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青鱼村后山,有两道身影正沿着山路,一前一后地往上走,前头是个纤细的少年,皮肤白皙,小巧的脸上一双杏眼格外亮堂,鼻子小巧秀挺,左边嘴角下方一颗小小的红痣,彰示着他是个哥儿。
后头那位要比哥儿高上一个头,小麦色的皮肤,鼻梁挺直眉眼深邃,嘴唇两旁却有些肉呼,能看出年纪还不大。男人布衣下能隐约看到鼓囊的腱子肉,是故意放慢脚步走在后头的。
二人正是一大早就出来摘笋的许归然和秦明渊,这个时辰山上没什么人,但他们还是保持着几步距离,恪守着规矩。
这几天日头大,山路也被晒的干巴,并不难走,许归然主动说来摘笋,却筐都没背一个,锄头也放在秦明渊的筐里,一身轻的在前方带路,时不时还回头看秦明渊两眼,嘴里叭叭说着等会摘来的笋要怎么做。
秦明渊的爹是相邻几个村唯一的打铁匠,做饭用的铁锅菜刀,下地用的锄头,都是去秦叔那打的,要是用久了钝了坏了也是去秦叔那修,除此之外秦家还有三十多亩的田地,这才能供的起秦明渊走科举路。
秦叔的手艺是家传的,独子去读书也不想荒废了,在秦明渊闲时就会教人打铁,农忙时秦明渊也会下地干活,故而男人虽是个读书郎,身上却是锻炼出一身腱子肉,身形比其他读书郎都要高大,更别说许归然了。
讲着话的许归然瞟过男人胸前的布料不知想起什么,突然有些羞涩,声量一下提高不少,秦明渊也不觉奇怪,许归然惯然如此,讲到兴处,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男人嘴角微勾,他喜欢听许归然讲话。
许归然嘴上不停,脑中思绪也不停,不由想起秦明渊在自己死后那瘦骨伶仃的样,羞涩变成酸涩,说话声也突然停下。
偌大一座山,只有林中的小麻雀还在叽喳叫着,这下可奇怪了,许小麻雀竟然不说话了。秦明渊有些疑惑地走上前,观察着许归然的脸色,低声问道:“要不停下歇会。”
“嗯?不用不用,我都看到竹林了。”许归然回过神晃晃脑袋,指着前头的竹林,想起笋子的鲜美,心情一下变好,现如今自己在这,还怕秦明渊会饿瘦吗。
许归然瞬间干劲十足,伸手去拿秦明渊背篓里的锄头,眼神示意男人跟上,便大步往前。
六月中旬,竹林中的马蹄笋恰是刚长成之时,这笋根部又圆又大,越往上越小,到顶只剩个尖尖,因状似马蹄便得了这么个名字。
许归然仔细观察着竹节长短,连接之处有无挂着白霜,这白霜也叫竹节霜,只有当年竹上才有,也就是长了差不多三年的竹子。
这样的竹子旁边一圈就会有竹笋,而竹节短而密实的竹子也代表笋子扎根不深,不会过老,这样的笋子才脆嫩好吃。
不枉许归然早早起身赶来,竹林地里一片片小尖尖,正是马蹄笋。这笋刚长出,他们来的比村里大多人都早,所以还有这许多可以挖。
许归然抬起锄头在马蹄笋边边小心地挖开,不想伤了根基。铲净土后,哥儿蹲下身,用着巧劲摘笋。
后边的秦明渊往四周看了看,他深吸一口气,步子略显僵硬地走到许归然身边,男人铲开笋子旁边的土,蹲下后却没有动作。
突然,“许归然,你可愿做我的夫郎?”在哥儿身边挖笋的秦明渊冷不丁地说道,他面上平淡,仿佛在问人吃饭否。但若仔细看去,能发现秦明渊拿着锄头的手在微微发抖,不过是强装镇静罢了。
蹲在一旁的许归然拔笋的动作一顿,熟悉的话语又一次在耳边响起,他眼睫微颤,一时没出声。
前世,在阿爹死后,秦明渊一家主动上门帮忙处理后事,许安安是逃难来的青鱼村,可以说,在这只有许归然这么一个亲人。许阿奶不顶事,许建不着家,许归然从未经历过,这还是他至亲的白事,幸而有秦家帮了他许多。
一切处置好后,秦明渊找到他,问自己愿不愿意嫁给他,男人怕他误会,少见地说了很多,说怕许归然在许家挨欺负,这才不顾孝期急忙来问,只要许归然愿意,明日便让夏禾阿叔来上门提亲。
许归然看着秦明渊,耳旁却恍然听见许阿奶在哭诉的声音,若是他也离开这个家,许阿奶怎么办,要不到钱的许建会不来找他吗。他已是一身腥,怎能把前途大好的秦明渊也拖下水。
“我才不要嫁给秀才过苦日子,谁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考上举人当上官。”许归然脸一撇,嘴里吐尽伤人的话。
他本以为秦明渊会发恼,骂自己一介农家哥儿,家里一老一赌鬼,要求还怪高,没成想男人只是眉头紧锁,慎重地点头,向他承诺自己一定尽快,望许归然再等等。
听到这话的许归然喉咙一噎,几乎是下意识的,他转身快步离开,一滴泪顺着消瘦的脸颊滑落,连我才不等你都说不出,生怕哽咽被听见。
许归然陷入回忆,半天没声响,尚且青涩的秦明渊似是误会了什么,他眼底一沉,再开口时,声音都蒙上一层落寞:“待一月之后,届时院试结果出来,我再问你。”
他现下不过一介童生,不知到何时,才能让许归然过上他想要的好日子,若是考中秀才,或能打动许归然。
现在就问,是因秦明渊害怕,怕许归然会嫁给旁人,怕自己以后再无身份能留在许归然身边。故而秦明渊虽自认此举卑劣,却还是迫切的向许归然求一个承诺。
许归然转头看向秦明渊,拧着眉头眼睛却是在笑的,鼓着嘴问道:“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考上秀才我就巴巴贴上去了吗!”要不是见过男人在自己死后都要把牌位娶回去相守,肯定气恼地要锤人了。
哪有人这样说话的,把许归然说成瞧不上人似的,秦明渊要考中秀才来给他好看呢。
嗯?秦明渊茫然地看向许归然,面无表情的外表下是清澈的双眼,显然不明许归然在气恼什么。
聪明才智全用在读书上了,许归然双眼眯起,有些无语。看来秦明渊早想跟自己成亲,只是前世自己病好后一直躲着人不见,秦明渊问不了他。现下自己主动叫人一起来摘笋,秦明渊便急撩撩地问了。
罢了,不急,慢慢教这个呆子开窍,他们的日子还长着呢。许归然眉毛一挑,语气戏谑,故意逗问道:“若你没考上怎办,我还能不能嫁你。”
这下秦明渊彻底呆住了,嘴巴张开又合上,最后呐呐道:“我..等..我..”重复半天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
院试两年三考,若是这次不成,他想说自己有把握再来定能考上,可,这都是空话,他不愿耽误许归然,但也实在放不开手。秦明渊盯着地上的黑土,垂头丧气的,活像赵叔家偷肉吃被骂了一顿的大黄。
眼看人不知道想到哪去了,许归然止住偷笑,连忙打断:“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后面那遍说的慢,不愿教秦明渊误会他在说笑。
因许建的关系,村里哪有人家看的上他,生怕沾上被许建要钱,到了适婚的年纪也压根没有媒婆上门。怎么在这呆子眼中,自己就这般好了呢,连让自己等等他,都说不出口,许归然鼻头一酸,他垂头装作擦汗,把眼角那一滴泪抹掉。
面上总是没什么情绪的秦明渊哪还有平常的冷静,男人似是怀疑自己身处梦中,突地狠掐自己一把。
小麦色的手臂被秦明渊掐出个黑红印子,痛,是真的,秦明渊缓缓抬头看向许归然,一双桃花目带着万分情意,他郑重道:“我定会实现你的心愿。”
许归然啊了一声,还没来得及问秦明渊怎突然掐自己,又被这句承诺搞懵,他头一歪,满目疑惑地问道:“什么心愿?”他怎么不知道。
男人却不说话了,只意味不明地深深看了许归然一眼,被小哥儿给胸口来了一拳,秦明渊被打的闷声道:“等我能做到再告诉你。”话毕,怎么都不肯说了,只埋头挖笋。
嘿,这人,许归然眯起双眼,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看秦明渊这模样,是不可能说了,那只能靠他自己想了,许归然努努嘴,跑去另一片地方摘笋,脑中疯狂回想着。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小许归然不知和小秦明渊说过多少话,许过多少愿,要阿爹阿奶不再辛苦干活,要去镇上住,要当大厨开饭馆,秦明渊来的话可以免费吃....
到底是指啥呢,这闷小子,许归然愤愤瞪了一眼悄然往自己这挪的秦明渊,连原先要说的事都忘了。
直到两人带着满满一筐的马蹄笋下山,离许家还有段距离,但再往前走就会撞见人了,两人不好一起过去,会遭村里人非议。
许归然停下要拿笋时,才想起要说的,他边从背篓里捞出几根不大不小的笋,边快速低声地交代道:“你别和夏阿叔说来提亲,等我家的事处理好先。”
接着不等秦明渊问询,就转头往家中走,只留下个决绝的背影。
秦明渊看着闹小脾气的许归然,冷淡的脸挂着难以察觉的浅笑,迈着轻快的步伐回家温书。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