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出州衙,李健眸色暗沉,快步上前跟等他的主薄并肩而行:“他还没回来吗?”
“了无音讯。”主薄袖口擦拭头上薄汗,暗叹不妙:“都怨我,竟忘记将那些东西迁去新主薄室,才让那米中乙钻了空子。”
李健恶狠狠的打断:“确实,大人实打实做了件蠢事,虽信件与米中乙一同消失在火海,但他临死前,见过了通判赵启,这才是最让人担心的。”
主簿的脸色愈发苍白,他嗫嚅着嘴唇,却半晌也说不出话来:“臣,未想到他竟倒戈赵启一党。”
李健来回踱步,脚步急促而沉重:“倒戈?我瞧着,分明是把我们耍了一道,暗中为内应,泄机密以资外敌,那米中乙心思缜密,若他将与我等相关之事透露出去半句,你我都将万劫不复。”
说着,他脚步顿住,随后猛地挥出一拳,重重地砸在身旁的木桌上:“就连派出去的青岩派高手也无了音讯!那可是我们最后的依仗,本指望他们能暗中截杀赵启,可如今呢!”
“必须赶在他同伙有所动作之前,将一切可能存在的隐患连根拔除,我这就去面见大人,将之前提的方法日子提前。”
“若败漏,你我多年的经营都将毁于一旦,这官场的荣华富贵,也将化为泡影,我等的身家性命,全系于此了!”
…
晨曦微露,庭院中的老槐树在晨风中轻轻摇曳着枝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槐树下公案旁,赵启眉目萦绕迟迟不化的阴霾,膳食就在旁侧,精致的菜肴未曾动过一筷,明是盯着公文宗卷,却迟迟不翻页。
他叹口气,喃喃道:“米兄…”
手中墨渍逐渐蔓延,直到衙役长进屋,才缓过神来:“大人,百姓自发围在州衙,说是要因招工一事,好好感谢您呢。”
赵启看窗外不知何时下了雪,终是站了起来,披上外袍去往府外。
映入眼帘的,是乌压压聚集门口的百姓,老幼皆有,脸上都挂着喜气洋洋的笑容,见他出来,非要将手中或多或少的农作物献给他。
赵启知道这群人不知招工一事实则有米中乙的帮扶才成的,见他们言辞恳切目光满含感激之意,无端添了份羞愧之感。
“诸位乡亲,天寒地冻,莫要在此久站,快快请回吧。”赵启拱手,没有心思过多言语。
偏生百姓群情振奋,有人喊出一句:“大人造福一方,我等感激不尽,这点寒冷算得了什么!”局面便更加激烈起来。
“大人,自从有了招工之事,家中贫寒之况得以改善,此恩如同再造。”
“俺们知道您为了这招工的事儿,费了不少心力,俺们没啥别的本事,要是以后大人有用得着俺们的地方,尽管开口!”
混乱之际,一位老者拄着拐杖,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他的手中捧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布包。“大人,这是老身自家做的一些干粮,虽不值什么钱,但也是咱的一点心意,请大人一定要收下。”
赵启抬眼,认出这位老者便是被米中乙提过一嘴,被安排在后厨的可怜老人,不由的上前一步,扶住了他:“此乃本官分内之事,当不得诸位如此盛情,老人家,您的好意本官心领了。”
老人左顾右瞧,忽一把拉进赵启:“赵大人,这干粮虽粗陋,却是大伙凑份儿做的,您为咱做了这许多,就莫要推辞,权当给大伙个念想。”
赵启听懂老人言外之意,又想起米中乙私底下对老人多加照顾,遂了他的意,将布包收下了。
老人果然一见他收,便挥舞着手,替他圆了场面:“大家伙儿都瞧见了吧,赵大人收下咱的心意啦!大人向来体恤咱们,如今连这小小干粮都不嫌弃,足见对咱百姓的看重。”
如此一言,赵启便终找到喘息机会了,他对着百姓重重鞠一躬:“诸位乡亲,赵某承蒙大家厚爱,实感愧疚。今日这干粮,赵某收下,不仅是收下一份吃食,更是收下诸位的信任与期许。”
“这天寒地冻的,大家还是尽早归家,与家人团聚,围炉取暖。”赵启言辞恳切,眼神中满是关切。
百姓们听闻,纷纷点头称是,逐渐散去。
赵启孤身回了公堂,心中不由五味杂陈,米中乙之事如鲠在喉,看膳食已被换下,打开了那包干粮,随意吃几口垫垫肚子。
怎料不到一刻钟时间,腹部便胀痛起来,像是肠胃不适,他忙起身,匆匆向着茅厕方向快步走去。
一路上,腹部的疼痛愈发强烈,他双手不自觉地捂住肚子,脚步也有些踉跄。
茅厕建在后院下风处,平日鲜少有人,今日却不知为何,莫名的有些安静。
赵启正抬脚欲进茅房,在拐角黑暗处,一包东西被丢了出来:“牡丹花纹,四方包袱式。”
赵启顿住脚,缓慢回头:“你终于来了。”
魏芝从黑暗中踏出,刚刚口中念的,是那日将赵孔麟的令牌包裹给他的布的样式,至于刚刚抛出去的包,里面装的是解赵启腹痛的药。
他靠翰林医痊将药经由阿婆之手传给了老人,只为了能跟赵启接头,见上一面,也不至于打草惊蛇。
赵启咽下解药看着她,怎么也没想到给他提示的,竟然是赵家病女:“怎么是你?”
“大人,事关重大,此时并不是可闲聊之时,米中乙大人死前,到底与大人说了什么?”魏芝上前一步。
见赵启不言,魏芝解下无字令牌,将它抛给他。
赵启借着微弱的光接过,仔细打量,惊道:“此玄牌…你到底是谁?”
赵启比赵孔麟位置高,虽不知无字玄牌代表什么身份,但也知它是玄牌中等级最高,优先级最高的令牌,一时间惊诧道。
魏芝从他手中将令牌抽回,见已起了作用,温声道:“大人不必知我是何人,只需明了我此番前来,是为助大人一臂之力便可。”
“卿州知州贾贵等不做人,百姓税收压力重大,玉兰一家,本是寻常良善百姓,却被其肆意压榨,父为马车曳行而殒命,母悬梁随她而去。代旗之妻更是无炭取暖活生生冻死…玉兰,代旗,张爷爷,甚至是…”
魏芝上前一步:“米中乙,还有多少人要因此而死?”
赵启跌坐在地,已信了魏芝说词,在她炯炯目光之下,将那日之事袒露:“米兄,与我早便商谈了对策,他假意归顺李健一方,实则暗中查探他们的罪证与阴谋布局,昨日,他与我密信,说已寻到了关键线索,等我赶到,他告诉我他找到了与他人合谋的信件。”
“然后呢?”
“时间紧凑,我与他分头行动,欲前往录事尚书那合谋检查州院的各类卷宗、文簿,税收、秋粮征收的记录和相关告示,在跟信件时间对比,定能查到罪证。”
“怎料待我出发时,便看到不知谁发射的鸣箭,心下不妙,回州衙便见米兄他葬生火海。”
说到这,赵启拳头紧握,因用力过猛指尖泛白:“我满心悔恨,恨自己未能与他同行,恨这阴谋诡计竟如此歹毒,瞬间便夺走我挚友性命,如今,甚至百姓对他有误解,我也不能出声相助。”
魏芝与他对视,目光似有火在灼烧:“请大人放心,我定同你还卿州百姓一个公道,绝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赵启摇头叹气:“可如今,那信件只怕也被大火焚尽了。”
魏芝听他而言,忽然想起,昨日见到米中乙尸首,他弓着身体,好似手中正…握着什么。
“不一定。”魏芝开口:“大人,可有能接触到尸首的方法?”
…
“知州大人,工事不可耽搁,我今日去录事尚书那。”
晨会已结,林璟珺状若无事,随意开口。
知州已对他放下戒心,回得畅快。
林璟珺携燕甲一路赶至录事尚书办公处,他办公,翻找州院的各类卷宗、文簿,税收、秋粮征收的记录和相关告示,怎料数目果真繁杂,按照这样进度下去,需要一定时间才可查到线索。
但他们对米中乙下手,定已有了防备,只怕耽搁越久,越难侦破。
“殿下,米大人是好人…”燕甲在一层寻着案卷,不知想到什么,忽开口。
林璟珺也想起早晨薄雾时那具惨烈的尸身,又想起在招工时,他在公告上多添的一笔,将手中公示放下了:“如今世道,恶人之命不短,善人之年不长。”
“待我们查明,定要为他讨回公道。”
“可殿下,这样查下去何时才是个头?录事大人说的对,这历年的秋粮征收的记录和相关告示,卷宗、文簿,查起来怕要耗费许多时日,如此多时间,若他们有所准备,我们怕是难将他们绳之以法。”
“你所说的我又何尝不清楚?”林璟珺只觉他在废话,靠在案上,手不停按压着太阳穴。
直觉告诉他,他应该是错过了什么东西,可是什么呢?
米中乙定是被灭口,可当时那现场他去过,所有东西都烧尽了,还有什么线索可以调查?
“若有他们动手的时间,我们查起案卷来就轻松了。”燕甲幽幽叹口气。
林璟珺想到什么,猛然回头:“时间…对了,他们想做成对税收动手一大事,仅凭他们定是做不成的。”
“既要与上头之人联系,定有信件!”
他回头,对着录事参军开口:“大人,可知如何接触米中乙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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