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青鱼村 8

许安安五岁时,阿娘得了肺病,寻遍了杨洲的名医都没能治好。

一年后,阿娘死了,在女人墓碑前,许安安扑进爹爹怀里哭的厉害,许宁绷着一张脸,只沉默地拍着孩子的背。

是在夜里,许安安本就睡的不安稳,又一直听见隐约的压抑哭声,那是他第一次见许宁哭成那般涕泪横流的样子,那夜后,青壮的男人发热不止,足足躺了三天,为了和爱人唯一的孩子又努力振作起来。

”二哥”就是在那年被许宁领回家的,小男孩10岁大,却比6岁许安安还要瘦小。

男孩家是不知那个地方的村里佃户,因逢旱灾,一路逃难到杨洲的,家人都活活饿死了,只剩他一个,侥幸遇着去施粥的许宁。

见男孩可怜,许宁便把孩子带回了家,想着给许安安做个伴也好。男孩姓沈,也没个正经名字,家里都是按大小叫的,他排行老二,便叫沈二,许安安就叫他二哥。

后来,许安安给男孩起了名字,尚且年少的哥儿笑的灿烂,抓着沈二的手,轻俏地说:“岁岁无虞,长安常安,我叫安安,二哥就叫无虞好了。”

得了新名字的沈无虞露出个傻气的笑,乖乖点头,寸步不离地护着跑去疯玩的许安安,两人一起长大,互生情愫。

许宁本就想给自家哥儿招婿,现下有个知根知底,许安安又喜欢的,男人自是同意的。在许安安十六那年,两人成了亲,许安安去接许宁的班,在酒楼后厨大展身手,沈无虞就在前头镇场,他小时就被许宁送去学武,学成归来只为护的住许安安和许宁。

可才过了一年,“当时有人传来消息,说被拉去充壮丁那一批人都死了,二哥也在其中。”这么多年,这是许安安第一次回忆往事,他声音微颤,深深吸了口气,才勉强接着往下说:“江都县尸横遍野,为了活命,只能舍下那边的一切。”

二人收拾好东西一路往南逃,许宁本就留着病根,又遭逢巨变,逃难路上得了病,是有钱也找不着大夫,只能撑着继续走,刚走到离青鱼村不远的镇上落脚,许宁便驾鹤西去了,许安安撑着一口气将父亲下葬,处理好后事。

“我当时也不想活了。”许安安平静地说道,他凝望着匣子里的物件,两眼放空犹如一潭死水。

许归然早已泪流满面,他轻声唤道:“阿爹。”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如何说,失去亲人爱人,孑然一身来到异处,若换作是他,许归然抿了抿唇,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一双略有些粗糙的手轻轻擦去许归然停不下来的眼泪,许归然抬眼看去,许安安笑的轻柔,哥儿眉眼微上挑,板着脸时气势十足,可笑起来时,却恍若变了个人,眉眼弯弯,嘴右边一颗小小的梨涡,十分亲切。

此时许安安故意转开话题,温声道:“然哥儿眼睛跟你爹很像。”他抚过许归然的眉眼,面上是真切的笑意。

闻言,许归然也露出个笑容,阿爹和爹很相爱。幼时他也曾渴望过父爱,得到却只是嫌弃谩骂,嫌他是个哥儿,骂他是赔钱货,甚至一边花着许安安赚来的钱,一边嫌许安安出去干活,抛头露面不知羞耻。

是阿爹说要是许建再敢骂许归然,就别想有钱拿,许建这才不说了,只是当看不见许归然的存在。

久而久之,许归然收回了那份渴望,变成了深深的恨意,有时候他想,自己身上怎么就流着那个人的血呢,阿奶还天天在他耳边念叨,血浓于水,许建永远是他亲爹,要好好孝顺许建。

如今知晓那个人渣不是他亲爹,太好了。

“后来呢,阿爹。”许归然吸吸鼻涕,睁着双圆溜溜的眼睛,开口问道。

许安安回忆着,三言两语把当年的事说出:“我从河边跳下,被路过的许叔救下,他说我肚子已有了你,我当时身上还有这些东西。”许安安指了下盒子。

“本想在肚子大起来之前,再靠着手艺在镇上支个摊,赚来钱再回报许叔的恩情。”肚里和沈无虞的孩子让许安安起了活下去的念头,许安安永远记得知晓这个消息那一天。

这是沈无虞留给他的,唯一的遗物,也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一个孩子。

“可是。“许安安叹了口气:“许叔求我嫁给许建,他是我的恩人。”许安安被教的极好,只知道知恩图报,不知这世上竟有这般的人,为了私心,挟着恩情就要绑着人一辈子不放。

许归然满脸心疼,怒气冲冲地:“阿爷为了自己的孩子,要赔上你的一辈子,太过分了。”他抓住许安安的手:“阿爹,这么多年,这恩情你早就还清了。”上辈子甚至到死,阿爹都还在给许建还赌债,还不够吗。

“还清了吗?”许安安声音轻的像在自问,他有些困惑,脑中思绪杂乱。

得到的是许归然反问:“外公救了我爹一命,甚至还把爹好好养大送去学武,有想过困着爹在家里劳累一辈子,逼着他娶你吗?”他自然地叫着真正的家人。

“自是没有,是二哥自己也愿意…“许安安连忙摇头,先前说的童养夫不过是一句戏言,他和爹从未这样要求过,说到一半,许安安恍然大悟,原是这样,倒是他作茧自缚了。

他和许建家已是两清,许安安沉默半响,突地轻快地笑了,眼角似有泪花,困着他多年的枷锁终是卸下了。

见状,许归然上前紧紧抱住许安安,声音闷闷的:“阿爹,这么多年辛苦你了。”他感觉头被摸了一把,耳边响起许安安的声音:“是辛苦你了,归然。”明明是他的事,却影响了孩子,许安安后悔不已,当初就不该因心软答应许阿爷。

两父子在屋里倾诉了好一会,日头已不像正午那般灼人,许归然背着筐,跟洗完碗正在腌鱼的许安安挥挥手:“我去割豆子。”话毕,他踏着松快的步伐往田地里走。

微风吹过,吹散了许归然身上的燥意,哥儿嘴里哼着从阿爹那听来的睡前歌谣,手下不停。

等许建回来,就先跟他提和离这事,要是男人不愿意,便去官府报官,许归然绷着脸,狠狠割下一把豆苗,俨然把这当成了许建,凶神恶煞地割了一大片,才舒服些。

许归然背上一个筐,两手还各拎着一个,沉着气往家中走。

许家院中,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咸味,许安安已经把鱼抹好调料,放入罐中用石头压住,腌个一夜,第二日再拿出来洗净,晒个4、5日的,鱼鲞便做好了。

想吃时,得先用水提前泡一会,要不会很咸,再简单煎一下就好,和杂粮粥很搭。

吱呀一声,院门被推开,许安安带着笑看过去,看清来人时,他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只点头叫了声:“阿婶。”他不愿叫许阿奶做娘,他娘才不会嫌他只生了个哥儿。

许阿奶不知为何,脸上木木的,女人嗯了一声,挎着篮子往自己屋中去。许安安也没多在意,拿上装着脏衣服的木盆和洗衣皂往溪边去。

许归然到家时,院中只坐着许阿奶,她卖了一批帕子,又拿了一批回来接着做,只是许阿奶似乎太过专心,见许归然回来还吓了一跳,女人下意识出声:“回来啦,然哥儿。”

“嗯。”许归然应了一声,将筐放下,去堆放粮食和杂物屋子里拿了几个簸箕出来,一一放在阳光照着的地方,将黄豆倒进去,得暴晒过才能做豆腐。

铺好黄豆,许归然也没多待,喝了口水,又赶着鸡鸭去河边找吃的。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许阿奶,女人好的不彻底,坏的也不彻底。

虽说前世许归然的死,有许阿奶的一份,但是,许归然撇了撇嘴,阿奶也曾疼过他。罢了,许归然摇摇头,就此结束吧,待阿爹和离,再不和许阿奶相见就是。

村里有两条小溪,一是平日里打水做饭洗衣的,溪水浅浅,会有小孩在河水下流玩耍。另一条小溪要深些,水中有鱼虾,村里人多在这边赶鸭。

鸭子天生会水,自己便能在溪水里抓到小鱼小虾吃,鸡便在溪边吃草。许归然蹲坐在溪边,看着鸡鸭吃饭,刚好休息会。余光中闪过一个人影,许归然猛地转头,站起身,欣喜地唤道:“李小苗!”

被叫到的人抬起头,一张瘦削又毫无生色的脸露出来,明明是圆脸,却因为太瘦,两颊内凹,原本清秀可爱的长相都淡了几分,整个人透着几分凄苦,他眉尾藏着颗小小的红痣,

哥儿神色怯懦地看向声音来处,在看清是许归然时,他脸上绽放出个灿烂的笑容,两个酒窝明晃晃地呈着开心。

李小苗也是赶着鸡鸭来河边的,见鸡鸭都熟练地去觅食,他几乎是跑着向许归然走去,嘴上念着:“归然哥,你病好啦!”

两人聚首,拉着手晃悠了几下,许归然点头刚想说好了,耳边突然传来不速之客的话语声:

“许归然,你还敢来这呢,不怕又掉进水里啊。”说这话的人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明明离溪边还有段距离呢,声音却格外大,生怕有人听不见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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