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一丝白光渐起,许家鸡圈里唯一的成年公鸡亮起今日第一声鸣叫,村里公鸡打擂台般,此起披伏的鸡鸣响彻青鱼村。许归然一惊,猛然睁开双眼,回来的第二个早上,他还是有些不习惯。
屋外头,已能听见有人走动的声响,许归然翻了个身,原先睡的位置已经被体温熏的热腾腾了。六月天热,许归然上身穿了件纯白的挂脖小衣,下边的裆裤长度还不到膝盖,胳膊腿大喇喇地裸露在外,竟是比衣物还要白上几分,他遗传了许安安,是怎么都晒不黑的体质。
就是这般打扮没有盖被,许归然都出了点薄汗,他抬手抹了把修长脖子上细小的汗珠。好热啊,有阿爹说的冰就好了,许归然双眼放空,脑中思绪纷飞。
他幼时听阿爹说过,杨洲和云州不同,到了冬日会下雪,外头湖面结冰,冷的很,得在家里烧炕才能度过冬日。
每到这时,府县里的酒楼食肆会专门拿大缸装干净的水放在外头,然后将结成冰的水缸放在特制的冰窖里,到了夏日就能卖冰食,在江都县很是受欢迎。
许安安家的酒楼也会在夏日添上这冰食来卖,不过不多,毕竟不是专门做这个的,家里没那么大地方存冰。
生在云州的许归然想象不出来,冰到底是啥样,在夏日里吃真的很舒服吗。
还是在鬼魂形态的第二年,府县里开了家独一无二的新食肆,专门卖冰食的。那是许归然第一次见到阿爹口中的冰,有一块块透明的丢在各类饮子里;也有被磨成薄碎,一片片叠在一起,形成个小山,再加入糖和乳酪的。
本来还在讶异秦明渊怎么会来此的许归然,全副心神都在这新鲜吃食上了。许归然从点完单的秦明渊身边飘走,去看别的客人桌上的冰食。
虽然最远也只能分开3个手臂的距离,还是许归然的手臂,不过够了,许归然变成鬼了,嗅觉还是十分灵敏。他鼻子轻嗅,绿豆、寒瓜、紫苏、牛乳,各种各样的味道混杂,在这间不大不小,却几乎坐满人的店面里。
旁边一桌客人是一家三口,店小二吆喝着介绍品类,时不时还指指悬挂在店里的水牌,上边写着招牌冰食。
小女孩看起来约莫六岁左右,扎着两个小辫,脖子上挂着个银打的长命锁,圆乎乎的小脸被晒得红扑扑,她也不闹腾,就眼巴巴瞧着别人桌上的寒瓜冰碗。
瓜肉被切成块状,上头原先的黑色小核也被挑个干净,果肉红色的汁水染红了下面的冰碎,食客大口大口吃着,汗湿的脸上是明显的舒爽。
女孩耳边突然传来,“客官,这是您点的荔枝冰乳酪,请慢用!”店小二端着个菜盘,上头托着两个精致的白瓷盏,他将其中一个放到秦明渊桌上。
许归然几乎凑到了这白瓷盏边,这冰食上的荔枝是云州特产,只每年夏日才有,价格还行,但是许归然生前手头紧,压根舍不得吃,只听人说过这果子很甜,汁水也多。
荔枝去核,被切成碎块洒在冰乳酪上,果香和牛**莫名相配,许归然眼巴巴地盯着秦明渊用小勺子舀了一口吃着,只见男人被冰的眉头轻皱,又想到什么似的,眼中满是思念。
那盏不大,没一会秦明渊就吃好了,他又招手让小二打包一份带走,店小二边打包边说:“两碗荔枝冰乳酪拢共60文,打包费2文,收您62文了,对了,这冰要尽快吃,外头热,没多久就会化成水的。”
许归然暗暗咋舌,好贵,一碟子肉菜也才30文呢,这么小小一碗冰跟肉一个价了。不过他曾经听阿爹说过,杨洲大酒楼的冰食因为冰稀罕,能卖到一两银子呢,两厢对比,这老板还挺实惠,许归然肯定地点点头。
恰在此时,那小女孩点的桂花冰乳酪也上了,她拿手去摸,小手冰冰的又摸上自己的脸,软声道:“阿娘,这个比冬日的水还凉,好舒服。”是夸大其词了。小女孩迫不及待地吃起来,她爱说话,边吃还边形容这冰多好吃,多凉快。
听的许归然是满脸渴望,虽然变成鬼感觉不到冷热,只能闻到味道,但是他也好想摸摸啊。
好似有一条看不见的绳子紧紧绑着许归然和秦明渊,许归然人已飘忽地被秦明渊带走了,还在巴巴看着冰食店。
府县里瞧见冰食店生意的商人都眼馋着这店,四处寻这制冰的方法,甚至威逼利诱那冰食店里的人。最后,冰食店老板无可奈何,但又气不过,竟是直接将这法子广而告之,让那些人吃个闷亏。
原是用硝石制冰,这硝石是从老板家乡带来的,那老板原是波亚海商。大越朝繁荣,又有许多洲城都临海,所以兴海外贸易,在临海的洲城设有专门的市集,供海外人来大越朝做生意。
这老板就是搭着船来到云州,想着做些生意,发现云州天热竟没有冰,这才起了卖冰食的念头。
现下法子大家都知道了,硝石还得跟波亚人买,这老板生意没变差,反而更好了,还多添了一个卖硝石的路子,因这人家中就是波亚的大硝石商,专卖硝石给波亚人的。
让许归然没想到的是,秦明渊竟也去买了点硝石,他看着男人默不作声制冰,又将法子抄写下来,在许归然牌位前烧掉,他站在牌位前许久,声音低哑道:“你做冰食肯定最好吃。”
原是为了他,许归然有些发愣,他就说,这闷小子什么时候对新鲜吃食有兴趣了,还捣鼓这许多。想着想着,许归然泪珠滴滴答答地往下掉,这两年来,秦明渊只要看见了没吃过的东西,都会去试试再打包一份给他。
是因为许归然曾经跟秦明渊说过,想要尝尽,学尽这世上所有佳肴的做法。
到时候去府县的波亚市集找找波亚人,许归然心想,既是波亚人日常用的,那肯定不止波亚老板一人能卖。
赖了这好一会,哥儿人已清醒了,他利索起身,从柜子里拿了套褐色的单薄布衣套上,今日要干活,穿粗布衣方便。许归然推开房门,许安安正蹲在院子里洗漱,许归然脸上一个灿烂的笑,声音轻快:“阿爹,早安。”
许安安一手拿着树枝,吐出一口水,也满是笑意地回头应了声。哥儿爱干净,没余钱买牙粉,就入乡随俗跟着村民用柳树枝漱口。许归然打了瓢水也蹲到阿爹身旁,天越来越闷热了,他拿着拧干的巾帕细细擦过脸颊,脖颈,这才舒爽些。
“灶台上蒸了番薯和馒头,吃完再干活。”许安安先起来的,在锅里煮了早食才来洗漱,等会要磨豆子,家里没有牛,全靠人拉磨,这可是个体力活,不吃可不行。
许归然洗完脸,现在嘴里含着口水嗯嗯地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他有些疑惑地扫过许阿奶紧闭的房门,奇怪,平常这个点,阿奶早就起来收拾鸡鸭圈了。
一声然哥儿转走了许归然的注意,许安安递给许归然一个陶碗,里面装了两个粗壮的番薯和两个成人拳头大的杂粮馒头,是许安安早上做的,他转身去拿两个小马扎,和许归然坐在院子里吃,早上有风,凉快些。
馒头掺了杂面,吃起来有些些颗粒感,但越嚼越香,有谷物的香甜,十分扎实。番薯软软面面的,很甜,就是两个一起吃完有点噎。
许归然去喝了半碗水,才把这感觉给喝没,他打了个小小的饱嗝,心想,下次可以把番薯放在灶台烧柴洞里烤着吃,也别有风味。
院子里,许安安担着水桶要去打水,走前嘱咐许归然先用剩的水给石磨洗洗再磨豆子。这做豆腐很费功夫,前前后后好几道工序,故而两人才早早起身开做,这样下午才赶得上拿来卖。
粮食屋外的墙面上支了个棚子,下面就放着个半人高的石磨台,以往都是磨粮食才用,近年许安安想着做豆腐,这才时常用上。屋外尘大,放了两天没用,石磨上有些尘,几瓢水往上一泼,又用抹布擦擦,这才挪来一大盆黄豆开始磨浆。
石磨出口处下方放着一个大陶缸,用来接磨出来的浆。许归然往磨眼里倒了半勺豆子,双手抓握着边边的磨棍,使劲往前走,转着圈磨豆。
等许安安把大水缸装满,豆子也磨了小半了,期间许归然还听见许安安叫许阿奶去灶台拿馒头吃的声。
许归然重复着倒豆,磨浆,有些无聊。他双眼放空,开始回忆着前世许建何时会回来,得让阿爹快点和许建和离,十多年前的事情,许归然有些记不清了。
好像是七,八日后吧,许归然苦思冥想,终于想起,许建在外又欠了一笔赌债,着急回来要钱,阿爹给了钱把债条收在手里了。
本来想还完这次有了证据再让阿爹和离的许归然,想起昨日看到的一叠证据,太好了,可以剩一笔了,许归然笑眯眯地盯着前方。
“你去灶屋喝点水,我来。”许安安放好木桶,走到许归然身边,拍拍孩子的肩膀。许归然也不逞强,日头越来越亮,他磨了这许久也渴的厉害。
灶屋的案台上放着一碗水,许归然端起仰头大口喝着,垂眸余光中看见许阿奶从鸡圈中出来,手上跨着个木篮子走了。
奇怪,帕子不是昨日才去卖了吗,阿奶这是去干啥,许归然眉头微皱,昨晚许阿奶很奇怪,他脑中闪过一丝疑虑。
再看看吧,许归然放下碗,叹了口气,反正这世他定不会再听信许阿奶说的话了。
许家父子两交替着磨了一个时辰,才将10斤黄豆尽数磨好,接下来就是过滤了。两人将大缸搬进灶屋,铁锅里煮了开水,是要倒进豆浆里冲浆的,这样豆腐出来才嫩。
加了热水的豆浆静置一会后,将干净的簸箕放在大铁锅上,许归然拿来布网盖在上头,许安安将豆浆一勺勺往里倒,分离出一大包豆渣出来。
过滤好的豆浆煮沸,就可以开始点豆腐了,镇上有专门卖点水的,价格实惠,许安安买了许多。10斤豆浆就要加入一碗点水,这是许安安和许归然试过多次后得出的结论,这样出来的豆腐够嫩又能成型。
最后将半凝固豆腐倒进专门的木盒之中,把布包好盖上盖子,用石头压着,放到下午就能拿来卖了。
许归然看着盆中的豆渣,声音有些虚脱地:“阿爹,午食就吃豆渣饼吧。”他扭头看向许安安。阿爹也是有些累,此刻半靠着灶台,闻言点点头示意好,他眉毛一挑说道:“对了,许阿奶说午食不回来,不用留吃的了。”
午食不回来,许归然在心中重复了一遍,莫不是,他眉头紧锁,显然想起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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