”

那森寒声音还来得及传到他的耳边,之间水面之上原处忽然没了水鬼的身影,周玙川正要向四周探望,甫一转头,猛然见只觉寒潮不知何时如把把尖刀扑面刺来,他彼一感受到鼻尖刺痛,身体感受到危险,已不由他意识地向船里侧狼狈一钻。

那煞人湿寒减弱分毫,少年正要松一口气,骤然瞳孔一缩,只见那水鬼竟一瞬已经突袭至船边,正饶有趣味地看着他四处逃窜。他一爪正搭在小船边沿,在其上深刻到黝黑的抓痕,那厚木块生生被碾成木屑。

周玙川这才注意到这妖怪似的水鬼下肢粗壮弯曲非似人类,倒真像什么鱼蛇类的妖精,但一时无暇多想,只得勉力逃命。

他根本看不清水鬼的动作,月色幽幽下,对方形似鬼魅。身体时刻紧绷到极致,血液疾速涌向头顶,轰鸣着逐渐又织成一层层屏障,周玙川只觉头脑有些发蒙,但感受到危险悄然突袭的身体反应又在黑夜中格外真切。

他一个滚身又是逃开对方紧袭来的另一爪,那爪中黑漆泛着幽光,尖锐非常。即便抓了个空,随爪挟来的厉风也径直“嗡”地劈向少年的腹部,他只觉体内砰地一下,五脏俱震,随即被拦腰斩断一般,钻心蚀骨的寒冷在丹田处蔓延开,连带着四肢逐渐发凉,就连躯干受创击传来的肌肉疼痛都麻痹了几分。

少年大惊,连忙想自丹田处调息平复,无奈他武功实在平平,一摆手觉得大脑缺氧之下昏昏沉沉。

眩晕周玙川听见“哗啦”一声,那水鬼不知何时双腿竟已都离开了水面,身形九尺有余,月光被其身躯遮挡,步步紧逼。

周玙川咬紧牙关不吭声,只是朝后头看了一眼,已经是船尾尽头退无可退,再躲就得躲进人家江里的老窝了。

此时周玙川心中已对那白衣剑客的看戏模样恍然大悟转又大悲,只叹江湖中怎的还有这样看热闹的人物。手上虎口传来撕裂剧痛,小腹也疼得使不上力。

那水鬼先是拧眉,随后血红唇齿间尖声笑道,“朱雀那群人到底是念着本座,拿了个细皮嫩肉的小儿来,那些肉质松散的人畜本座舌头都要吃麻了。临行前这最后一餐,总算教本座了点好的!”

他那怪异面上甚至流露出一丝怀念。

随即那非人双爪翻转如刀,“飕飕”几声,挟腥风凌厉,眨眼间那骇人威势就要席卷而至,掌风割面生寒。

周玙川手中飞江剑紧握,正打算要向前奋力一搏时,骤然眼前雪白寒光一瞬,飙发电举。紧接着一声清脆的出鞘剑鸣“铮”地响起,似冰裂玉碎,青凤锐啼。

他不禁一愣。

一袭白衣掠过,周玙川的目光刚要不自觉追随过去,忽然被满头满脸洒了一大泼冰凉液体。

剑气威势冷冽而迅疾,周玙川愣住片刻,才在流淌着血腥气的黑夜中愣住了。

是那名剑客。

对方长身玉立,挺拔如松,此刻正背对着他,半面被月光泼洒,勾勒出修长身形,手下长剑在月色的朦胧轻纱下却冰泉映雪,冷锐锋利,剑身残血已然流尽,泛着幽幽寒光。

原先的骇人威压被打破,妖风也不知何时忽熄,月下江面,只余下一阵死寂。

“是哪个该死的贱胚子敢……啊——!”

一阵尖锐怪叫刺穿夜色,周玙川被惊得回了神,自顾抹脸,发现满脸血腥后又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不远处男子脚下,一侧正歪七扭八地倒着那水鬼的尸体,而另一侧,水鬼的头颅正倒在血泊中怒气冲天。

“天仪山的老王八!该死!怎么是你们跑过来了!”

天仪山——?!

哪怕久居岳城,但周玙川却也听说过天仪山的威名。

武林显赫门派众多,其中佼佼者被列为三门五宗。三大门为天仪山,蕴元岛,金刚寺;余下五小宗乃他外公的玄凤山庄、琉璃观、千蝶谷与百里雪宫,还有一个几年前叛入全教山头已被正派除名的玲珑殿。其中天仪山可谓天下门派之首,其下五峰十长老,个个皆是江湖前列一等一的高手,门下弟子遍布九州,可谓武林巨擘,声名如雷贯耳。

这剑客是天仪山的人?

周玙川一手捂着腹部,身体不住发抖,嘴唇也白得吓人。但他不敢多加妄动,只是暗暗观察着。那水鬼刚被面前的神秘剑客一剑割了脑袋,听声音却还是中气十足。赵景华曾教过周玙川魔教修习各有奇诡路数,是以他虽见那水鬼似非人样也不作他想,但首身分离还能存活,魔教真能如此神奇?

不会真是妖怪吧?

“这小子看来早被你们盯上了——不对,难不成是你们弄来的诱饵?”

“与他全然无关。师伯派我在全教来人之前杀了你。”剑客开口,声如玉石,却没有一丝起伏。“你如果是在等雀新桃派的人来,那些人半月前已死了。”

“不可能啊……明明一直都有消息传来的……”水鬼喃喃道。

随后他咬牙冷笑起来,很快丢了这话茬,脑袋在船板上接连滚了几个圈。

“老王八,你这伪君子!你既半月前就寻到了本座,还让这小子——不,不止,这些天里本座可吃了不少人!你就缩在一旁眼睁睁瞧着他们死,哼,心中滋味如何啊?”

“没什么滋味,他们只是让我来杀你。”

那剑客答道。说罢,他不顾水鬼气得七窍生烟,一把抓起头发拎住脑袋,向四周江面望去,似乎在估量哪边好走。

被揪着头皮,水鬼呲牙咧嘴越发面目狰狞,“哼,你可是确确实实地瞧着本座吃了他们。威名赫赫的天仪山,见死不救,他们的命可也有你的一份。”

“待回到武林盟,本座要告知天下,紫阳老儿门下是何等见死不救的老王八!”

剑客:“不是我吃的,与我何干。”

此后似乎不愿就此再与其多舌,挑了个方向,就要起身离去。

“前辈且慢——”周玙川尚还一头雾水,只得强行忍痛站起。少年容貌俊俏朱唇雪肤,此时倚着剑强站起身,正因剧痛与寒冷不住颤抖。他让风浪淋了半身,脸上也粘着几缕湿透的乌发,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在下周玙川,在下此行前往朔阳城。今日得蒙相救,大恩不胜感激。但这妖怪先是现身伤我,又言在下是诱饵?......还望前辈告知在下,这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剑客听见朔阳城三字,脚步一顿,但还没等他转身作答,水鬼这时方才注意到周玙川,不做停地开始朝他嘶嘶怪叫,“本座还险些要忘了你,既不是老王八的诱饵,那按理没错——小子,到底是谁让你来送死,可有没有一红衣服的家伙给过你什么东西?”

水鬼说完,马上又自顾皱眉嘟囔,“不对,朱雀那药一下,自家炕上的媳妇都要忘干净了——算了,你身上就没有瓷瓶木盒之类的?赶紧搜搜自个儿!”

周玙川被这弹珠似的一连串问题糊了一脸,一个都没听懂,只知这水鬼似是将他当作什么人了,一时只得抬眼朝剑客求助地投去一眼。

“雀新桃那命珠,在我手上。”剑客也不知看没看到他那一眼,像只是陈述着无甚稀奇的什么事一般,声音平淡。

水鬼陡然又是一阵尖锐利鸣。

周玙川瞧见他被那剑客拎着头发,因着疯癫尖叫的动静而不断悬空摇晃,青白的脸上细细的五官被头皮紧揪着稍显变形,脖子以下空荡荡地时不时流下几滴透明液体,只觉有些唬人。

“你不如杀了本座!啊啊!——老王八!你不如杀了本座!”水鬼已似在胡言乱语。

“你已然死了。”剑客又提醒他道,“没了那命珠,你现在虽还能说话,但十五日后就将是一个正常的死人脑袋。”

话罢,那剑客侧过身来,周玙川这才看清这剑客的正脸。

被那水鬼一口一个老王八地叫着,还以为是得道经年的世外高人,但一细看原来是个俊美非常的青年,眉深鼻挺,墨发束玉冠,眼似春柳梢,右眼下中点一朱砂小痣,平添风流轻佻。但其周身气质却含些微煞气,唇角抿直,一眼望去只显冷硬。

他此前从未见过如此人物,容貌举止皆好似说书先生嘴里超然脱俗的江湖侠客,出手一瞬更是迅疾如电,剑尖所指,寒月照冰泉。

“他名白石京,前全教白虎舵主,就是你说的魔教。”

青年抓着水鬼,或者说是白石京的脑袋提起来看了一眼,“不是妖怪,是人,只是练了邪功。”

“看着……可不像人。”周玙川身上火烧一般地痛,瞧着白石京那倒在地上的无首尸身,一时憋着气有些恨得慌。

“这练的是什么邪功?手脚都像怪物似的。”

白石京一个空荡荡的脑袋瞬间跟被踩了不存在的尾巴,从正不知从何而起的自怨自怜挣脱出来。

“黄毛小儿目不识珠,什么怪物?这次是本座亏了一着,否则将你炼成活尸!跟九红草一块腌咸菜,届时你且看看谁更怪物——!”

“寻常邪修自然与常人无异。而朱雀舵主雀新桃有秘法,可用寿元炼制命珠,被炼制的人死后能保半月无恙,只要吞服命珠即可塑身复活。”

青年见白石京人被气得直叫嚷,正想要靠吊着头发晃去周玙川那咬他,皱了皱眉只觉麻烦得很,手上将头发又收紧些许,伸指向其百会穴一点,白石京顿时白眼一翻,安静下来。

周玙川讶然:“这么神奇?”

“也有代价。被炼珠之人,余生皆须食活人脏器,形体生异。他盘踞青蛟江已有月余,便是为了吃来往渡客。”

“你说他不像人,若只论身体,确实说是人也勉强。”青年长剑出鞘,白光一闪,却没有初见时那般凛然威压。

周玙川只听见皮肉被割裂的嗤啦一声,脚边白石京原先的无首尸体已被开膛破肚,其中脏器俱被泡得发白,明明应该是血淋淋的画面,其中却不见半点猩红,相反其被破开的□□边缘在月色下几近透明,上面湿漉漉裹着一层水膜。

“他的伤口怎么会是这样——”周玙川杏眼瞪圆,难以置信。

“白石京可化水于无形,极易逃窜,这也是邪功的效用。我一直在等他离开水面。”

青年又望向他,“他将你当作了雀新桃给他送命珠的人,所以才放松警惕上了船。这具身体于他只是化水出来用于行动的傀儡,你方才哪怕砍伤他手脚,他也无甚痛觉,只有脑袋才是本体。”

周玙川握紧腰间剑柄,一时失落。

方才与白石京对手,手脚四肢皆刚硬似金刚,飞江剑已是削铁如泥的绝世神兵,却只得切破几层薄痕,此时才知晓这居然是水化出来的秘法,魔教奇诡难测,多少让人心中挫败。

说完,他又想起白石京方才是将他当作了魔教同党,皱眉道:“在下无门无派,初入江湖,先是遇一人假扮船夫,又是这邪修现身,不知为何会被当作魔教中人。再者,他方才招招致命,不似将在下当作同党。”

特别是那假船夫,听白石京初始的话来,似乎是这水鬼的下属,看那架势就是他骗财未果后又将自己认成什么人,跳进江去通风报信。

结果头头都给打死了,这人却钻进水后没了个动静,真是奇怪。

青年沉默,一双眉头蹙起,片刻后道:“全教之徒,难按常理推测。他们似乎总喜欢杀自己人。缘由我也不知。”

周玙川:“……”

青年见他面上讷讷,又补充了句,“他们很难理解。”

“至于假船夫,不过是充白石京岸上耳舌罢。既已捕了白石京,我无意再多一事。”他神情冷淡,“独他一人,谋财害命也成不了气候。”

话罢,他低头瞧了眼白石京的头颅,确认他已是昏死过去,道,“你问完了?我有几个问题。”

“你去朔阳城是作何?”

周玙川张口,心中拿捏不定。

自己此番不清不楚地与魔教扯上了干系,再加上外公对外只称和自己母亲断了关系,谁都不知道赵景华还有一个外孙,贸然说自己和玄凤山庄的关系似乎怎样都不妥。

他脸上无异,心中却飞快地搜寻自己在朔阳城可还有什么联系,只想着搪塞过去。

“在下是,幼时结了门娃娃亲,后来他们举家迁往朔阳城。未婚妻今年及笄。”周玙川慢慢道,“家翁遣我去送贺礼,顺带,见一见。”

周玙川一番话说得小半真大半假,真是他确实曾经拉着外公稀里糊涂定下了门娃娃亲,那户人家也的确住在朔阳城。假就假得很了,不说他这次前去压根不是为了那个“未婚妻”,就说这亲事本身,两家早先就当作已经断了。

他已做好准备,若是青年问他此行行李如此简单,贺礼又在何处时,他就拿那支宝珠金簪来搪塞。那支簪子是他娘重金找城北老工匠制来的,珠子是南洋舶来的珍品,说是拿去送礼也不寒碜。

不过青年未多深究,更像只是要简单确认一件什么事,问完他又瞧了周玙川一眼,点了点头,木着张俊脸转身就要离开。

周玙川又忙将他喊住。

“前辈,您此番前往可也是要去朔阳城?”

青年点头。

周玙川鼓起勇气,“那……可否我们一同前往?路上多艰险,这渡江还只到中途,在下实在心有忧思。”

若是平时倒不算大事,只是他现在叫那白石京实在是伤得疼狠了,还不知要几日才能恢复,江上水势难测,若能有人同行自然是好事。

青年没回答,也不知是在沉思还是在发呆,俊美的脸上依旧平淡,无甚表情,只是沉默着。

周玙川咬咬牙,心中想着此行估计是要独自熬着,在江上多飘几天了。

李又朋那小子倒真是一张好嘴,当时多塞进来的干粮这不就派上了用场,现在只可惜当时没再多带些化瘀药膏来,被那水鬼打得他只觉胸腔中闷堵得紧,定是积了淤血。

面前的青年此时却出了声。

“我不能答应你。”青年的目光停在他受伤的胳膊和腹部片刻。“你赶不上我的脚程。”

周玙川闭眼,虽无意外,但再故作成熟,此番处境多少心下还是有些凄楚。

他强撑起微笑,压下心中情绪,正打算要辞谢青年时,青年一手拎着那水鬼脑袋,另一只手却解下腰间的玉葫芦,拔开上头的玉塞,颌首示意周玙川伸手。

周玙川疑惑地伸双手来接,只见玉葫芦中轱辘滚出两粒深色药丸来,并伴随着一股沁人的浅淡药草味。

“这是……”周玙川一时愣住。

青年道:“师伯未给它取名,我也不知道,但是它对治疗内伤有良效。”

周玙川心想对方对上自己也就一剑的事,实在没理由拿这个害他,便道谢收下。

青年佩回玉葫芦,又道,“我不能答应你,但可以送你到江对岸。”

江对岸是一片稀疏的森林,不似有猛兽活动。再往东行走不久,便又是云州。

青年让他收拾好自己的包袱,随即一手拎起周玙川的后衣领,忽地便腾空而起。

青年身上有股与那药丸如出一辙的药草香气,离近了竟会让人产生些许安心。只是他明显很少如此带人施展轻功,像是怕他中途掉水中去了,手上抓得十分紧,一时间周玙川只能一边感到呼吸困难,一边脑袋难以控制地时不时撞上青年腰侧的剑柄,依稀甚至能看清剑鞘上头刻着的两个小字。

虽然额头被磕得发红,但周玙川善于安慰自己。

比如万幸青年另一只拎着白石京的手离得很远,以至于这水鬼脑袋不会突发左右摇晃着撞上自己的脸来。

周玙川轻功稍可,但也只有幼时外公教导了一点皮毛,这种倏忽间腾空而飞的体验于他而言十分新鲜,视角就像是被突然捏着后脖子的猫狗或是兔子。

少年被勒着脖子,也顾不上再装少年老成,时不时歪着脑袋左右好奇地瞧,四周月下江景扑面而来又飞速如惊鸿般掠过,一起一落间水波缓缓,青年足踏间月色破碎成如雪白沫,点缀在如画江中。

青年感受到他的小动作,低头看见少年小脸都被勒得憋红了,还忍不住到处转头看新鲜,脸上还挂着一片惊喜。

他想了想,手上将衣领放松些许,只是这么一动作,被拎的人就不由得下滑了些。周玙川垂下的双手乍然触碰到冰凉的江面,越发兴奋,甚至惊呼出声。

几个起落,待落地岸边,周玙川还晕晕然若在空中,青年见他小脸上还在不自觉乐呵着,甚至额头不知什么哪来一个红彤彤的印子。看起来虽不似之前进退有度,但意外很像是十七八岁少年应有的傻样。

少年正一脸欣喜地望向他:“此番多谢!还不知前辈尊姓大名?”

青年没说话,只是盯了他会儿,眨眨眼,留下了句记得吃药后便翩然离去。

周玙川只见眼前一抹青白忽地飘过,定睛一看,悄无声息间,面前人已了无踪迹。

他四处张望了会,发现青年确实已不见了人影。想到那人直至离去,自己都忘记问他的名字——虽是救命之恩,却也同是萍水相逢——不禁从方才的欢欣里收了神,幽幽叹了口气。

静夜沉沉,月色溶溶,林中偶尔传来几声小动物踩过地面的窸窸窣窣声,融在江水缓缓的沉默中。

周玙川就着江水收拾了下身上血污,找了块干净些的树底下歇息。他服下一颗青年给的药丸,不多时便感受到丹田涌出一股温和热气,温柔地蔓延向四肢经脉。

少年舒服地昏沉欲睡,半睡半醒间脑袋一歪撞到树上,额头一疼,突然想起自己方才瞥见的青年的佩剑。飞速袭掠的江面中,近在咫尺的剑鞘上铁画银钩的两个小字。

“情山——”

他口中不自觉默念着,手上揉了揉自己被磕红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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