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靖岁又一次倚仗公主威势,放了两个天牢重犯。
重伤初愈的从容与桃花再次在天牢前相遇,俱是唇色苍白,面容憔悴。
从容去握她的手,她却有些退避。
从容见状,轻轻掀开她右手的袖子。一条长长的剑痕泛着淡淡的光。
当日奇袭的人刺她后心是假,挑向右手经脉是真。桃花的右手剑太过灵巧,必须先行破去。
一个喜欢变戏法的姑娘,被废掉右手是极为残忍的事。
从容音色沙哑,像是难以开口,“对不起,桃花。”
一百一十二家派出的杀手没有动得了她的性命,而想杀他的人上来就废了她的手。这祸患是他带给她的。
桃花摇头,扯出一个笑:“杀我的人,你都拦了,可想杀你的人,我没挡住。”
从容的喉咙间哽咽着:“早知道就不该听叶从晞的话。他不放行算什么,我可以再闯一次城关。”
遇到桃花之后,他仿佛变得脆弱了,动不动就想哭。
他试图在掌心捂暖她的手,但他的手也是冷的,两块冰碰在一起,怎么也化不开。
桃花用完好的左手抚上他的侧脸。
她望着这张裁云剪月的俊秀面孔,剔透的目光里尽是不忍。
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走到这般境地,那么多人希望他们江湖丧生,世事除名。双手灵巧,只能沾满鲜血,双目清澈,只能困兽犹斗。江湖何其辽阔,却容不下他们两个。
最重要的是,从此之后,她再不能说她保护他了。
半晌,她吐出一句从容最害怕听到的话。
“这一次,别再和我出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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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独自离去了,从容眼神空洞地立在原地。
边城的天色有些泛黄,扬起的风沙嚣张地在空中飞舞。
许久后,他才挪动步子,不知疲倦地走着,走到穷途末路,心生绝望,才落下泪来。
很久以前,姑苏的一个晴天,他和桃花说,他想要这一生无风无雨,半梦半醒间,和桃花看清这世间所有。不过终归是他做不到,桃花也做不到。
没有桃花的江湖,便不是江湖。“从容”的江湖梦就此醒了。
烽烟燃起,泪埋进土里。他变回四方关的叶从容。
叶家的兵将出现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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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关异动,战争在即。叶家这一代唯有叶从容的“弹雪”剑法能有机会一举刺杀王军将领。
这一次,面对叶家的要求,从容没有拒绝。
临行前,桃花来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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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过这座山就彻底到关外了。”从容拉住缰绳,马儿挣了挣。
他一身冷峭,沉静如湖的气息因四方关的霜天雪昼而凝固。
江湖深沉,才洗出了从容,而四方关的叶从容,声线含冰,面色如雪。玄色戎装明明合身,却不合心。
桃花的步伐明明放得很慢,却还是这么快就走到了终点。似乎她的每一步都将身边的人推得更远了。步履之间,竟有山川遥遥之感。
走出姑苏后,他们一起行过多少崇山峻岭,已经记不清了。她不喜欢任何平坦的地方,因为太过平坦的地方,显得每一步的回响都艰涩难闻。
从容在行囊里取出了酒,最后一瓶,留给桃花研墨。酒散着百里之香,证明无论是酒还是人,都不再感到安宁。
桃花左手接过酒瓶,伸出右手,迅速合拢一握,一只精巧的木酒杯凭空变了出来。
从容接过木杯,自嘲道:“时至今日,我居然还是没有看清其中关窍。”
桃花默了片刻,又变了一个木杯出来。这次她不再控制手上仅余的力气,动作迟缓而有钝感,重重破绽倾泻而出。于是他看得清楚,那指尖的颤动也刺进他心里。
桃花将他们的酒杯斟满。
从容捏着杯身的关节泛白,强作笑意,“桃花,你不说些什么吗?”
他不想就这么沉默地和她分别。
桃花沉吟了一会儿,才说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从容皱了眉。这是他们常常代人写下的句子,不是属于他们两个的。
他轻声道:“重说。”
从容固执地要听桃花自己说的话。
仿佛永嘉年间的温柔只是岁月的虚影,那种轻松自如的神色被滞留在了姑苏的深巷。宿夜未眠,桃花的眉目变得沉重,她的声音从心底流淌出来:“这杯酒,我希望你忘记你落魄江湖的时候,忘记你的落魄,也忘记你的江湖。”
酒气渗进眼睛,刺得桃花几欲落泪。他是什么时候起学会像她一样,将所有的情绪都蛮横地酿在酒里。
他的笑意凝住了,似乎是不想接纳桃花的祝愿。
半晌,他开口问道:“今朝此为别,何处还相遇?”
也曾千夫所指,已经伤痕累累,终究不能与命运相抗衡,他们之间还会有来日吗?
桃花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以原诗答他,说道:“你活着回来,我们就能在四方关相遇。”
从容笑了。他曾经如江上行舟,不知安定之处,但站在他面前的人,永远有让他平和的能力。
他郑重点头:“知道你等着我,我怎么都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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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分别了。
桃花走出数步,再回头看他时,发现他也调转了马头,整个人静静地望着她。
桃花难过得想哭,却笑着说:“你不要再回头了。”
前方冰深雪重处,总是要一个人前行的。
从容想嘱咐她一句,在他回来之前,她就留在四方关。她独自面对刀光血影的江湖,他不放心。
未想有一天,他这出逃的人也会说出“别出关”。从容察觉到自己的变化,无奈地笑了,最终没有说出这一句话。
他扯着缰绳,转了身。
马后桃花马前雪,她却教他不回头。
“马后桃花马前雪,出关争得不回头?”——徐兰《出关》
致心理承受能力不强的朋友:故事到此可以算是结束了,别再点开下一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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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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